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摒弃了惯常所蓄的长发,一朝蜕变为颇显稚嫩、暗含痞气的小平头。也许是厌倦了勤于打理头发的习惯,或蓦然察觉短发的舒爽与干练。他旋即陷入长久的沉默。宛如理发师在和顾客的言谈间,一不留神,致使顾客心目中的理想发型功亏一篑,毫无补救措施的崩溃之后,埋怨自己当初为何理发?抑或是短发的魅力,因其头型的差异,少了那一丝恰如其分的锦上添花之感,反倒变得笨拙、蹩脚,他在竭尽全力地遮头捂脸,企图逃离这是非之地,方才后知后觉发现回家之路竟如此漫长,漫长到瞠目结舌的地步? 你、我试图揣测他的心思,关于他的尊严、自信、羞愧、自卑诸种,仿若从他身体内迸发而出,透过漫无边际的沉寂附身你、我之上,你、我逐渐分担这份绵密、细腻的情绪,躯体由之变得平和,回归另一种沉寂,那是历经波涛汹涌的搏斗之后残留的平静。你、我终于理解了他的所作所为。 他的沉默先是伴随着面无表情的苍白颓丧,又迅速转换成红润娇艳的神色。目光虽呈呆滞凝固的状态,却难掩目光深处乌漆麻黑的环境中折射出的一注细小的光亮,四围潜伏着巨大的暗流,不断涌动,神秘的力量即将爆发。 在前一种状态里,你、我仿佛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却实际参与了一场尸横遍野的犯罪。所以,即使你、我三缄其口,仍能一窥他彼时跌宕起伏的心境。当然,我所描述的犯罪不同于以往遇见的受害者竭力挣扎、抵抗、呼喊的行为,施害者亦是如此相对行动。在这一案件里,受害者平易近人,甘心情愿地钻入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中。受害者的立场似乎不可思议,因为受害者正是这场蓄谋已久的案件的主要策划者。施害者反而处于被动局面,像被迫参与了另一个人的自杀行动,但在受害者眼中,无异于雪中送炭。他们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很多人被眼见的真相所愚弄,以为受害者命途多舛,早已撒手人寰了。尸横遍野的错觉,其实是一堆堆被随意丢弃的毫无利用价值的替罪羊,它们乱七八糟地平躺在大地上,不似死亡,更像入眠,令你、我更易接受良知尚未完全泯灭。 施、受害者双方瞒天过海地逃离案发现场,然而一次次铤而走险的行动果真完美无瑕么?或者说,一次次毫无阻碍地顺利实行么?哪怕仅有一次,双方互存分歧,或行动遭阻,二人真能全身而退、一笔勾销么?你、我,再一次洞察了他的内心。他的苍白、愤怒、暴躁如洪水轰然倾泻,虚弱、自卑的神情在湍急的激流褪去之后,终于显露无疑。我必须声明,这是他拥有长发时的故事。 第二种灿若焰火的状态,无疑是他短发时期的真实写照。至于,从长发过渡到短发的过程,究竟经历何种方式的心理变迁,再经一段时期的心理重建,最终一锤定音,这似乎是石沉大海的谜了。这次,你、我一无所知,仅是窃窃私语、不知所云的旁观者。你、我猜想,他也许收获了志得意满的心理满足感,减少了在镜子前驻足、观望的时间,昂首挺胸,一往无前,荆棘丛生的阴凉小道,倏忽化成康庄大道,无比光明,分外璀璨。如此解释,确实无懈可击。 你、我,委实冤枉了他。电推剪几乎马不停蹄地轰鸣着,仿佛睁眼闭眼的功夫,他圆圆的头颅上,短小的头发均匀地分布着。他思忖着,如此功夫,庸人亦不费吹灰之力,好似探囊取物。后来,他不复踏足理发店。买一电推剪,差使一亲戚帮其理发,兀自在家闲庭信步。他时常懊悔,多年来,在理发店白白糟蹋了许多冤枉钱。这个吝啬鬼仿佛一个旧时代的地主肆意克扣工钱,能省一点是一点。你、我,却愈发敬佩他节俭朴素的传统美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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