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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芬的世界(32)

 老苞米的书屋 2022-03-08

在李小芬三十年的生命经历中,在医院护理赵平母亲的那些天,算是刻骨铭心的一段日子,酸甜苦辣,生离死别……人世间诸般苦痛的滋味都品尝到了。

那天小芬是晚上十点儿去的医院,当天晚上就留在了医院,守候在赵平母亲的身旁。她让赵平父亲在病房的一张空床睡一会儿,因为她听病房里的人说,这老爷子已经一连几天没怎么合眼了。赵平父亲不肯去睡,劝小芬回家去,说就可他一个人“造(折腾)”吧,反正一大把年纪了,啥都无所谓了。爷儿俩争持不下,最后达成一个协议——轮流照顾老太太。就这样,小芬就留在医院里护理赵平母亲,一人护理时,另一人就去打个盹。

次日一早,小芬对赵平父亲说,她去洗浴中心和老板请几天假,然后就回来。赵平父亲说,算了,给人家打工不能耽误,千万可别因为伺候老太太把你的工作给弄丢了。小芬说,我就不信老板就那么不通情理,她不是父母养的啊。小芬说完,就跑出了病房。

小芬回到吉隆坡洗浴中心,找到领班说要请几天假。领班问:请几天啊?小芬说:咋的也得十天八天的。领班说,要是一天半天的我可以答应你,十天八天的我可做不了主,你还是找老板吧。

小芬去找老板,说我家有点儿急事,想请几天假。老板是个四十来岁女人,一脸横肉,样子很凶,一看就是不好说话的主儿。女老板听小芬说请假,也不问原由,便把脸子撂下了:你把这儿当成啥了,你以为我这儿是国有企业啊?别说几天,就是一天也不行,能干你就干,不能干立马给我走人!

小芬听女老板这样说,也恼了:不干就不干,有啥了不起的!

小芬扭头便走,临走时还扔下一句话:谁都是爹妈生的……

往下的话女老板没听见,只听见“谁都是爹妈生的”这半句,她马上追上小芬:哎,那谁……那谁,你给我站住!

小芬听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是女老板,便站住了。

女老板问小芬:说啥呢?

小芬满不在乎地瞧着女老板:我说谁都是爹妈生的,咋的了?

女老板问:听你话里的意思,好像是你爹妈有啥事了?

小芬说:我爹妈倒是没啥事,我老婆婆住院了。

女老板问:啥病啊?

小芬说心脏病。

女老板叹了口气:唉……这样吧,我给你假——不过你可别耽误太长的时间,我这是私人买卖,一铆顶一楔的,耽误不起,时间长了我就得另找人了。

小芬听女老板这么一说,心里呼啦一下打开了两扇窗,立刻敞亮了许多。她马上冲着女老板鞠了一躬,感激地说:老板,我谢谢你了!

后来,小芬听人说,女老板的母亲也是得的心脏病。在老人住院期间,女老板忙生意,没时间陪护母亲。老太太死了之后,女老板非常懊悔,为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而懊悔。

小芬请了假,可以安心在医院护理赵平母亲了。有了小芬,赵平父亲可以腾出空回家去照顾一下儿子,老太太住院这几天,赵平没吃一顿热乎饭,全是啃面包和喝凉开水。好在前一段时间,赵平经过锻炼,现在已经能拄着双拐上厕所了。赵平能上厕所,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不然的话,老爷子又要照顾住院的老伴,又要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儿子,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开始,小芬把事情看得很乐观,认为大夫说话都爱虚张声势,故意把病人的病情说得很邪乎,一旦病人痊愈了,便可显示出他们的医术多么高明。按小芬的想法,赵平母亲在医院顶多住个十天八天,就能闯过这道鬼门关。她万万没想到,只几天的工夫,老太太的病越来越重,已经不能进食了,神志也模糊了。

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小芬的心上。

小芬的父母闻讯后,买了不少补品,赶到医院探望曾经是他们的亲家母的老太太。看见深度昏迷的赵平母亲,小芬父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小芬母亲忍不住抽泣起来,接过小芬递来的毛巾,揩着眼泪。

小芬的父母走时,赵平父亲送出门外,对小芬的父母泣不成声地说:大兄弟,大妹子,我谢谢你们,你们养了个好闺女……没有小芬这孩子,我真的没活路了……

小芬父亲拍拍赵平父亲的肩膀,说:应该的,她这样做应该的!

小芬母亲说:啥也别说了,别说了……

小芬在医院护理了六天,到了第五天,老太太已经不睁眼睛了,即使偶尔睁开一会儿,也不认人了。第七天时,大夫过来给赵平母亲全面检查了一遍,然后说,病人现在已经由心衰引发肾衰,而且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大夫正式通知病人家属赶快准备后事。

听大夫为赵平母亲宣判了“死刑”,小芬双腿一软,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晕过去了。

见小芬晕过去了,赵平父亲呆若木鸡,六神无主,如果不是旁边有大夫和护士,老爷子也得晕过去。

小芬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空闲的病床上。她瞧了瞧四周,说我咋睡着了呢?说罢,便跳下床,扑到赵平母亲的病床前,长久地注视着昏迷中的老太太。

婶,你醒醒,看看我是谁啊……小芬含着热泪,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呼唤。

小芬说什么也不相信,病床上这个与自己情同母女的老人,就这样长眠不醒,她多么希望老人在离开人世前再看她一眼。

可能是小芬深情的呼唤感动了上苍,奇迹突然发生了,昏迷了好久的赵平母亲的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小芬见老太太有了知觉,惊喜地把脸贴近老人,急切地说:婶,婶,你看看,你看看啊,是我,是我,我是芬儿啊。

赵平母亲那蒙了一层雾似的眼睛转了转,出现了一点儿光彩。她瞧着小芬,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老人从被里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抓住了小芬的头发,用力往自己的眼前拉。小芬也弄不清老人想做什么,只是顺从地把头凑了过去。

老太太的举动,令一旁医生护士都很吃惊。

谁也没料到,赵平母亲又伸出另一手,把小芬的头紧紧地抱住,用嘴在这个曾经是儿媳的女人的腮上亲了一口!

老人用了她平生最后一点儿力气,把爱送给了她的小芬。

小芬用手抱住老人的身体,发出了令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妈!

这声“妈”,似乎有强大的穿透力,听了让人心碎,让人心酸,让人震撼,令在场的人无不动情。连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男大夫,也忍不住摘下眼镜,掏出手帕揩了揩湿润的眼睛。



                (原载于《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0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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