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的母亲走了,到另一个世界去了。老人走时,嘴角还留有一丝笑意…… 赵平母亲去世那天,大姜和工段里的几个工人也来到医院,当他们带着工友们捐的几百块钱赶到病房时,遗憾的是老太太的遗体已经送往火葬场了。 病房里只剩下拾掇东西的赵平父亲了,小芬跟随殡仪馆运遗体的汽车去了火葬场。 大姜把钱交给赵平父亲,说这是我们大伙的一点儿心意,老爷子说谢谢你们了,大伙的心意我领了,现在老太太走了,这钱用不着了,我知道,你们大伙的日子都不宽裕。 大姜诚恳地说:叔,这钱你老要是不收,就是瞧不起我们! 那几个工人也说,就用这钱给老人买点儿纸烧烧吧。 盛情难却,赵平父亲只好把钱收下了。 大姜临走时,对赵平父亲说,他这就回厂里,找领导商量借车的事。他还说,等老人出殡的那天,他和工友们也去送老太太一程,让老人走时不觉得孤单…… 赵平母亲去世三天后,尸体火化了。 如果是有钱人,满可以把葬礼弄得很隆重,很体面。与赵平母亲同一天火化的也有一个老太太,她儿子是一个大公司的老总,那送葬的车队浩浩荡荡,清一色的黑色轿车,牌子都是奔驰,而且都是同一种型号的。有人数了,这个车队光奔驰轿车就有四十辆……赵平没钱,没钱人办葬礼,只能是本着因陋就简的原则,借一辆大客车,租一辆廉价的灵车,为老人送行。体面也好,寒酸也好,富人也好,穷人也好,四十辆奔驰与一辆大客车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殊途同归,最后上天堂的路只有一条——都是火化炉顶那根插入云霄的大烟囱。许多人都有这样的共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公平的东西就是这根大烟囱,不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都会在这儿化为烟尘,一样的烟雾,一样的灰尘。 赵平一家在城里没有亲戚,除了几个相处得很好的老邻居,就是大姜领来的那一帮小伙子,与别人相比,赵平母亲此行的确显得有些孤单、冷清了。 简单的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胳膊上戴着黑纱的小芬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身上盖着毛毯的赵平。 大姜说外面冷,让赵平快些进大客车里暖和一下。 头戴重孝,手捧着母亲的遗像的赵平执意不肯,说等一会儿再说。赵平仰头望着火化炉的那根大烟囱出神,泪水不住地从他的腮边流下。 小芬掏出手帕先是给赵平擦眼泪,然后又给自己擦。 火化炉的大烟囱吐出一缕缕青烟。 赵平默默地说:妈走了。 小芬也说:妈走了。 赵平流着泪说:妈享福去了。 小芬哽咽着说:享福去了。 从火化炉的大烟囱飘出的缕缕青烟,渐渐地散去了,与蓝天融为一体…… 赵平母亲去世后,小芬没有急着回到自己的住处,她要陪伴赵平和他的父亲两天。 老伴去世后,赵平父亲没有因此躺倒,而是顽强地挺住了。左邻右舍来看望老爷子,说些宽慰的话。老爷子做出豁达的样子,说赵平他妈走了,我还得活着呀,是不是?我要是垮了,赵平咋办啊。 尽管赵平父亲做出一副坚强的样子,但小芬看得出,老人是在强忍心中的悲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给人看的表象,在这个貌似坚强的表象之下,是一颗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心。 大概是为了掩饰心里的悲苦,赵平父亲埋下头,一点点地整理着老伴的遗物。 小芬一直守候赵平父亲的身旁,帮他整理老太太的遗物。 触景生情,睹物思人,故去的人留下的每一个细小物件,都会触及到活着的人心中的痛处,泪水随时都会喷涌而出。 赵平的父亲在床下找着一个塑料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个小纸包,这小纸包里有晒干的豆角丝、土豆干、茄子干……嗅着干菜那好闻的味道,赵平父亲抹了把眼泪,对小芬说:今年夏天,你妈晾干菜时,我说她,你晾那么多,能吃得了吗。你妈说,芬儿喜欢吃,我这是给芬儿晾的。你妈走了,这干菜你拿走吧,也算是留一点儿念想吧! 听赵平父亲这样说,小芬一下子把干菜抱起来,悲怆地喊了一声“妈”,便失声痛哭起来…… 小芬在赵平家住了两天,在父子俩的劝说下,小芬同意回去上班,说你们有啥事就找我,我的手机号就在墙上。 赵平父亲在衣柜里翻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塑料口袋,交给小芬。 小芬问:爸,这是啥呀? 赵平父亲说:这是你的钱啊。 小芬愣了:我的钱? 赵平说:就是你每个月交给我妈的那些钱。 小芬一听,急忙摆手:这可不行,这钱我不能拿回去!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啊,我妈这次住院,你们借了不少的钱…… 赵平父亲诚恳地说:拿着吧,这是你妈临终时嘱咐我的,她说,咱们家再困难,也不能花人家芬儿的钱,那孩子的钱挣得也不容易。她告诉我,她走后,一定把钱还给你。你妈这次住院,我是借了点儿钱,可是没花多少——你妈心疼我们爷儿俩啊,才在医院住了那么几天就走了,她是怕我们欠人家的钱还不起啊。 小芬低着头,搓着双手,默不做声。 听话,拿着吧!赵平父亲把钱放在小芬的手上。 小芬的手像被火炭烫了似的,猛然张开,躲开那装钱的塑料口袋。 塑料口袋平静地落在地上。 几乎是与塑料口袋落地的同时,小芬的双膝也接触到地面。 小芬的这一举动把赵平父亲惊呆了。 小芬哽咽着对赵平父亲说:爸,我没想到,你和我妈还是把我当外人了……这钱我死活也不能要,如果你不把钱拿回去,我就不起来了,一辈子也不起来! 面对跪在地上的小芬,赵平父亲束手无策,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一旁的赵平说了一句话,打破了这个僵持的局面。 赵平对父亲说:爸,我看这样吧——这钱算是咱们借的,等以后咱们有钱了,再还给芬儿不也一样吗? 见赵平父亲把钱拾起来,放进了衣柜,小芬这才肯站起来…… (原载于《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06年第4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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