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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信:桃南村记事(连载之七)

 温馨微语 2022-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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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 信

丽娥的眼力

长富站在库房外挥动双拳嘣嘣嘣使劲锤门,嘴里发出急促而粗沙的喊声:“开门!开门!”儿子不知从哪个角落闻声赶到库房门外,和长富同心协力使劲锤门,一边大声哭叫:“娘呐,您快开门吧,您可千万不要扔下我不管啦!”
可库房门紧闭着……
麻烦事竟出在时来运转后的今天。
半山坡的地坪上,长富家的旧茅屋换成了一栋红砖砌成的三层高的楼房。楼房周围,葱绿的林木掩映着雪白的墻壁。屋院中的水泥鱼池里,倒映着蔚蓝碧翠天光山色,梭动着一条条随时可供主人观赏或食用的鱼儿。楼房每层三房一厅。他已经和老爹分了家,算上他那年仅七、八岁的儿子,全家三口每人有一层楼!乡邻们有的祝贺,有的羡慕,有的眼红:长富早已混成了一位财大气粗的包工头,家里积攒的钱少说也有十几万!丽娥果真有眼力!





可丽娥发现,长富从城里回家的时候渐渐少了。逢年过节回来住些日子,也不象过去那样帮着她忙这做那,而是邀集一伙男女在一楼的客厅里通宵达旦地玩牌赌钱。丽蛾看不过去,唠叨起来:“老王,赌钱要不得哩。玩玩牌是可以,但也得有个时候,半夜十二点前总得睏觉吧。”
次日夜晚,长富照旧赌到深夜四点多钟还不罢休。丽娥实在憋不住了,叭叭叭地从二楼的卧房跑下来,当着那伙赌徒的面嚷道:“你也太不象话了!如今日子好了,也不能往邪路上走!”
正赌到兴头上的长富,一巴掌拍得桌子炸雷般响,扯着粗沙的嗓门喝道:“婊子,你也管得太宽了,过不舒服怎么不去喝农药呢?”
丽娥也不答话,抓起桌上的一支手电筒,扭身奔进库房,拿起一瓶“敌敌畏”,拧开瓶盖,正要仰头往嘴里灌,却被从身后伸过来的一只手突然将药瓶夺了过去。
“丽娥,都老夫老妻的了,说句气活何必当真呢?我听你的不就得啦!”
丽娥原谅了长富。她依然相信自己的眼力。
其实,和丽和娥长富感情原本不错。在他们结婚四周年纪念日,夫妇俩特地请来亲朋戚友,摆了十几桌酒席,好好热闹了一番。那排场,实在胜过操办一次结婚仪式。当地一位念过几年古书的老先生,特地撰了一副字迹圆润飘逸的对联,亲自送上门来,贴到他家堂屋的大门口。上联,恋爱于动乱之际;下联:结合于伤病之时;横联,患难夫妻。




懂点文墨的人看了对联,无不称道撰得贴切实在。他们自然还记得长富和丽娥的那段经历。当初,丽娥的爹妈得知闺女和长富这位地主的儿子恋爱的秘事以后,不禁大吃一惊,忙把丽娥叫过来训话:如今天天都讲地主富农人还在,心不死。你放着阳关大道不走偏往荆棘丛里钻,爹妈决不依你!可丽娥把嘴一噘,回敬道:贫下中农子弟不劳动也没饭吃,地富子弟只要勤劳肯干也一定饿不死。这事我自己做主!看到素来温驯的闺女态度竟如此倔强,妈妈急得直抹眼泪。爹爹火冒三丈,把丽娥捆在堂屋里,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
“婊子,你再不死心,老子就打断你的腿!”爹爹手握沾着血迹的竹条,指着丽娥吼道。
丽娥呻吟着断断续续地回答:“就是砍掉我的脑壳,也非长富不嫁!”
丽娥皮肉受苦的日子,他长富也大病一场,好几天没咽进一粒饭。
不过,丽娥的爹妈已经没招了,总不能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活活打死吧。丽娥和长富的好事成了。婚是悄悄结的。既没请客吃饭,也没搞结婚仪式。当晚,长富的旧茅屋冷冷清清,只有那偶然从新房里发出的一阵阵喘息似的轻呼声,给静夜带来一点微弱的颤动。
可是,那些懂点文墨的人在称道之余,又总觉得老先生撰的这副对联还有点美中不足:今非昔比。那场动乱已经成为历史,地主分子的帽又都摘了。爹爹摘帽不久,长富参加了乡里的一支基建队进城包活干,每逢月底月初回来,少不了捎回一迭迭厚厚的票子。难道他们夫妇俩如今还得叫患难夫妻?还不能结束过去那种多难的日亍,从此享受安乐的生活么……
自从丽娥为长富赌钱的事喝农药差点闹出人命案以后,她果真再没看到长富赌过了。她心里暗暗离兴,只是渐渐发觉长富不知从哪天起有了一个新的习惯:每逢单独与她一块时,总爱对着她久久地沉呤不语,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当年,长富高小还没念完,就去跟着表叔推鉋弄斧学木匠。一晃四、五年过去了,他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木匠师傅。一次,他被丽娥的爹爹请到家去做独轮手推车,正干得汗流满面,却见丽娥笑眯眯地递上一碗茶水,红着脸轻声说:“小王,歇一会儿吧。他接了,感到端着茶碗的手心里似乎塞有一件小东西。放下碗一瞧,是一张折迭成“之”字形的小纸条儿。
当晚,长富就着家里那盏跃动着小火苗的煤油灯,拆开了那张小纸条。
泪珠象鉋木屑一般从他的眼眶里滚出来。真想不到,丽娥在纸条中夸他这位木匠师傅“不怎么吭声,却心灵手巧;收工钱不多,活儿可做得精致”,还主动提出要和他“交个朋友”呢!
他辍学从艺,为的无非是混口饭吃而已;没奢望过找老婆,尤其对丽娥这位既出身贫农家庭又长得俊俏的姑娘,更不敢“癩蛤蟆吃天鹅肉”!谁知,这天鹅竟会自动朝他飞过来!
当长富把十几页信纸涂满密密麻麻的字迹,然后折迭成“之”字形塞进口袋的时候,窗口已经露出一抹淡淡的晨曦……
“过去的事就过去啦,何必老想着呢?我还不了解你么?”丽娥忍不住对瞧着自己沉吟不语的长富劝道开了。她断定他还在为赌钱的事愧疚。
“唉,我看你恰恰还不了解我。”说着,长富打开床头的一口皮箱,捧出两迭厚厚的崭新百元大票子,“丽娥,我已经想好了,这都是送给你一个人的。”
“你……你这是干什么?”
“让我实话实说吧,丽蛾,当初我们的结合,对我来说,完全是因为那倒霉的家庭成份,并没有真正的感情基础……这两万元就送给你,孩子留给我。”




丽娥先是一怔,接着双手闪电般一挥,将那两迭票子呼啦啦从窗口甩了出去。发疯般地叫道:“和你的结合,是我用命换来的,要离,让我用命来离吧!”转身奔进库虏,砰地一声关上门扣上栓。
朝着库房门,长富时而用拳头锤,时而用肩膀撞;像身边的儿子一样,连吃奶的劲也使了出来,嘴里大喊:“丽娥!有话好商量啰,你可千万不要寻短见啊!”
突然,啪的一声,库房门开了,丽娥大步冲出来,两眼瞪着长富:“哼,为你寻短见,不值得!只怪我当初瞎了眼!儿啊,我们走!”拉起儿子,头也不回地朝大门外定去。
长富追到大门外,对着前面田间路上那母子俩渐渐缩小的背影咧开了嘴唇,却没有发出那粗沙的喊声来,只喃喃自语地嘟哝了一句:“既然肯走,那就只有做患难之妻的命喽。”揉了揉湿润的眼眶,将身子一转,躬下腰,飞快地挪动两条腿,追捕那一张张象彩蝶一般在屋院前随风飘飞的票子去了。
数月后,春节来临。又一副字迹圆润飘逸的新对联贴在了长富家的大门口。上联:富贵联姻除忧添乐;下联:貌才结合辞旧迎新:横联:安乐夫妻。
懂点文墨的人看了对联,又无不称道撰得贴切、实在。他们自然想到了邻村那位村长的千金,从此联贴出这天起,就由一位黄花闺女变成了长富的新娘子。她比新郎倌小二十来岁,长得如花似玉,比如今的丽娥年轻漂亮得多。不过,乡邻们背地里纷纷议论:这对安乐夫妻恐怕好景不长;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嘛。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邝信,实名李志强,亦用“新竹”等笔名,现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1982年以来,先后在市以上文学期刊和各类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180多篇,约120万字。部分作品获得市以上奖项。

图片除署名外,其它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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