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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鞋的故事

 新用户45364845 2022-03-16

贫穷限制想象力。恰如一个粪农和一个樵夫吹牛皮。粪农说:如果我当了皇帝,我就规定这条街的粪都归我捡。樵夫说:这算什么,我当了皇帝,我就打一把金斧子砍柴去。

70后的农村娃严重受到贫穷的限制。我的鞋子是从千层底开始的。那还是属于冬天的待遇,若是一开春,便整个罗家村的人都是赤脚大仙。

偶尔也看见穿皮鞋的出现在罗家,他们的眼睛有些朝天上看,浑然不顾我们仰视他如天外飞仙的或讶异或艳羡的眼神。这个时候,若是祖母或母亲在侧,便会幽幽地说:崽呀崽,要好蒙多读书,长大后也穿xio子。

万合话称皮鞋为xio子”。因为想有一天能穿上xio子,后来我也确实好好读书了,以至于我后来读到“为中华之崛起”的伟大志向,觉得有些羞愧难当。不过,这是贫穷给我的格局和胸怀

母亲做千层底一般选择在农闲的雨天。这是劳动的时刻,也是亲子的美好时光,母亲操起儿子的脚用一块牛皮纸比划几下,便做好了模子。或者用破布取料,或者用铜瘩子一层层往布上糊压成胶状的米饭,或者一针一线纳着鞋底……儿子或者帮忙,或者帮些倒忙,或者说着一些天真的话……雨顺着屋檐滴滴答答的,儿子没一下停,母亲偶尔把锥子在头发里摩挲几下,有时也听见母亲幽幽的几声叹息,可是儿子听不懂,他还没有学会叹息,也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会叹息。

可是母亲会用鞭子教孩子学会叹息。以至于儿子终于明白叹息来自于生活艰难。

我读小学一年级时,按照万合乡俗,外婆是必须要来贺喜进学堂的。书包是必须要买一个,文具盒也要有,若外婆重视,还会扯一件新衣服,送一双解放鞋。

外婆肯定是重视我的进学堂的。她不但买了文具,还给我买了一顶解放军帽,那种带五角星的,还有一双解放鞋,这是我生平第一双解放鞋。

正是秋天收豆子的时候,天气还热得很。母亲把鞋收在柜子里,说是要留到过年穿。我哪里按捺得住?待母亲出工去了,偷偷地穿上解放鞋去上学了。一出门,顿时有了“仰天大笑出门去”的骄傲。人靠衣服马靠鞍,穿着打扮本身不让人更漂亮,但穿着打扮可以给人自信。自信爆棚的我恨不得所有人都能看见我穿了解放鞋,而且是新的。对于那些没有看见我穿了新解放鞋的赤脚发小,我一边在心里骂他们瞎了眼,一边故意把步子抬得极高,就是想看见他们眼里放出羡慕的光芒。锦衣夜行,那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啊!

胶鞋,终归烧脚,但还是不愿意脱下。放学时,一伙发小相约去晒场上打陀螺。一下脚就汗津津了,把鞋一脱,塞到摊开在晒场上的豆秸下。

直到日落西山,母亲在村头唤回家吃饭,饥饿让我早就忘了早上穿了解放鞋出门,赤着脚便往家里狂奔。

待要上床时,母亲衣柜找衣服洗澡时,发现解放鞋不见了。一把把我从床上拎起来:短命种,那双解放鞋呢?

我才想起来鞋子放在晒场的豆秸下。还没说完,脸上就升起一座五指山。母亲拖着我去晒场上,一边咒骂:你这个短命种,今天没有找到我就要打死你。

豆秸都收起来了,鞋子自然是找不到了。母亲其实早就知道找不回,只不过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豆秸没收,鞋子没有被人发现。

母亲并没有兑现她的诺言,没有打死我。但生豆秸抽在我大腿上一条条的血痕却让我痛彻心扉,母亲每抽一下,我就要跳一下,也不知跳了多少下,总之是一路跳回家的。也许是母亲累了,也许是多少还心疼儿子一身的汗和一脸的泪或者是一路上的鬼哭狼嚎,也许是祖母闻讯而来的救驾……总之,在哭累了之后,竟也有了一丝幽幽的叹息。

长大后,心里也知道母亲是极爱我们兄妹几个的,和我现在爱自己的孩子一样。为何会因为一双解放鞋而毒打孩子一顿,大约还是因为穷,穷不尽限制想象力,穷还会限制爱的表达。

自然,因鞋而挨打并不仅仅这一次。比如用母亲还可以穿的凉鞋换了麦芽糖,巷子里传来丰城佬换麦芽糖的“叮壳叮壳”的声音,便再也坐不住了,鸡毛鸭毛早拿去换了,锡制牙膏皮没刷完也被我们挤完后心安理得地换了,母亲的凉鞋还大半新,换糖的丰城佬有职业道德,并不收能穿的鞋,可是我有剪刀啊,把面子剪烂就行,彼此心照不宣各得其所就是了。

糖是甜的,好吃。但接下来就要吃很难吃的“竹笋炒肉”了,条条见血,酸爽得很哪!

也就过了几十年,解放鞋已经很难见到了,敲着“叮壳叮壳”穿梭在罗家小巷的丰城佬再也见不到了。女儿那天穿了一双自己网购的高帮运动鞋,我说:哎呀,这双鞋子很漂亮啊,多少钱?女儿抿嘴一笑,并不告诉我。我估摸着怎么也得半千吧。但只是想:她喜欢就好。虽然她还在读大一,但她手头的存款估计上了万,这是我当年丢掉鞋子被母亲毒打时想象不到的。

但我还是会怀念那段岁月,不是想回到过去。因为即使现在衣食无忧,也不至于为了一双鞋而发愁,但是,我仍旧听得到自己偶尔幽幽的叹息,也曾经听到女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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