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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在树上 文/郭之雨（河北） 日子一如既往地被光阴走成老旧。趋于一场风，院子里柿叶陆续坠落。多情的秋，以一枚枚落叶的名义，宣示着季节的主题。 叶的坠落，让柿子坦露无遗，那些又红又软的，先被鸟啄食。大哥坐在轮椅里，他说已经沦为枝头的柿子了，那满眼无奈，在他眼里第一次看到。 柿子树很高，高过屋顶。结的柿子又红又大，像小灯笼盏盏，照人眼眸。每年霜降过后，便是收柿子时节。柿子需要露，夜里放进冰霜，越霜越甜。 认识柿子树是从大伯开始的。那时候，两棵小树苗，拇指粗细，通体透绿，剪掉树头，根脉被一个白色塑料袋装着，坐着绿皮火车，“吭哧，吭哧”地从六百公里外，一路顺风抵达小院。 小院出生的大伯，是村庄最有出息的人，单位是国企，满山遍野的山柿子和轧钢厂的铁水同样映红他的人生。他回家探亲，庭院带着阳光温度，在寂静中沉默着。空旷的院子让他茫然，他背着手，一圈，一圈，一圈，一圈圈地转。在他观念里，院子有绿植，院落才是院落，于是，他想到山柿子。 栽种前，他用铁锨在距墙体两米左右地方，挖了深坑，又去正在装修的三伯家推了一车细沙，和土拌匀，放正树苗，用脚踏实，然后用熬粥吃的水浇灌。从此，柿子树就有模有样站在院里，迎风迎雨迎日月人情。 大伯把这两棵柿树已经融进他的生命。远方，经常来信，说前几年把结出的青果掐掉，它太小，能活，很不错了，当是种了一棵醉人的绿化树。柿树很有意志，向大爷预想的方向成长，不规则的枝桠上，椭圆形的叶片深情，在四季轮回中，安然度过属于它的光阴，如果有雨濯洗，叶片愈发光泽玉翠。这是第五年了，阳春四月，柿子开花，一片金黄，花落后，绿绿小柿子便从萼片里探出头，密密麻麻，像许下一个美丽缠绵的诺言，让人美梦连连。两个月间，优胜劣汰，留在枝丫上的柿子向成熟迈进，待等那身橘红色的外衣上身。 一季秋风起，万念相思长。风来，一叶落；万物，已惊秋，可惜大伯没有吃到一颗亲自种下的柿子。就这个金秋十月，大伯所在的钢厂，因工友操作失误，造成重大事故，为抢救国家财产，连大伯在内的七名工人在2000度铁水中化作一缕青烟。他们的灵魂长成纪念碑，在矿工人的心里千万年不倒。 大哥回到家，很多乡亲伫立门口，大哥看到他们“爸爸走了”，这句话没说完，声音陷入哽咽。老邻旧居潸然泪下，三伯拍着大哥后背，一直拍，一直拍，这样的动作来安慰，胜过许多暖心的词藻。 大哥长成了柿子树的样子。大哥伺候着柿子树，就像伺候着大伯。 村子里第一个吃这树上柿子的人，是老黑婶，和大哥一墙之隔，每到冬天，咳嗽不止，在幽长胡同会传出好远。在柿子着了一点色彩时，大哥摘一兜，递过墙头，说柿子里放几只梨子或者苹果，几天过后就变软，然后每天吃俩，咳嗽会减轻很多。老黑婶的儿媳接过，问：“管事？”大哥说：“试试！” 几年下来，柿子树已经枝繁叶茂，秋天，整个院落会荡起一抹亮丽金色，就像冥冥之中，大伯把小灯笼分挂在枝条上，给庭院增添无限韵味。我馋，就成了吃柿子最多的人。大哥的儿女看到了就摘，看不到就偷，然后把黄得透亮的柿子，捂到稀软稀软，用手指戳个洞，把嘴贴上去，滋溜滋溜一嘬，琥珀色的汁液，甜到心里去了，剩个皮，也舔净，唇齿喉间的甜腻，满满是大伯的味道。 辗转尘世间，百般情景，千种事物，心，才是永远的家园。大哥庭院，秋是最美的，柿子树，是大伯的影像，一幅画似的，自然天成。大哥继承了大伯的诚恳宽和、豪爽博学，幽幽折射出旧时光的影子。大伯工作早，家里孤儿寡母，多是乡亲乡邻帮带，牛耕地，田薅草，二百米以外的土井挑水，这种好，俨然田园中的苞米根植心中，大哥做到的也是让人从胸腔里信服。 大嫂就不那么可亲，吃枣不吐核的那种，柿子快熟时，她就丢下很多活，门口放只杌子，坐上去一动不动，任风吹乱她的长发。小孩们害怕她，躲得远远的；大人有的来摘，她脸比黑婶的还黑，虽不多说，就差流下煤水来。这就累了大哥，冷风刮起，柿叶飒飒掉落，他把摘掉的柿子装兜，进一家出一家，说说笑笑间，家家有山柿子吃。 曾几何时，村里不少人家，也学大伯，种上这种柿子，虽是金黄，个大 ，但皮厚，肉质丝丝缕缕，吃到嘴里发麻发涩，相比之下还是大哥院里的柿子让我们牵肠挂肚。虽有大嫂挡道，也阻止不住我们馋虫作祟，急了就戗戗：“你是谁？你是大哥媳妇，不是看大哥面，你请都请不来，让树上柿子烂成一地泥！”大嫂瞪我们一眼，嫌不够，又瞪一眼，一句“哎吆歪，呸”，竟喷出一口唾沫。 一场秋雨抓住季节尾巴，极致缠绵，把天地物事一下打尽。亚伟家的房屋年久失修，漏雨了，亚伟在外地，亚伟老婆让大哥去帮忙盖苫布，大哥下梯子时，脚一滑，凭空跌落，腰部被半块砖头硌一下，他觉得一疼，下身就麻酥酥的了。亚伟老婆喊人把大哥送到医院，回到家时，大嫂倚着门框急头白眼说：“看你瘫了谁伺候你！” 亚伟老婆连忙道歉说；“对不起嫂子，医生说很快会好的！”大嫂说：“就当没事，遭罪不？你说遭罪不？” 季节，终究是深了，檐下紫燕早已踏上南归旅程。麻雀没有另外故乡，牢牢守住北方屋檐。柿树的叶子，摘下自己的一生。我在外地，大哥几次打电话问，几时回来，柿子还在树上呢。他没告诉我，今年不能摘柿子了。 ↓↓↓↓↓↓↓  作者简介：郭之雨，泊头人，系鲁迅文学院第一期学员。2013年3月，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情到深处人静思》；2015年10月，由团结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活棺材》。自2020年开始散文创作，已在《西散原创》《散文笔会》《中国应急管理报》《中国畜牧兽医报》《劳动午报》《现代快报》《河北日报》《山西日报》《西安日报》《安徽日报》《半岛都市报》《三门峡日报》等全国各地共发散文百余篇次，始务农，后从工，笔耕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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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视野 与你分享文字的乐趣 第1179期微刊制作 孟新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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