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谱》（十八）

【原文】

         或有鄙^〔1〕其所作，或乃矜^〔2〕其所运^〔3〕。自矜者将穷^〔41〕性域^〔5〕，绝^〔6〕于诱进^〔7〕之途；自鄙者尚屈^〔8〕情涯^〔9〕，必有可通之理。嗟乎^〔10〕！盖有学而不能，未有不学而能者也。考^〔11〕之即事^〔12〕，断^〔13〕可明^〔14〕焉。

        然消息^〔15〕多方^〔16〕，性情^〔17〕不一，乍^〔18〕刚柔以合体，忽^〔19〕劳逸而分驱。或恬澹^〔20〕雍容^〔21〕，内涵^〔22〕筋骨^〔23〕；或折挫槎枿^〔24〕，外曜^〔25〕峰芒^〔26〕。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况拟不能似，察不能精，分布犹疏^〔27〕，形骸^〔28〕未检^〔29〕。跃泉^〔30〕之态，未睹其妍；窥井之谈^〔31〕，已闻其丑。纵^〔32〕欲搪突^〔33〕羲献，诬罔^〔34〕钟张，安^〔35〕能掩^〔36〕当年之目，杜^〔37〕将来之口！慕习^〔38〕之辈，尤宜慎诸^〔39〕。

【注释】

〔1〕鄙（bǐ）：轻蔑，看不起。

〔2〕矜（jīn）：自尊，自大，自夸。

〔3〕运：使用。

〔4〕穷：达到极点。

〔5〕域：在一定疆界内的地方。

〔6〕绝：断。

〔7〕诱进：诱导进取，诱导进用。《史记·礼书》：“诱进以仁义，束缚以刑罚。” 

〔8〕屈：使弯曲，与“伸”相对。

〔9〕涯：范围，限度。

〔10〕嗟乎：亦作“ 嗟呼 ”，表示感叹。

〔11〕考：推求，研究。

〔12〕即事：面对眼前事物。

〔13〕断：一定，绝对。

〔14〕明：清楚。

〔15〕消息：消长，增减，盛衰，引申为事物变化。

〔16〕多方：多端，多方面。

〔17〕性情：人的禀性和气质，性格，脾气。

〔18〕乍：刚，起初。

〔19〕忽：迅速，突然。

〔20〕恬澹（tián dàn）：也作“ 恬憺 ”，同“ 恬淡 ”， 清静淡泊。

〔21〕雍容：舒缓，从容不迫。

〔22〕涵（hán）：包容，包含。

〔23〕筋骨：书法中指字体的骨架和格局。

〔24〕槎枿（chá niè）：也作“ 槎蘖（niè ）”。《国语·鲁语上》：“且夫山不槎蘖，泽不伐夭……蕃庶物也。” 韦昭注：“槎，斫也；以株生曰蘖。”

〔25〕曜（yào）：照耀；明亮。

〔26〕峰芒：指书画的笔锋。峰，通“锋”。

〔27〕疏：粗劣。

〔28〕形骸（hái）：形体，容貌。

〔29〕检：注意约束。

〔30〕跃泉：即“ 跃渊 ”，唐人因避高祖李渊讳，改“渊 ”为“ 泉”。《易·乾卦》：“或跃在渊。”

〔31〕窥井之谈，已闻其丑：典出《庄子·秋水》：“子独不闻夫埳（kǎn）井之蛙乎？谓东海之鳖（biē）曰：......于是埳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

〔32〕纵：即使。

〔33〕搪（táng）突：也作“ 搪揬（tú）”，冒犯，抵触，接触。搪，通“唐” 。

〔34〕诬罔（wū wǎng）：诬陷毁谤。

〔35〕安：哪里。

〔36〕掩：遮蔽，遮盖。

〔37〕杜：阻塞（sè），堵塞（sè）。

〔38〕慕习：仰慕仿效。

〔39〕诸：相当于“之”。

　                        【译文】

        有的人轻视自己的作品，有的人却高估自己的成就。自尊自大的人，将灵性的区域堵塞了，断绝了继续进取的道路。自轻自贱的人，情致的边际还很旷远，一定有可以通向成功的真谛。唉!只有学了而不能成功的，没有不学而能取得成功的。观察一下眼前的情况，就足以明白这个道理。

但盛衰消长，变化无常；禀性气质，各不相同。时而阳刚与阴柔相济，合为一体；忽而劳苦和安逸相违，分道扬镳。有的恬淡从容，筋骨内含；有的曲折交错，锋芒外露。审视观察崇尚精到细致，临习摹拟尊贵相同类似。如果临习摹拟不能相同类似，审视观察不能精到细致；点画布局还很粗疏，字形结构没有规范；摆出蛟龙从泉渊中腾跃的姿态，却看不到妍美；散播水蛙由坎井里观天的谈论，早已听出鄙陋。即使想贬斥王羲之、王献之，诬蔑钟繇、张芝，怎能遮掩现在人们的眼睛，捂住将来人们的嘴巴呢。仰慕仿效的人，特别要谨慎这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