蒙泰格 | 六月里的泪

泉水叮咚7oskry 2022-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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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里的泪

作者：蒙泰格

奶奶在房间里嚎啕大哭，果儿、娘儿、命儿，就这样叫着喊着。

妈妈在旁劝阻着：阿妈，你这么再甭喊撒，女儿听见多难受，就像殁掉了一样，惊动隔壁邻友也不好。

妈妈就像哄小孩子那么哄劝着，真像到了丧房里一样，哭成一团。

我还能上学吗？看到这个情景，我的嗓子眼里也酸酸的，眼睛里不由得流出了冰冰的东西。

我只好放下书包，走到阿奶的房间，大声说，阿奶，我不上学好吗？我天天陪着你。

阿奶的哭声止了，她擦着脸上的泪痕，多云转晴天，一下子高兴起来，我贴近她，脸蹭着脸，逗阿奶开心。

小时候阿奶这样呵护着我，现在我大了，我该哄哄她。

李老师在妈妈的手机上打来了电话，说为什么您女儿今天没上学？我接过电话，告诉她：“老师，我今天生病了，需要看医生，向您请个假。”李老师说：“严重吗？要不要我来看看？”

我理解李老师的心情，要我尽量不要旷课，这是中考的复习冲刺阶段，老师的希望在学生上，学校的希望在每年的中考中。

仅这学期，李老师做过三次家访，她耐心的动员说教让我的父母高兴。

你的女儿很优秀，考个重点大学是没问题的，确实有的父母尽管在儿女上做了很大的投资，付出了代价，但儿女是不争气的，每次的考试成绩不理想，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一直在支持儿女上学。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培养出了这样优秀的女儿，优秀的儿女，优秀的父母。多希望山沟里飞出金凤凰，出一个人才是家族的荣耀，是村子的荣耀。

我知道李老师此时的心情，如果我一天不到校，她一天就不安心，我无论如何得上学，要不就对不起她的苦心孤诣。

我做了一件违心事，给班主任李老师撒了谎，说我今天病了，心里感到内疚。现在我又想着怎样给阿奶编个理由。

其实也没必要编谎，我实打实的说。

阿奶，在学校的日子也就二十天，中考以后，我再也不会走进校园，永远不会了。而这二十天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我读了十年书，最后进一次考场，对我的读书生涯做一个了结，也是对校长、老师的一个圆满的交代，做人要讲良心对吗？这是奶奶你从小就教育我的。

阿奶抹着我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她重复着不知讲了多少遍的道理：“作为长辈，作为你的父母，第一义务是先完成你的婚姻，这是压在父母头上的担子。大姑娘家到外面上学，我们不放心的，让我一个老太太天天担心。再说了，女孩子家泼头露面的不怎么好，引起人的闲话。大学出来了，工作是有了，但婆家没了，三十的女孩谁要？尤其是我们回民家，岁数大了就没有人来打问。”

阿奶说的让我脸红，父亲也插话了，他说毕业证也领上了，九年义务教育完成了，不上高中的话，不参加中考是可以的，为什么再去学校呢？

我说只是给老师长个脸，毕竟她精心培养了三年，为这剩下的不多日子，不要给老师们留下遗憾。我敢保证，中考以后我就回家学茶饭，听你们的，写下保证书也成。

家长们拥挤在一中门上，打问中考分数，一个学生身边有好几个家长来看榜，我就不操这份心了，也不让父母操心。

这个暑假不得安宁，对我而言，已经没有假期这个概念，今后有的是假期，在家玩个够。可是，说媒的就像打梭蛋，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我真有点烦，本想安安静静的过一段日子，但是由不得，提着冰糖、八宝箱来的，还有以各种借口进门的小伙子、老男人。乡下有个传统说法叫看媳妇儿，我一个初中刚毕业的小姑娘，有个啥看头。

晚饭后父亲谈话了，好像征求意见，说媒的把门槛踏破了，这不是个办法，打发掉一个又来一个，我们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阿奶先发话：“合适的有了就给掉，姑娘是迟早要给人的，热闹之后就会冷清，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

逼着让人说话，我不得不说：“我多大呀，把你们难心死了，家里坐了几天就是事情多，我不想出嫁，我要在家坐两年，再说，也不到法定结婚年龄。”

八月的下旬，林家大院里鞭炮声声，祝贺金榜赐名的大幅横标挂满乡村农家院，五名我村的高中录取同学在这里统一举行庆祝活动，村委主任讲了热情洋溢的话，还亲自给每位上榜生带上了大红花，村支部书记书记打了红。看着同学们唱歌跳舞，我心里一阵难过。

九月初，把五位上县城高中的同学送到公交站，他们提着密码箱上了车，看着缓缓启动的乡间公交，渐渐远去的车影，我还在挥手，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同学们走了，我也不想坐在家里，于是乘坐乡间公交通过环山公路去姥姥家的路上。

从姥姥家回来的那个晚上，父亲的眼圈红着，他哭过，他说我们把你许配给人了，口唤给掉了，男方各方面都比较好，再就是媒客难缠，给掉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搅。

我表示同意，我说我理解父亲的难处，我接受这桩婚事。

国庆上我做了新娘，穿红戴绿，佩金戴银，人生最灿烂的时刻，轰轰隆隆的过了。

11月中旬，我提着密码箱坐上了远去的列车，开始了远行旅程，婆家在内蒙赤峰开饭馆，我成了饭馆中的一员。饭馆最难的是找人，面匠、跑堂都不好找，我是他们找的长期性的跑堂。

有三位同学在车站来送，他们说如果以后考上东北大学，就常常去饭馆看我，我高兴的说，你们来我一定拿最好吃的招待你们。拉面、炮仗由你们挑选。

跑堂跑堂，饭馆里你最忙。一天跑黑，腿疼脚疼，晚上用开水洗脚，发现脚肿了，一连几天疼痛难忍，真想哭，想给奶奶打电话诉说，但我没有做，我怕让阿奶难过，阿奶是最疼我的，她怎么接受这种现实呢？父母也不会知道现在女儿在遥远的他乡所受的苦。

既然选择了婚姻，就得坚守，这是一辈子的事情，非儿戏，两家情愿的事情，父母答应了，你还能反悔吗？

妈妈常常打电话问我好不好，还适应外面的生活吗？我说好的很，妈妈高兴的说：“还是我的女儿很着。”我有泪水，有痛苦，只能咽在心里。

冬天来了，塞北的雪很厚，风也很大，比家乡冷的多，但我外出的机会很少，由于太忙，也感觉不到冷。

春天来了，天气暖和起来，很想去看看外面的花卉，但没有时间。

很想家，想奶奶，也想同学们，想家乡的泉水，但太遥远，饭馆把人绑死了，回家是不能的。

感觉身体有点不对劲，我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就像妈妈一样，呕吐、犯晕，反胃，不想吃东西，拉面吃忙了，一闻气味就反胃。

国庆节过后的第三星期天，有亲戚要返青，公婆把我托付给这个亲戚，因为饭馆里太忙，所以没有专人送我回家。

回家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想家了，让我坐娘家，我们的乡俗是新娘子第一年要做两次娘家，冬娘家，夏娘家，我可以两个沓一块儿坐。二是让我回娘家保胎儿，饭馆里太劳累，还有各种气味会影响胎儿的发育成长。打算就让我在娘家分娩，婆家给我带了两万钱，作为各种开支。

月子坐满了，我想着饭馆里的生活，尽管累，但还是充实，我跑堂收账，每天要清点钱数，那是最快乐的。

产后两个月我回到饭馆，一手提着旅行箱，一手抱着孩子，班车、火车、火车、班车，转了几次车就到了饭馆。

婆婆专门伺候孩子，我接着继续跑堂，我还不满十八周岁，就当妈妈了，同学们还在学校里上课，唱歌，跳舞，餐厅里吃饭，他们肯定还不知道我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不知道饭馆里有多累。但我不能告诉同学们实情，他们会耻笑责备的，因为当时他们就劝阻过我，不要尽早走向社会，先享受校园生活，这是青年一代的权利。结婚、生孩子、开饭馆是累人的。

七月中旬，同学们在在峡口风情园举行了一次聚会，有的刚结婚，有的还没结婚，有的是公务员，有的是教师，有的是开公司当老板的，有的是打工的，还有的在抓紧复习准备考事业单位。而我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家庭、饭馆、孩子三点一线牵住我的心。

人生千条路，同仰一月高。不再羡慕别人的成就，坚信脚下的路。

相信父亲说的话，这个时代太好了，只要踏踏实实去做，什么都能做成，生活越来越幸福。

我知道，饭馆是累人的，可收获也是颇丰，每一份辛劳都有一份报偿，用汗水换取的劳酬是充实的。

我也懂得，没有一份工作是轻松的，更没有一劳永逸的工作岗位，将来的社会无论做什么工作你必得付出。

虽然兄弟两人还没有分家，但各自已经在省城有了房子，有各自的车，每年决算以后，利润三分分成，公婆一份，弟兄俩各一份，对我们妯娌俩还有奖金，我们俩都愿意付出辛劳。

我知道，人生的路很长，我们刚刚开始，有很多苦要吃，有很多汗得流。虽然有车有房，有了自己的经营场地，但这是大家的，是老公公和兄弟俩建立的，有一天要分开，要创立自己的门面，要自己经营饭馆生意。

命运给了我这种生活方式，我就得接受，也许我的理想浅薄，没有小时候那么高远，没有那么振奋人心，但这中生活是实在的，只要自己好好把握。

当我看到回头客多起来时，我很兴奋，我的奋斗得到了回报，为人民服务，并不一定当兵扛枪，不一定当公务员为老百姓谋略，不一定当教师站三尺讲台。我整天跑堂也算是为人民服务，顾客满意就是人民满意，注定跑堂工作伴我人生的时间很长，我的服务态度，我的工作水平还得好好提炼。

忙碌中我会不忘记给奶奶打个电话，给父母每月寄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