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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胡振华作品:打袼褙,做鞋!

 紫雨轩书院2017 2022-03-08


打袼褙,做鞋!
 胡振华
最近看了一个电视剧《三生有幸遇上你》。对于它的剧情了结构了表演了,这里就不做评论了,那应该是评论家的事。但是电视剧中的一个情节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趣:就是“星八客”(一个小酒店,只能供八个人住宿,故名之)的女服务员娃娃,为了表达对老板海星的情义,特意将一双自己亲手做的布鞋送给了海星。送鞋的情节在传统的戏曲和小说里真的是俯拾皆是。别看只是一双普通的鞋,它确能反映各种各样的感情呢!慈爱之情(《红楼梦》);孝敬之情(《五女拜寿》):爱恋之情(《柳堡的故事》);敬仰之情(《神医喜来乐》)……不一而足。更不用说,出自《韩非子》的寓言故事《郑人买履》了,寓言故事将那些墨守成规的人描述得入木三分。为什么一双鞋能反映出如此多的情感呢?比如一个女人送一双亲手做的鞋子给某人,其中的爱恋成分是显而易见的。我个人觉得这是因为做一双鞋子虽然花费不多,却是极费工夫的,更不要说那也是很考验女红的一种方式。
做一双布鞋究竟会复杂到何种程度呢,现在的年轻人真的很少知道。因为只要要求不是很高,买一双鞋子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所以,他们对一双鞋子能表达的各种情感充满了疑惑。我也是个门外汉,从来没有亲手做过一双鞋,但做鞋的所有程序我却都能说出个一二来。


做鞋的第一步是打袼褙。袼褙(gebei)新华词典里的注解是:“用碎布或旧布加衬纸裱成的厚片,多用来制布鞋。”说老实话,在我写这篇文章之前,确实没有看过这个词条。原以为这只是我们开封的方言呢,没想到词典里还真有它的一席之地。
 打袼褙的第一步自然是备料:也就是大大小小的碎布头,开封人将这些东西统统叫做“铺衬”。我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不是这样写的,只是根据碎布的用途觉得应该没有大的出入。然后找个晴朗的天气,就可以动工了。如果不注意遇到连阴天,袼褙晾不干是要发霉的。因为将碎布粘合在一起的是浆糊。所以第二步便是打浆糊。浆糊是白面加水在火上加热而成的,像是河南人喝的面汤(也叫甜汤),只不过更稠些而已。家里真的没有白面,也有用高粱面的,但效果会差一些。所以,常有外地人说我们喝的面汤是浆糊。虽然如此,河南人照样乐此不疲。几天不喝还不舒服。第三步则是要找一块大小合适的木板作为打袼褙的底板。我们家那时候是将面板反过来作为底板的。一切准备就绪,打袼褙正式开始。


我那时常常在姥姥身边帮忙,也就是整理碎布头。当时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小孩子的衣服也是按顺序往下传的:老二拾老大的,老三拾老二的……所以大布片比较少,哪里像现在,成堆的衣物都没人要。记得上次我们家处理旧衣服,收废品的原来说两毛钱一斤,等到了屋里,可能看着衣服多吧,又改口说两毛钱一公斤,真是没办法。可偏偏现在反而没有人打袼褙了。
姥姥先将整个板子都抹上浆糊,然后将碎布片均匀地铺上一层,再在第一层上抹上浆糊,铺上第二层,以此类推,一般最少要铺四五层,多的可能七八层,不可能再多了,一是不容易晾干,二是对于下一步的刻鞋底也不好掌握。如果一次要打几张袼褙,就将打好的袼褙揭下来贴在墙上晾,如果只打一张,干脆就在板子上直接晾了,因为可以随时搬动。记得当时收废品的还收铺衬呢,自家的铺衬不够,还可以买一些。


袼褙晾干以后,就像纸板一样硬了,但因为是用布做成的,要比纸板结实,耐磨耐用,比纸板强许多。说到这里,就想起黄宏和蔡明的那个小品来,一双鞋走百十步底就掉了,因为里边全是纸板;还有八十年代温州制的所谓的牛皮皮带,打个喷嚏就断了,也是因为里边全是纸。但自己打的袼褙虽然是碎铺衬,却也算是真材实料。然后,或横或竖,就可以按照鞋样在袼褙上谋划了。谋划两个字用到这里似乎有点儿大词小用,但是,打袼褙不容易,谋划得当,是能省出一两个鞋片来呢!
一般一只鞋底要用四五层袼褙,也有用七八层的(俗称千层底),就看穿鞋人费不费鞋了。我听说,乡下人费鞋帮,城里人费鞋底,观察了一下,还真是如此。所以,乡下人的鞋底就不用做那么厚了,要不,鞋帮穿飞了,鞋底再结实也没用了。袼褙摞成了鞋底,还要进行修整,这个过程又叫刻鞋底。因为鞋底有一两公分厚,所以要用到刀子,故曰“刻”。
那时候,家里有几个人,就会有几个人的鞋样。如果看到谁家的鞋做的好看,还会到谁家去“替”个鞋样回来。


刻好的鞋底两面都要蒙上一层新布,一是美观二是耐磨。下边就进入到关键的一步了,也就是纳鞋底。我觉得纳鞋底是个力气活。以五层袼褙算,就有二十层布的厚度。所以那时候有专门的纳底针和纳底绳。针嘛,比普通的针长一些粗一些,而纳底绳则是由八九根棉纱合成的比较粗的线绳,很是结实,也有用麻线的,自然更结实了。
纳鞋底有点儿像有些人吃螃蟹,要准备许多小工具。针拔不出来了,要用到钳子;针扎不进去,要用到锥子:先用锥子扎个洞,再将针穿过去;当然鞋底纳好了,还要用到锤子……是不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啊。至于鞋底子针脚的疏密,行距针距的美观,那就要看各人的技术水平了。不过我想,如《柳堡的故事》中的二妹子送给李进的鞋子,鞋底一定是非常精致的。


一家子五六口人,以一人一年穿两双鞋算,就要纳二十几只鞋底。所以当时居委会开会,就有不少人会拿着个鞋底子,一边听讲话,一边纳鞋底。这种情况在一些影视剧里也能看到。
对了,还有一样工具,名曰夹板,是个三角形的木制品,可以将鞋底夹在夹板上,这样,两只手都可以使上劲了。我记得当时在父亲的宿舍里也看到过,原来父亲的业余时间也要纳鞋底啊!谁让他有四个孩子呢?哥哥上小学的时候,一天在学校学跳一种苏联舞,他觉得好玩,一路跳着回来,就跳飞了一双鞋。
至于鞋帮就简单了,用一层袼褙,剪个鞋样,方口圆口的都行,买一二尺结实的哔叽尼,想要什么颜色就买什么颜色,不过一般都是蓝的黑的。有的姑娘爱美,有时会在鞋面上绣几朵花儿,也是可以的。当然,鞋帮的周边都要沿一层边
然后就是绱鞋了,就是将鞋帮和鞋底缝合在一起。这是个技术性比较高的活。因为歪一点斜一点鞋子都没法穿。所以,自知手上没有功力的人,往往会请人帮忙。

绱好的鞋不是马上就可以穿,还要用鞋楦子将鞋帮撑起来一两天。至此,一双鞋才算走完了它所有的程序。我现在只是将这个过程写下来就觉得太繁琐了,何况是几乎每天都在为鞋忙的人呢?我都替她们累!
当时并非没有鞋店,皮鞋、运动鞋、布鞋都有卖的,北京大栅栏不是就有一个百年老店内联升吗?可是普通人家真的买不起。当时工资低家里人口多,总是要先顾着嘴不是?记得当时一发工资,家家户户都是先把当月的口粮买齐了,然后才能顾到其他。这是其一;其二呢,是当时的人们普遍认为买的鞋未必有自己做的鞋结实舒服耐穿;其三呢,也是废物利用,那些布头铺衬总得有个出路是吧?尽管做一双鞋所费人工确实很多,当时的人们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所谓“习惯成自然”嘛!
人们没有办法站在过去而和未来相比。当年的皇帝坐过飞机吗?用过电脑吗?他只能站在他那个时代的制高点上。
现在即使是普通人家的普通人(豪富之家没得比),谁没有七八双甚至十来双鞋子呢?多少家为鞋子的摆放而费尽心机?
文章写完后,我在思考:写这么一篇小文有意义吗?只是满足于对于过去的一种回忆吗?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已经不知道袼褙为何物,或许,这是一个小小的知识点。而对于经历过的我们这代人,回头看看会不会惊叹我们曾经是这样走过来的。
是的,现在各种鞋子穿在脚上,可以助力我们走得更远,走得更自由,比如1969年7月22日,美国宇航员阿姆斯特朗穿着太空鞋在月球上迈出的第一步。
我们现在不用费时费工地去做鞋子了,我们省下了许多的时间和精力,我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学习去思考,去放飞思想。思想是不能也不会穿在固定的鞋子里的啊!
我们决不会穿新鞋走老路,因为现在的世界是那么的广阔。
 
2022年2月22日
 



胡振华,1949年出生于河南省开封市。河南大学外语系专科毕业。1968年参加工作,先在郑州国棉四厂细纱车间做挡车工,此阶段写了不少有关纺织工人的诗。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起,先后任中学语文教师、《河南文艺》诗歌编辑《郑州工人报》编辑部主任等职。有诗歌、散文、随笔、杂文、小说、通讯等数十万字作品问世。2014年出版长篇小说《福奶奶和她的啾啾鸟》,获当年郑州市“五个一工程”奖,2016年出版诗集《四季人生》,2017年散文集《记忆,走过岁月》即将出版。作者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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