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历史上，1950年12月陆战一师从长津湖地区的撤退被视为史诗般的胜利。 陆战一师在遭到突然袭击并被分割包围的情况下能够突破重重阻碍，长途跋涉上百公里，最后整建制撤退到安全地域，的确称得上是军事上的杰作，与同期在西线战场上溃不成军的美陆军第2师及同处长津湖战场并遭到重创的陆军第31团级战斗队形成了鲜明对比。 后人在谈及长津湖战役时，总会提及时任陆战一师师长的奥利弗·史密斯少将和他那句名言:“见鬼!我们不是撤退，而是向另一个方向进攻!”毋庸置疑，陆战一师能够逃出生天，免于溃败很大程度上归因于史密斯少将的谨慎冷静和镇定指挥。 尽管在军旅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里史密斯都声名不显，但这次“陆战队历史上最艰辛的磨难”使他成为美军在朝鲜战场上最优秀的师级指挥官之一。  ■长津湖战役中担任陆战一师师长的奥利弗·史密斯将军。 一员儒将 1893年10月26日，奥利弗·普林斯·史密斯出生于德克萨斯州默纳德，他七岁丧父，随母亲移居加利福尼亚州，先后就读于圣克鲁斯高中和加利福尼亚大学，期间时常打零工补贴学费。 大学毕业后，史密斯于1917年志愿加入海军陆战队，被授予少尉军衔，当时的史密斯在他人眼中是一位安静、羞涩、虔诚的基督徒。 史密斯加入陆战队后不久即被派往关岛服役，他在那里遇到了结发妻子，两人的婚姻持续了58年。1919年，史密斯返回美国，调入加州马尔岛陆战队兵营。 1921年10月，晋升中尉的史密斯被任命为“德克萨斯”号战列舰的陆战队指挥官，1924年5月又前往华盛顿特区的陆战队司令部从事人事工作。 在两次大战之间，史密斯在本土和海外担任过各种职务，曾任驻海地太子港的陆战队参谋和驻法国巴黎的海军武官，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相当一部分工作经历与学习进修和军事教育有关。  ■1919年时的“德克萨斯”号战列舰，史密斯曾任该舰陆战队指挥官。 1931年，史密斯进入佐治亚州本宁堡的陆军步兵学校学习野战军官课程，次年毕业后调入弗吉尼亚州匡蒂科的海军陆战队学校担任教官，讲授连级指挥官课程，同时兼任陆战7团助理作战官。 1934年到1936年在巴黎出任武官时，史密斯又进入巴黎军事学院深造，成为该校历史上录取的第一位美国陆战队军官，值得夸耀的是拿破仑也曾在此求学，因此史密斯与这位欧洲征服者同为校友。 1936年归国后，史密斯重返校园，在匡蒂科陆战队学校的作战训练部门任教。  ■巴黎军事学院，史密斯在出任驻法海军武官时曾在该校学习。 在二战前的和平岁月中，陆战队规模很小，军官晋升空间有限，而生性淡泊、行事低调的史密斯晋升异常缓慢，竟然在上尉军衔上原地踏步长达17年之久，尽管如此他始终没有打算脱下军装，另谋出路。 勤奋好学的秉性和长期任教的经验使得史密斯积累了丰厚的知识，成长为一名学者型军官，心思缜密，善于思考，因为学识渊博而获得了“教授”的绰号，被视为两栖登陆作战的专家。 1939年7月，史密斯被调往西海岸，在加利福尼亚州圣迭戈陆战队基地担任舰队陆战队执行官。 二战岁月 1939年9月二战爆发后，美国开始加紧备战，史密斯的职业生涯进入快车道，于1940年6月调入作战部队，担任陆战6团第1营营长，停滞多年的军衔终于开始提升。 1941年5月，史密斯随同陆战6团开赴冰岛执行占领任务，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的1942年3月率部回国，但他并未被派往太平洋前线，而是再度进入华盛顿陆战队总部担任策划部门执行军官，负责政策研究和计划制定。 史密斯在这个职位上工作到1944年1月才最终告别办公桌，获准前往南太平洋前线参战，被任命为陆战一师陆战5团团长，指挥部队在新不列颠岛格洛斯特角的热带雨林中获得了从军二十余载以来的首次实战经验。  ■1941年，时任陆战6团1营营长的史密斯少校(右一)与其他军官在冰岛的留影。 1944年4月，史密斯再度获得升职，出任陆战一师副师长，肩头戴上了一颗将星，随后投入进攻帛琉群岛的备战中，于9月15日率部登陆佩莱利乌岛。 这座弹丸小岛的战略价值后来备受争议，但它给陆战一师留下了太平洋战争中最惨痛的记忆。时任陆战一师师长的威廉·鲁普斯特少将狂妄自大、鲁莽冲动，与做事严谨、沉稳踏实的史密斯截然不同，两人的关系并不融洽，在作战问题上颇有分歧。 鲁普斯特大大低估了日本防守佩莱利乌岛的决心和力量，宣称战斗在两三天内就会结束，实际情况却是上万名日军凭借洞穴工事让陆战一师流尽了鲜血，在一个多月的持续苦战中该师伤亡超过6400人，其惨烈程度堪比后来的硫磺岛战役。 佩莱利乌岛战役对史密斯造成了很深的影响，使得他在日后指挥陆战一师时更加谨慎和稳重。同时，他尚未预料到，与鲁普斯特相处的恶劣关系会在数年后在朝鲜战场上重演。  ■1944年9月在佩莱利乌岛战役期间，两位陆战队员在战斗间歇休息片刻。 佩莱利乌之战结束后，出于可理解的原因，史密斯被调离陆战一师，于1944年11月出任美第10集团军副参谋长，代表海军陆战队参与制定登陆冲绳岛的作战计划，并于1945年4月到6月亲历了太平洋战争中最后一次，也是规模最大的岛屿争夺战，日军持久顽强的抵抗让美军蒙受了战争中最大数量的伤亡，使史密斯加深了对艰难战局的理解，磨炼出对战场形势的敏锐观察力。 ■1945年5月，来自陆战1团2营的两名陆战队员在冲绳与日军作战。 1945年7月，史密斯奉调回国，重新拿起教鞭，出任匡蒂科陆战队学校校长，并从1948年1月开始兼任匡蒂科兵营指挥官。 1948年4月，史密斯第三次被调往华盛顿总部，升任陆战队副司令，同时兼任陆战队官方刊物《陆战队公报》的总编辑。 在经过30多年戎马生涯的历练后，史密斯已经是一位成熟稳健、颇具涵养的高级将领，不论枪杆子，还是笔杆子都运用自如，得心应手，很有儒将风范，在陆战队内部德高望重。 仁川登陆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美国迅速出兵干涉。史密斯在时隔五年后再度披挂上阵，担任陆战一师少将师长，动员部队开赴远东战场。最先抵达前线的陆战队暂编旅参加了釜山防御战，为联合国军在朝鲜半岛上保住了一块立足之地。 此后，完成动员备战的陆战一师被编入美第10军，充当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上将用来扭转战局的一张王牌，准备参加仁川登陆作战，而师长史密斯被指定为登陆行动的总指挥。  ■仁川登陆前夕，陆战一师师长史密斯少将(左)与多伊尔海军少将交谈。 陆战队在陆军指挥下参加两栖作战对史密斯而言并不陌生，早先在冲绳战役中就有此经历，以他的资历和经验担此重任无可争议，但让史密斯感到不爽的是，他又遇到了一位难以相处的顶头上司。 麦克阿瑟任命他的参谋长爱德华·阿尔蒙德少将兼任第10军军长，他与当年佩莱利乌岛上的鲁普斯特少将相仿，刚愎自用，目中无人，而且对麦克阿瑟唯命是从，在麦帅导演的这场战争大剧中扮演着工具人和传声筒的角色，对来自东京总部的任何指令都毫无犹豫地贯彻执行，暴躁傲慢的阿尔蒙德与沉稳内敛的史密斯就像磁铁的正负极一般相互排斥。 ■史密斯(左)与第10军军长阿尔蒙德少将(右)交谈，两人关系十分紧张。 在仁川登陆前，史密斯首次见到阿尔蒙德就留下了极为恶劣的印象。 尽管阿尔蒙德此前从未指挥过登陆作战，甚至从未参加过登陆行动，却在史密斯面前耀武扬威，以两栖战专家自居，对于史密斯有关作战难度的解释嗤之以鼻。 更让史密斯怒火中烧的是，阿尔蒙德居然恬不知耻地称呼他为“孩子”，俨然一副长辈教训后辈的口吻，实际上两人同为少将，史密斯仅比阿尔蒙德小10个月而已。 出于对上下级关系的尊重，也为了避免激化陆军与陆战队之间的摩擦，史密斯选择了隐忍不发，耐着性子接受了阿尔蒙德的指挥。 ■1950年9月，史密斯少将陪同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上将登陆仁川。 9月15日，美军在仁川成功登陆，在朝军背后插上一刀，麦克阿瑟赢得了人生中最大的赌注，但他并不满足，命令第10军加速前进，务必在在9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三个月的节点占领汉城，制造更显著的新闻效应，而无视朝军已重兵集结汉城的事实，他的旨意得到阿尔蒙德不折不扣地执行，而史密斯主张绕过汉城，首先与釜山的第8集团军会师的建议被忽视了。 在向汉城推进途中，阿尔蒙德乘坐飞机频繁出没前线，催促部队前进，他时常越过史密斯直接向团长、营长，甚至连长下令。这种越权指挥让史密斯怒不可遏，在正面交涉无果后他直接指示副师长“未经师部允许，可以拒绝执行命令”! 史密斯还对阿尔蒙德不合理的攻城计划干脆说No，如果他是陆军军官，恐怕会被当场撤职，仁川战役尚未结束，两人的关系已近乎崩溃。 9月25日，美军抵达汉城，麦克阿瑟如愿占据了新闻头条，而陆战一师却陷入残酷的巷战，损兵折将，令史密斯痛心不已。  ■1950年9月25日，陆战一师师长史密斯少将成为《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 除了作战上的意见分歧，阿尔蒙德奢靡的生活作风也令史密斯极度反感。 在前线，阿尔蒙德配有一辆带浴室的宿营车，24小时不间断供应热水(史密斯则拒绝了同样的待遇)，他的专用帐篷里配有洗漱间和加热器，餐桌上是定期从东京空运来的优质牛排、新鲜蔬菜和上等红酒，他的做法在军中引发了极大争议，但依然我行我素。 某次，阿尔蒙德邀请史密斯和他的三位团长用餐，面对精致的食物、考究的餐具和周到的服务，几位陆战队军官目瞪口呆，在崇尚官兵同甘共苦的陆战队里这种奢侈享受是不可想象的，陆战1团团长切斯蒂·普勒尔上校评价这顿饭是“毫无人性的浪费”。 总之，阿尔蒙德已经是陆战队黑名单上的头号人物。 长津突围 仁川登陆后，麦克阿瑟不顾中国方面的严正表态，悍然命令联合国军越过38线，他还命令第10军再度登船出海，在朝鲜东海岸的元山登陆，进而与第8集团军从东西两线齐头北进，妄图占领全朝鲜，阿尔蒙德再次成为他的急先锋，要求陆战一师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鸭绿江边。 然而，史密斯对战局的看法远不像东京或阿尔蒙德那样乐观，他对中国出兵的可能性保持戒备，也对朝鲜东北部的崇山峻岭和即将到来的严寒感到担忧，他屡屡建议阿尔蒙德应集中兵力建立控制兴南、咸兴地区的前进阵地，再徐图缓进，避免兵力分散，但被后者否定，一味敦促陆战一师迅速北进。  ■影片《长津湖》中美军坦克越过38线向朝鲜北部进犯的镜头。 11月初，志愿军在黄草岭顽强阻击陆战7团长达一周时间，之后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让开了北进的道路。 与中国军队的首次交手引起了史密斯的重视，他正视中国士兵的能力，同时锐敏地猜到志愿军有可能正引诱美军步入陷阱，他的依据就是中国军队在撤退时没有炸毁关键的水门桥! 但这一观点不为上级所接受，与史密斯正相反，阿尔蒙德极度轻视中国军队，蔑称为“洗衣工”，要求部队沿着“一条极其狭窄，令人胆战心惊的羊肠小道”(李奇微语)加速前行。  ■影片《长津湖》中，史密斯(右)和阿尔蒙德在争论修建机场的镜头。 史密斯虽然表面上遵令而行，却想尽办法延缓进军速度，在11月下旬抵达长津湖南侧的下碣隅里前，陆战一师每日平均推进仅数公里，而且在沿途各个要点都留下一定的部队和补给品，确保补给线的通畅。 他还不顾阿尔蒙德的反对，坚持在古土里和下碣隅里修建野战机场，用于空运补给和后撤伤员，事实证明这一举措是陆战一师成功突围的关键所在。 史密斯还告诫部下要时刻保持警惕，在遭遇突然袭击时应抢占制高点进行防御，进而沿路突围，但绝不能选择主要公路行动，要以火力弥补兵力的不足，在白天行军，夜晚保持严密的保守，总之使部队在战术和心理上都做好了应对突发事态的准备，这是陆战一师与其他陆军部队在临战状态下的最大不同。 史密斯还时常乘直升机从兴南港的司令部出发，沿公路沿线视察部队，甚至亲自对行军地域可能潜伏部队的山林进行侦察(电影《长津湖》对此有所表现)，尽管毫无发现，他始终没有放松戒心。  ■影片《长津湖》中，史密斯乘坐直升机进行侦察的镜头。 11月27日，志愿军九兵团向长津湖美军发起攻击，将各部美军孤立包围于柳潭里、新兴里、下碣隅里、古土里各处。 史密斯闻讯后立即飞往前线，于28日上午在下碣隅里开设前进指挥所，统一指挥各部组织防御并伺机突围，还当面拒绝了阿尔蒙德的进军命令。 在作战指挥上，史密斯充分信任部下的能力，比如在柳潭里的美军包括两个陆战团，按常规应指定较资深的团长统筹指挥，但他并未这样做，认为两位团长完全能够通力合作，事实上正是如此。 在顶住志愿军最初的猛攻后，柳潭里美军成功突围，与下碣隅里的部队会合。  ■朝鲜战争期间，史密斯(中)与陆战1团团长普勒尔上校(右)和陆战5团团长默里中校(左)的合影。 11月29日，麦克阿瑟批准陆战一师从下碣隅里撤退，而早有准备的史密斯一面利用机场获得给养，疏散伤员，一面部署各部美军的撤退和接应行动。 在前线召开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有人争论随后的行动是否是撤退，富有学者风度的史密斯平静地解释道:“撤退是被敌人所迫，向友军保持的后方地域转移，但是此次作战后方也被敌人占领，而且打垮敌人也是我的目的之一，因此，我们不是撤退，只是要对不同的方向实施进攻。” 记者后来在报道时将他的话演绎为更加耸人听闻的标题“见鬼!我们不是撤退，而是向另一个方向进攻!”从而广为人知，其实这种语气并不符合史密斯的儒雅气质。 ■12月10日，陆战一师的部队通过修复的水门桥向真兴里撤退。 12月4日，柳潭里美军撤至下碣隅里;12月7日，陆战一师主力撤至古土里;12月9日，被三次炸毁的水门桥被美军工兵修复;12月10日，史密斯关闭在古土里的前进指挥所飞回兴南港;12月11日，陆战一师全部撤回咸兴地区，摆脱了被包围歼灭的命运。 史密斯的预见和谨慎不仅拯救了陆战一师，也避免了整个第10军的全面崩溃。 ■史密斯少将在朝鲜的军人墓地吊唁阵亡的美军官兵。 功成身退 从11月27日到12月11日，陆战一师在长津湖地区的交战中阵亡561人，失踪182人，受伤2894人，非战斗减员3600余人，但最终携带大部分重装备全身而退。 在此之前，华盛顿已风传这支成名于瓜岛的王牌劲旅全军覆灭，因此当陆战一师成功突围的消息传来，美国国内欣喜莫名，对史密斯的未雨绸缪和镇定指挥给予高度褒扬，认为他是朝鲜战场上最优秀的美军将领，很多人认为他完全有资格获得荣誉勋章。 对这一评价表示反对的大概只有他的上司阿尔蒙德。虽然史密斯的成功暂时保住了阿尔蒙德的官位，但后者拒不承认自己的失误，多年后仍指责史密斯缩手缩脚，贻误战机。 1951年5月，史密斯告别朝鲜，返回国内担任彭德尔顿陆战队基地司令，1953年7月晋升中将并出任大西洋舰队陆战队司令，1955年9月以上将军衔退役。1977年12月25日，史密斯于加州洛斯阿图斯去世，享年84岁。 ■担任彭德尔顿基地司令的史密斯少将接见3名陆战队女兵。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