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博尚文苑】父亲的饭盒/作者:周淑媛

 博尚文苑 2022-03-07


父亲的饭盒

我父亲有一只饭盒,是父亲建国前参加铁路工作时就用的饭盒。直到九十二岁去逝,一直用这只饭盒。父亲敝帚自珍,当作宝贝。因为,这只饭盒装了父亲太多的故事。

饭盒是铝制的,比一般的铝皮要厚很多,一直被父亲擦得白白的,亮亮的,不见一点点污渍在上面。饭盒的质量相当地好,任你几十年怎样磕碰,没有一点点伤痕,没有一点点凹凸,也没有一点点的腐蚀。只是饭盒的样子有点特别,又高又扁,说不好其形状,父亲叫它“猪腰子”饭盒。每当看见这个饭盒,我就会想起文革时期有一幕样板戏《红灯记》,其主要人物———铁路工人李玉和手里经常拿着两样东西,一个是老式信号灯,另一个就是这样子的“猪腰子”饭盒”。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父亲在段里上班,单位人多,又没食堂,职工中午自带饭盒蒸饭。锅炉房里有一个黑漆漆的长方型的大蒸器。早上,上班前,职工们将从家里带来的米淘净,连同饭盒一起放进蒸器内。一层层,一排排,数不清的饭盒。样子,形状都相差无几。中午取饭盒的时候,认错是常有的事。唯有父亲每次都不会认错,他的饭盒在众多的饭盒里面“鹤立鸡群”,总能一眼就认出来。还有啊,别人的饭盒像块砖头似的,从蒸器里取出来特别烫手,左右手飞快地倒换着,咧着嘴倒吸着凉气,那狼狈样甭提了。父亲的饭盒有“梁”,提着悠闲自在呢。

父亲上班,总带着饭盒,我们甚至想知道父亲在不在家,看看饭盒在不在就可以了。父亲上班没有兜子,就提着饭盒上面的“梁”。由于饭盒与“梁”之间有一“轴”,可以转动,所以,父亲提着饭盒的样子总是小心翼翼地,让饭盒保持不动。即使里面是空的,也让你感觉沉甸甸的,好像里面还有很多好吃的。所以,我们小时候,老远见父亲下班回来,总是飞奔过去,接过饭盒。结果,每次都是空的。父亲见我们满怀希望的跑来,满怀渴望地打开,满怀失望地又盖上盖子。他是一个不善表达的人,每次都默默地愧疚地看着我们几个穿戴破烂的孩子,然后忍不住挨个摸摸我们的头,用他那温热而干燥的大手安抚我们一下。我们呢,一声不吭,可怜巴巴紧盯着父亲,粘在父亲的身旁,久久不肯离去。

唉!那时候,饥饿,每一天,巨大的唯一的感觉就是饥饿!饥饿像一只血盆大口,一次次逼近我们,把我们啮咬和吞没,难怪孩子们对饭盒一次次强迫自己吞咽口水!

不过,有两次,饭盒里很例外地装满了东西。

那一年,父亲工作调到了南列检。那年冬天出奇的冷,一天晚上,外面漆黑一片,凛冽的寒风中夹杂着稀疏的雪花,怪叫着一阵一阵地拍打着窗户。我们瘪着肚子,蜷缩在炕上,恹恹欲睡。父亲要上夜班去了,他拿起饭盒,推开房门时,一阵寒风把我们惊醒。

早上,父亲下班了,当我们打开饭盒的时候,惊奇地发现饭盒里面装了满满的,金灿灿的玉米粒。我们顿时跳跃起来,像拿到了阿拉丁神灯一样,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烁着一种满足的神情。那是父亲在接车的空余,有幸看到了列车经过时洒落的玉米粒。在寒风中,蹲在火车道旁,用检车灯照亮,一粒一粒捡的。父亲的手冻得像猫咬的一样疼,肿得像胡萝卜。

还有一次,父亲下班回来,人还没有进屋子,就把饭盒举得高高的,像举着世界冠军奖杯一样。兴高采烈地说:“你们猜猜看,我今天的饭盒里面有什么?”我们摇头等待父亲打开饭盒。哇———饭盒里面装了满满的肉。父亲说:“这是狼肉!”原来,一只狼跑进了父亲的单位。大概那年头狼也饿极了吧,被几个值夜班的人看到,群起而攻之,打死了,分了狼肉。

母亲将狼肉烀了,我们围着灶台,紧盯着锅里的蒸气,掀开锅盖,沸腾的汤,如大花般怒放。在我们的记忆中,我们从未见到,再也没有见到过如此美好的食物,它的颜色和香味在瞬间堆积,升腾,真正的荡气回肠!

后来,我们知道了,我们的饿,比起那些饿死的人,幸运多了。

父亲的饭盒为父亲立下了汗马功劳。也见证了父亲从风华正茂到老态龙钟的风风雨雨。建国七十周年的时候,父亲收到了他人生最珍贵的一枚奖章———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金质建国纪念章。当天,父亲郑重地把它装在饭盒里。

此照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周淑媛,黑龙江安达人,现居江苏,毕业于肇东师范,后进修于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学语文教师,政府机关公务员。热爱写作,有多篇散文,诗词散发于刊物和网络。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