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名家詞│顧翰-拜石山房詞（三）

高陽臺

偕黃霽青太守、夏詞仲孝廉譚及滇南某翰林事，各誌一闋。

閬苑遲歸，旗亭早散，相逢人在天橋。細馬輕衫，堪憐一搦纖腰。玉堂不作笙歌夢，聽花間、清漏迢迢。問何時、繡被篝香，其度良宵。   藥爐煙裏昏沉睡，把黃金鑄淚，濕透冰綃。渴病難醫，空教抵死相邀。南雲剪紙招魂葬，怕吟魂、先為春銷。懺情根、種出芙蓉，莫種纓桃。

 

行香子  寫懷

擬傍家山。流水迴環。築得個、茅層三間。棕皮亭子，杉木闌干。更種些梅，種些竹，種些蘭。   終日身閑，門設常關。與他人、無往無還。弟兄歡聚，兒女團圞。儘把書看，把詩詠，把琴彈。

 

翠樓吟 劉芙初編修邀同人作銷寒雅集詠殘菊

紅退闌干，青銷羅幕，峭風前夜吹白。香心渾未減，記重九、纔經過得。者番蕭瑟。倚半角疏籬，一拳瘦石。還堪摘。幽人憔悴，橫簪鬢側。   待折。供向軍持，便孤客無聊，也成愁絕。霜華能禁耐，問可似、舊時標格。空林葉蛻。畫慘綠寒煙，荒黃斜日。曾相識。秋江渺渺，芙蓉木末。

 

喝火令 題王南垞孝廉《風雪思子圖》

花乳清霜剪，珠胎泡影吹。殘年風雪上吟髭。幽句傷心，賦到杏殤詩。   明慧能言日，伶俜學步時。袞師嬌美稱家兒。記得兩丸丫角繫紅絲。記得簾前抱立，手挽玉梅枝。

 

珍珠簾  雪影

輕陰儘釀閒庭院。織簾絲、剛值斜風初定。香冷博山爐，只餘灰猶剩。認取白描高格畫，倩閣住、紙窗幽暝。相映。映几上清琴，臺邊玉鏡。   經他糝入溟濛，便幽閒老鶴，也迷苔徑。錯道是梨雲，訝幾分寒凝。除卻羅浮無好夢，擁絮被、何人喚醒。夜靜。便孤月飛來，讓他淒冷。

 

玲瓏玉 雪聲

靜掩銅環，怪幽籟、分外蕭蕭。閑花落盡，瓦棱幾片輕敲。不在天風高處，在攲斜疏竹，清脆寒蕉。飄搖。休疑他、松卷翠濤。   何事悠揚短笛，與丁東寒漏，併做今宵。羅襪生塵，最堪憐、環佩人遙。縱傳來、南枝消息，便知是、玉梅香坼，未抵魂銷。只低和，唱新詩、驢背灞橋。

 

賀新涼  遊仙

海色搖空綠。早安排、陽阿晞髪，扶桑濯足。弱水茫茫三萬里，中有閒愁千斛。不如種、桃花滿谷。身在紅雲深處住，把丹光、自照山頭屋。人世望，耿如燭。   鞭鸞笞鳳相追逐。問星官、天門入直，幾時休沐。呼吸未能通帝座，直算頑仙有福。任占得、陽明句曲。懶與穀城黃石伍，一編書、掛向班麟角。恐當做，陰符讀。

 

又  感《西青散記》所載綃山女子賀雙卿事

惆悵西青記。與當年、才人廝養，飄零一例。天使蛾眉成絕代，不信安排無計。忍視等、村姑竈婢。石為浣衣亭餉黍，任無愁少婦銷羅綺。香劫在，幾時已。   雄蜂雌蝶渾閒事。最難忘、隨雅舊曲，名花失意。翠繞苧羅山下路，曾見夷光椎髻。說一樣、多情憐壻。不怨夭桃成錯嫁，算今生命短東風裏。研剩粉，寫幽淚。

 

虞美人

紋紗不卷秋痕薄。金井鳴姑惡。琴心原在碧梧桐。譜出清商颯颯是西風。   乍回涼夢燈花白。夢也無從覓。屧痕沒了翠成堆。又隔一層落葉一層苔。

 

湘春夜月 丙子七夕

捲簾遲。風光約略年時。只是兩鬢愁生，不耐晚涼吹。收拾杯盤草草，便上筵花影，都帶參差。悵二分眉月，穿針人杳，獨自尋詩。   迢迢河漢隔，悔聘錢十萬，買了相思。鈿擘釵分，算惟有、南飛烏鵲，別恨先知。牽牛開後，料青繒、不剪雙枝。頻攲枕、難成幽夢，聽蟲娘瓜架，絡盡秋絲。

 

齊天樂  自述

十年奔走長安道，全家但營一飽。駿馬驕嘶，蹇驢避立，諸事讓他年少。才華正妙。看水利成書，平戎起稿。曳履星辰，功名爭羨致身早。   青衫多少塵土，更驚沙撲面，頭似蓬葆。路鬼揶揄，醉人推罵，無語相看一笑。最縈懷抱。只九隴誅茅，五湖浮棹。綠樹鵑聲，不如歸去好。

 

買陂塘 記事

怪匆匆、家山咫尺，歸程竟被風阻。無情惡浪頭俱白，底事天吳又怒。橋畔路。恁炫服新妝，妒婦津難渡。等閒鷗鷺。也化作冤禽，來慎恨海，幽怨向誰訴。   身世事，轉眼都如電露。須知修短有數。金釵得葬蓮花國，便勝一抔黃土。天色暮。想翠羽明璫，小試淩波步。誰歌楚些。約他日巫娥，神弦理曲，莫忘水仙譜。

 

沁園春  題蔣再山少府《閉門種菜圖》

三徑全荒，盍亦歸哉，貧能久安。想生涯冷澹，曾為隱吏，頭銜落拓，雅稱園官。抱甕分澆，拎筐自剪，春韭秋菘任意餐。須知是，英雄本色，不比儒酸。   門前舊井都眢。記菜圃鉏來十畝寬。悵瓜畦蕪沒，黃銷蝶粉，竹籬破壊，赤露雞冠。世味豬肝，光陰羊胛，大好先生苜蓿盤。和根煮，全家飽喫，無限清歡。

 

少年游 張氏廢園

西園飛蓋，東山對弈，往事似摶沙。糝綠闌攲，油紅窗壊，燕子已無家。   兒童來作拋堶戲，拾得鳳皇釵。骨瘦緗桃，香銷綺杏，春在野棠花。

 

瑣窗寒

霽青太守以《銷寒詩社圖》屬題，用卷中頻伽詞調賦此，即送之官粵東。

雪影搖燈，風聲卷幔，釅寒冰酒。朋簪小聚，促坐書巢如斗。共圍爐、撥灰覓句，任嘲山字吟肩瘦。算年年舊例，香溫茶熟，些時消受。   曾有。新詞鏤。悵領袖騷壇，不逢黃九。丙子冬，余與芙初、琴南諸君作銷寒詩會，時太守已出都矣。今番汐社，鎮擬尖叉同鬬。更須圖、疏樹斷泉，又添片雲傳妙手。圖為朱野雲所作，今太守同里謝石雲亦工畫，故云。奈嶺梅、玉琢相思，待君開笑口。

 

揚州慢  題潘冰蟾女史《蘭閨讀書圖》

三尺筠廉，一規菱鏡，蕭然林下風清。任調鉛吮墨，做不櫛書生。且靜把、畫禪參透，迂倪緩范，小字題評。看香熏辟蠹，煙絲低裊羅屏。   師門回首，記當年、絳帳傳經。羨采剪青繒，書鐫紫石，夙世聰明。女史為朗齋師長女，垂髫時即工書畫，蓋天授也。重見嬋娟玉潤，便梅花、也解傷心。料雲帆沙鳥，而今愁寫蕪城。

 

鷓鴣天

為冰蟾女史題美人畫幅。一調羹，一試茶，一譜弈，一彈琴，凡四闋。

鼎刻蟠螭水火爭。幾人湯聖得傳名。只應杜老銀絲鱠。堪配坡仙玉糝羹。   炊紫茜，飯香秔。寒酸那辨五侯鯖。江南蝦菜閑風味，卻憶船娘素手烹。

輕暖輕寒穀雨天。一旗初展茗芽煎。冰甌乍泛花間露，瓦銚剛生竹外煙。   浮蟹眼，碾龍團。萬松風裏小遊仙。青連舌下華池水，合占人間第一泉。

曲录斜廊蔭綠槐。疏簾清簟費安排。微參弈旨閑經濟，淨掃楸枰小劫灰。   頻斂手，久低眉。棱棱方罫陣雲開。貍奴局上休翻卻，保管金釵賭勝回。

一縷微熏艾蒳香。平鋪錦薦淨琴張。不愁雨後朱絲緩，但恐春初玉筯涼。   移徵羽，譜宮商。哀箏怨瑟滿三湘。何如西北浮雲外，樓上人彈陌上桑。

 

買陂塘 題喬鷺洲茂才宜園讀書圖照

向長安、涼棚結夏，松花吹遍幽粉。故家喬木橫圖裏，恍見思歸小引。滄海近。正水氣陰陰，漸逼書衣潤。生平有恨。只萬卷丹黃，十年燈火，尚有未完本。   從今後，中祕須教讀盡。功名莫歎無分。兔園冊底尋生活，多少諸公袞袞。拚瘦損。總不悔、鐺中煮字饑難忍。百城坐隱。看夜祭長恩，曉餐脈望，帳墨又盈寸。

 

齊天樂

余曾購得舊石印一枚，旁鐫七律一首，詞甚幽雅，書亦精妙，蓋名筆也，因括其意為詞。

高人不肯居城市，結廬迥非塵境。綠樹仙家，白雲僧舍，差與幽棲相近。柴門寂靜。少入耳喧囂，春蛙秋蚓。只有流泉，潺潺石上滿清聽。   次山身縱未顯，想閉關著述，便勝臺省。退谷來遊，杯湖任泛，何事名心未盡。故園堪隱。說松桂成林，已添舊影。動我鄉思，聲聲聞夜磬。

 

喝火令 施芝年屬題妙蓮小影

綠綺傳三疊，黃絁鬬六銖。閑繙貝葉幾行書。淡淡眉痕，學畫淺文殊。   水月能圓否，空花得果無。迦陵消息近何如。只恐牟尼，暗搯又乘除。只恐牟尼暗搯，清淚滴成珠。

 

金縷曲  題楊孝女遺照  孝女毘陵人，賣刮絨花養母，守志不嫁。

為有烏私在。肯教隨、秦臺伴侶，吹簫鸞背。比似木蘭當戶織，幾縷唾絨窗外。還勝是、隋宮剪采。花簇錦窠饒活色，一枝枝、贏得嬋娟愛。從賣與，鬢邊戴。   羅囊詎要宜男佩。祝高堂、桑榆晚景，朱顏休改。簾幕西風吹短燭，灑上一襟紅淚。看松柏、蕭蕭寒翠。負土山頭封馬鬣，比冤禽、木石填東海。須黃絹，製碑誄。

 

南鄉子  調兩幼女

襦袴錦班闌。左右牽衣不肯閑。小手折花偷照鏡，彎彎。菱角教人作兩鬟。   聽說念家山。笑問家鄉可便還。卻似鸚哥初剪舌，關關。也學參軍語帶蠻。

 

高陽臺  寄蘭厓弟於吳門

短簿荒祠，長洲茂苑，中宵煙夢迢迢。倦旅天涯，十年不到桐橋。淺斟低唱知多少，念伊人、獨自吹簫。恨蘇臺、春草生時，猶映青袍。   袖中檢點新詩本，想近來行卷，已似牛腰。咫尺家山，誰知負米偏勞。高堂白髮身還健，奈長安、客鬢蕭騷。問何時、抵足吳船，聽雨瀟瀟。

 

鵲踏枝  丁亥寒食

簾外春陰天似墨。人在天涯，十載逢寒食。細雨連朝風側側。杏花只是無消息。   欲上高樓無氣力。倦倚羅屏，畫裏看山色。一縷癡情忘不得。夢中飛入烏衣國。

 

大江東去 贈鄒伯勛千戶

論兵慷慨，還能記、年少場中結客。草淺平原盤硬馬，手挽雕弓霹靂。耳後生風，鼻尖出火，渴飲黃麞血。封侯萬里，立功須向沙磧。   是何髀肉漸生，壯懷頓減，傍朱門冷炙。顧汝雄姿猶颯爽，未有鬚髯如戟。瀚海飛書，邊城畫角，嘯響刀頭鐵。拂衣起舞，驚禽繞樹磔磔。

 

滿江紅  游龍泉寺

佛日光中，何處聚、篆煙成塔。寺門外、白雲遮斷，綠陰周匝。八德水甘清可飲，三摩地迥平堪踏。聽四圍、殿角颭風鈴，聲相答。   長被冷，如禪榻。征衫破，如僧衲。便橫陳帳裏，也同嚼蠟。浮世真無行樂處，空王賴有安心法。羨杏花、先受戒香熏，軍持插。

 

玲瓏玉  和陳石士宮詹「早起喜雪」原韻

碎剪冰綃，向空外、飛作瑤花。瓊田萬頃，宛然玉有根芽。紙閣清如僧院，笑併無木佛，燒比丹霞。些些。恁晶鹽、賺得羊車。   我縱吟肩高聳，愧袁生僵臥，風骨堪誇。宮詹詞中有「袁安高臥」之句，蓋指余而言。寒冱南枝，問梅緘、先坼誰家。尋詩惟宜驢背，應不羨、驕嘶陌上，白鼻名騧。卻疑是，對松壺、重展畫叉。宮詹有《松壺看雪圖》，曾屬題句。

 

貂裘換酒 賀族叔晴芬少司農恩賜紫禁城騎馬

小雪輕陰作。正庭前、梅枝香逗，先開幾朵。白鶴忽銜丹詔至，濕帶九天珠唾。賜寶馬、耆臣穩坐。去踏一條龍尾道，五雲中、樓閣捎鞭過。聽禁漏，共鳴和。   趨曹畫諾多僚佐。論官階、而今已是，起居八座。曳履猶聞聲橐橐，未許爭馳玉馱。想劍佩、衝寒無那。須到杏花春意鬧，悟先生、福分由來大。金甌卜，預堪賀。

 

木蘭花慢

津門官舍晤表姊楊蕊淵夫人暨表姪女佩珍女士，為賦此闋。

都門誰祖道，回古汴、過丁沽。看書卷蕭疏，衣裝儉薄，雅稱單車。暫借槐廳銷夏，有綠陰可愛即吾廬。何況登盤俊味，令人不歎無魚。   崔廬。情誼未生疏。客氣儘刪除。羨風流仙眷，楊家妹子，姪又從姑。快睹玉臺新詠，便江山、勝對六朝餘。但惜黃塵席帽，依然離別須臾。

 

鵲踏枝  以竹畦畫山水幅貽蕊淵屬題其上

石插江中青幾片。綠樹沉沉，氣候陰晴變。草閣拓開窗四面。坐看水色明如練。   鷗鳥忘機長不見。飛去飛來，只有銜泥燕。斜日闌干簾半卷。梅風何處侵紈扇。

 

高陽臺 蕊淵屬題琴清閣圖照

偶仿迴文，頻鈔韻本，蠹魚閑笑書癡。懶掃眉痕，肯停班管雙枝。芭蕉只合晴天種，奈秋來。小雨澌澌。幸深宵、煮藥香多，強自支持。   綠塵鎮日棲羅薦，怪七條寒玉，又掛蟲絲。流水無聲，愔愔琴德誰知。嫩涼正好拋團扇，剔釭花、細琢新詞。看窗前、鵲鏡光清，似月圓時。

 

南樓令  題佩珍女士山水冊六闋

春色渺無邊。潮荒種蛤田。而今誰似石湖仙。只有漁家人最樂，楊柳岸、起炊煙。   客路儘堪憐。風塵悔著鞭。不知歸去在何年。買個江南平底艇，閑伴那、白鷗眠。

遠岫擁危屏。煙螺分外青。蕭疏古木似支硎。近日山家添白蓋，新縛個、小茅亭。   幽絕少人經。斜陽照眼明。秋光俯映水空靈。若比杯湖誰可泛，須寫著、道州銘。

宿雨濕茅簷。微風颺酒簾。似嫌山翠太巉巖。一片自雲橫截住，剛露出、數峰尖。   衣到晚來添。芒鞋草色黏。高松歷歷盡蒼髯。怪有清光遮不斷，新月上、兩頭纖。

山下記經行。山椒勢漸平。煙中雜樹不知名。南北兩垞閑過往，支一木、小橋橫。   溪畔雨初晴。芹芽傍水生。草堂纔構兩三楹。節候早知春社近，梁上燕、賀巢成。

流水日潺湲。分明小輞川。秋林併少古藤纏。正值人家收栗後，餘翠繭、樹梢圓。   木榻坐來穿。如參白足禪。柴扉兩版屋三椽。不用長竿驅鳥雀，只聽得、數聲蟬。

空翠濕衣襟。煙嵐起夕陰。誰敲銅椀學龍吟。謖謖圓濤天半落，還認作、海潮音。   堪愛入山深。全無俗慮侵。烏皮短几坐橫琴。漫撫朱弦彈一曲，驚飛了、竹間禽。

 

賀新涼 華生心梧以令祖吉厓丈《蒼茫獨立圖》屬題

妙墨高懷寄。看蕭疏、雲林畫本，杜陵詩意。藜杖幅巾人獨立，直恁冷清清地。有遠雁、一繩飛起。帶著暝鴉三四點，似凝神、落筆蒼茫際。將咫尺，論萬里。   能添老樹顛厓裏。想當年、抱來膝上，掀髯而喜。今日范喬知奉研，手澤所存無幾。縱大米、還生小米。藝苑儘多名父子，說祖風、難得孫能繼。將此幅，慎藏弆。

 

漁家傲

己丑仲夏，將由津門至保陽，蕊淵諗予曰：「是有澱湖可泝而往也。」乃買小舠，坐臥其中，凡五日夜始達。而其間可網而漁，可耒而田，終年稻蟹不絀，居民之托業者甚眾。至若沙水之明瑟，林木之蒼秀，泳鱗翔羽，咸來親人，雖吾鄉具區笠澤之勝，亦不是過。獨惜無畸人放士，如天隨甫里者作詩張之。乃因水窗無事，譜《漁家傲》十闋，以遺榜人。

村舍溟濛煙水裏。遠看綠樹多於薺。舉網只求先得鯉。鱗鬐細。盈筐白雪輕刀鱭。   儻許浮家如甫里。目前不用商歸計。以斗量魚堪換米。炊香起。飯筲掛在蜻蛉尾。

到處煙波稱釣客。鑒湖底事須陳乞。好向白鷗分片席。從今夕。盟言寫上青蘆葉。   卅載征衫塵土積。不如此地尋蓑笠。買個釣船長八尺。堪浮楫。短柎何必松陵驛。

四面清波圍匼匝。田家也有宣防法。引入溪流如放閘。秧針插。翻翻龍骨何須踏。   境僻不嫌人雜遝。開門儘把湖光納。一架薔薇花欲壓。餘香咂。曲闌多少呼名鴨。

氣候清和猶未熱。楊花吹過河魨雪。新水滿陂魚子活。誰還說。世間名士多於鯽。   酒戶評量如我窄。臘醅何用紅泥坼。貰得村酤三四合。紗巾瀝。也同人面天然白。

架個罾牀危欲墮。沙邊尚有餘花妥。曲港彎環船捩柁。篷窗過。蒲梢出水長於我。   飯罷雕菰無事坐。波光綠淨知難唾。風味最憐蝦女可。微微火。水晶人換紅羅裹。

已覺前山純浸黛。菰蘆又見交生翠。我叩兩舷歌小海。歌聲脆。也防驚起魚龍睡。   淺淺船唇低壓水。不愁鷁首因風退。波底夕陽光瑣碎。雙橈快。試看搖上金鴉背。

黤黕重陰雲四布。忽然當午天將暮。急雨灑空如萬弩。狂飆助。雷公定要黃蛇捕。   我恨漏天無石補。回頭不見來時路。三尺浪高青草渡。蛙聲怒。那分答臘都曇部。

矴石忽移真可愕。誰知送向沙洲泊。四野水雲天漠漠。舟如屋。分明寒士蘆中宿。   漫說輕綃圍夜玉。篝燈便算光明燭。窗外似栽千個竹。聲蕭簌。一宵涼夢和煙綠。

節近端陽天氣好。紅榴屋角都開了。村女插花臨水照。風鬟裊。波光搖動釵符小。   選個樹陰纔檥棹。篷窗書本兒童笑。說與先生渾不曉。波神廟。聲聲簫鼓風吹到。

照眼波光書字細。眼前好景吾能記。蓮葉田田三百里。風吹遞。冷香已沁詩人肺。   茶竈筆牀堪料理。只無一事忺人意。玉鏡光中成獨倚。思量起。柁樓少個雙丫髻。

 

減字木蘭花 曉發清風鎮

安眠一霎。車卒趁涼催曉發。月乍趖西。雞在鄰家樹上啼。   兩三人坐。當做野航何不可。草露微光。認是蒹葭葉上霜。

四更三點。戍鼓劇於聞漏箭。去便匆匆。豈有琵琶曲未終。   秀支劬禿。鈴語居然宮與角。忽換商聲。又似新翻樂府成。

荒沙自白。楊葉亂搖聲瑟瑟。羊角風旋。羖䍽真疑飛上天。   涼螢幾個。草際星星如鬼火。石臥麒麟。照見前朝卿相墳。

前途幾里。驛路有牌須暗記。看不分明。月掛松梢黯黯青。   夜行不禁。古戍烽煙知久靖。壁畫弓刀。戰壘雖平隻堠高。

 

望江南

主講平皋，寓齋岑寂，因念故鄉風景，綴為小詞，以遣長夏。

吾鄉好，寄暢好園林。萬個幽篁黳石畔，千章喬木畫樓陰。流水女環琴。

吾鄉好，故里記春申。三面碧山詩老社，一行錦樹麗人墳。草色綠羅裙。

吾鄉好，帆影落尊前。曲水抱城羅帶緩，浮圖隔樹筆鋒尖。詩思坐來添。

吾鄉好，忙殺冶遊人。陌上雕鞍嘶騕褭，山頭高塚臥麒麟。花柳一般春。

吾鄉好，最好小兒郎。市上看燈紅菡萏，街頭騎馬翠筼簹。花下捉迷藏。

吾鄉好，不減若邪溪。麂眼籬邊茅屋矮，餅桃花外畫橋低。微雨鵓鳩啼。

吾鄉好，到處足清幽。藤笈負書山寺讀，木瓢貯酒水居遊。黃葉滿林秋。

吾鄉好，古殿翠微間。楖栗擔經僧出寺，團蒲拜佛客朝山。清梵隔禪關。

吾鄉好，真觀夜香焚。竹殿然燈祠斗姥，松壇設醮禮茅君。鸞尾掃秋雲。

吾鄉好，庭院露華香。芳草似逢今屈宋，名花如對古姬姜。鄰樹綠窺牆。

吾鄉好，徙倚小房櫳。煙樹樓頭團暝鳥，露花闌角聽秋蟲。開到雁來紅。

吾鄉好，結個海棠巢。蠡殻窗兒明似練，蝦鬚簾子薄於綃。閑畫雪中蕉。

吾鄉好，几席點塵無。袖裏杭州班竹扇，案頭陽羨白沙壺。宋版舊藏書。

吾鄉好，平地玉為沙。雪水半缾煎茗草，寒雲滿研賦梅花。不趁酒人家。

 

風入松  題潘紱庭公子《睡香花室填詞圖》

忽風忽雨最無端。春事又闌珊。世間更有傷春客，比春蠶、自把絲纏。春水關卿何事，為伊掐遍闌干。   鏤冰琢月費雕刓。嘔出好心肝。蠹魚定上銀藤紙，笑花邊、胡蝶成團。燈影照誰無睡，香衾昨夜春寒。

 

百字令  題林東溪少府《醉紅山館圖》

西風幾日，把家山、吹澹數峰晴翠。兩版斜扉疏樹裏，茅屋新添白蓋。紫菜調羹，紅蚶佐酒，記傍楓人醉。功名雞肋，不知情味安在。   似我三徑全荒，頭銜如昨，鬢髪蒼然改。著破青衫霜葉冷，更漬一分秋淚。地接龍亢，江鄰牛渚，便算投金瀨。鱸鄉入夢，扁舟何日同載。

 

夏初臨  題趙梅塘《田園樂意圖》

碧玉溪流，綠楊城郭，舊遊回首都非，桑柘陰濃，故園風景依依。青鞋布襪閑時候，邛枝到處堪攜。秧針繡遍，水田漠漠，一片僧衣。   江天極目，紛紛倦羽，都解南飛。莎弓射鴨，柳鞭叱犢，偏我心跡相違。好年光、已近斜暉。莫遲回。鑒湖乞得，單舸先歸。時梅塘將歸山陰。

 

沁園春  題莊眉叔茂才獨立圖照用自題原韻

塵海茫茫，溷跡其間，云胡不哀。恁忽風忽雨，愁眉易鎖，傷春傷別，笑口難開。北里笙竽，東門鐘鼓，百感都從腑肺來。除非向，荒山跨虎，逞爾狂才。   重尋皖伯高臺。似枳棘叢中見古梅。歎蟻封寸土，詎堪旋馬，麟洲小水，僅足容杯。氣熱呵雲，酒酣喝月，倒後洪流要挽回。揚帆去，語江頭鷗鷺，莫便驚猜。

 

鳳凰臺上憶吹簫

如皋冒辟疆，以勝國之逸民，作騷壇之宗主，跌宕文酒，消搖林壑。歌僮則楊枝紫雲，侍姬則曉珠小宛，吹花嚼蕊，吮墨調鉛，播在藝林。傳諸畫苑，久矣。曹玉水司馬於皖江購得一卷，有樓臺花木之勝，末題「水繪園女史蔡含寫意」，即辟疆水繪園圖。高閣倚煙，平臺貯月，勾心鬬角，錯采鏤金，因樹為屋，知稱樸巢。疊石成山，儼見鶴峙，餘若所謂小三吾湘中閣者，亦皆歷歷見焉。按《國朝畫徵錄》，蔡字女羅，蘇州吳縣人，為辟疆側室，善畫山水人物，尤長於臨摹，以知光連參昴，無有差池，巧鬬尹邢，不分軒輊，蔡亦金董之亞匹也。第蔡為吳人，司馬亦家於吳，獨購得之，豈人能擇主，畫亦通靈，珠玉不患闇投，緹錦必為什襲，遇之固有緣，得之亦有數邪。司馬他日言旋珂里，早解蘭纓，烏啼短簿之祠，花落真娘之墓，持此以誇示吳儂，以見羅綺中大有人，允足為湖山生色也。爰識數語，并系以詞。

射雉荒皋，啼鵑故國，摶沙客散多年。料花枝酒盞，一例都捐。安得樓臺金粉，夕陽影。猶桂秋千。還重認，名流修禊，舊日林泉。   堪憐。十眉失翠，便雙成女伴，均已遊仙。恁樸巢鶴峙，亭榭依然。賴有深閨弱腕，鋪繭紙、渲染精妍。知不數，好嬉倒印，映竹窗前。

 

臨江仙  上巳雜憶

憶昔故園過上巳，髫齡未解相思。桃花掩冉過牆枝。十三嬌女戲，覆額有青絲。   盼到斜陽纔下學，頗嫌春日遲遲。一編風雅誦毛詩。不知溱與洧，記取采蘭時。

憶昔故鄉過上巳，蓉湖春水初生。水邊多少好園亭。垂楊纔作線，淺綠已巢鶯。   白帢少年三五輩，只無雙髻吹笙。研螺試仿麗人行。畫闌紅一角，堪愛夕陽明。

憶昔金陵過上巳，白門柳色依依。笑他王謝舊烏衣。向人茅屋上，來往引雛飛。   拂拭窗塵安筆研，書聲每度雙扉。一枝紅瘦雨添肥。餅桃初吐萼，相對便忘饑。

憶昔杭洲過上巳，三年人住西泠。自硾繭紙寫蘭亭。波光衣上綠，山色酒中青。   舞影歌聲都散去，六橋煙柳冥冥。扁舟歸去繞南屏。一彎眉樣月，隔樹影瓏玲。

憶昔揚州過上巳，有誰修禊紅橋。鬢絲禪榻太無聊。二分明月底，閑品廣陵簫。   芳草渡江隨意綠，橫斜不似裙腰。淚痕彈上美人蕉。碧紗窗裏聽，錯認雨瀟瀟。

憶昔巴江過上巳，春郊蠻榼同攜。湔裙人隔浣花溪。臨流思躍馬，愁涴錦障泥。   縱使枇杷門巷改，薜濤箋小堪題。漫天風絮太淒迷。陰陰深樹裏，不住子規啼。

 

百字令 題蔡小石太史《官閣詠寒圖》

濠梁當日，記輕陰釀雪，初交三九。炙研松寮堪自暖，十指何妨出袖。乍展苔箋，又拈筠管，肯斂薑芽手。吟朋三兩，尖叉相約同鬬。   我今身做粗官，燈前琢句，依舊山肩瘦。怎似玉堂清夢好，入夜冷香吹逗。百本梅花，二分明月，不羨揚州守。銷寒乞假，他年韻事還又。

 

買陂塘  題唐湘帆茂才松陵譜曲圖照

溯流光、扁舟笠澤，溪山不數林屋。青螺合向銀盤貯，難得個人如玉。蟬鬢薄。有嵐翠飛來，添染秋蛾綠。龍吟試學。笑慣唱瀟瀟，吳娘暮雨，篷底聽嘗熟。   圖中認，上有石梁懸瀑。豈非窈窕空谷。倩誰喚起天邊月，照我船頭吹竹。松謖謖。恐響遏行雲，驚醒雙棲鶴。盟鷗卅六。待網得西施，煙波一棹，相訪鑒湖曲。

 

齊天樂  詠團扇和錢小南上舍

前身明月成圓相，依然一輪光滿。簾影如塵，簟紋似水，未要荷花揩汗。煙鬟半顫。問撲得流螢，幾番嬌喘。倚立梧桐，夜深恐有露華染。   長門自多淒怨。篋中非棄置，節序偷換。宛轉當胸，低徊障面，等是北風雲漢。日長人倦。便寫首迴文，泥他書款。澹墨攲斜，不隨秋雁斷。

 

荷葉杯 閨意

昔日寶釵樓上。相傍。同把好山看。一雙羅袖倚闌干。細雨不知寒。   今夜水沉金獸。薰透。翠被繡鴛鴦。無如迷迭與都梁。總是惱人香。

 

浣溪紗  題小石太史《乞巧圖》

淡淡衣裳薄薄羅。一年風景又秋河。枉將心事托雲波。   天上樓臺殊縹緲，人間歲月易蹉跎。南飛烏鵲奈伊何。

 

賀新涼  讀眉叔迦齡詞題贈

試問春深淺。好年光、逝如流水，還如流電。蛺蝶飛來尋舊夢，惆悵綠陰一片。且莫論、肥環瘦燕。聞道明妃猶未嫁。繡羅衣、又壓誰家線。宜早副，六宮選。   新詞合付紅牙點。那教他、藥爐經卷，等閒消遣。擬托微波通密意，無奈深深庭院。要畫向、生綃團扇。好令江城諸士女，向風前、爭識佳人面。將韻事，盛傳遍。

 

高陽臺  詠同心蘭和小石太史韻

淺碧簾櫳，冷紅池閣，涼花次第吹開。迢遞湘川，國香底事能來。天涯舊雨兼新雨，屐痕深、印破苔階。細尋思、人似幽花，花似幽懷。   夕陽無限王孫草，任同根並蒂，暖翠相偎。兩小無嫌，繞牀記弄青梅。一般綺障銷除盡，抱芳心、好比珠胎。試拈看、不傍蓬壺，即傍蓮臺。

 

百字令

小石太史既敘余詞，復賦詞調於後，獎借逾分，愧不克當，因用原韻答謝。

漫空飛絮，將韶華、草草暗中吹度。淺笑深顰郡不是，別有傷心無數。湘水招魂，楚雲贈夢，冷落題紅句。口銜石闕，幽懷脈脈難訴。   鎮擬射虎藍田，鞭鯨碧海，披髮翩然去。不信人間窮賈島，也有黃金能鑄。月貌嬋娟，風鬟婀娜，肯學邯鄲步。直因曲誤，反邀青眼相顧。

 

擊梧桐

宋于庭大令賦延秋詞，小石和之，余亦繼作。

日影纔過午。人正倦、何計銷他殘暑。七尺疏簾卷，蔭簷隙、只有桐垂細乳。蘭芽短短，竹技裊裊，漫道綠天可補。最怪纖雲起，化碧煙散去，幾曾飛雨。   芳草堤邊，夕陽樓角，那省來從何處。卻到人心上，別恨外、另釀一番情緒。我獨為誰，延佇斷垣，苔縫聽、亂蛩絮語。似東牆、悲秋宋玉，無限淒楚。

 

洞庭春色

姚邗生府倅以「雲水光中洗眼來」詩意作圖，蓋佛家上乘禪也。余以鈍根人，下一轉語，聊相印證，未知於意云何。

可怪天公，生人兩眼，多帶模糊。便爛如巖電，未離色障，朗如秋月，莫辨玄珠。袖底淋漓翻墨汁，慣寫作江天欲雨圖。圖成後，看煙雲明滅，疑有疑無。   此番見君畫卷，覺精神澡雪，勝坐冰壺。念水晶眠夢，都非實在，琉璃世界，本屬空虛。但願雙眸常炯炯，好讀遍牛毛細字書。從今日，任心遊目想，邃古之初。

 

貂裘換酒 題蔡友石廉訪《北峽關晴雪圖》

曉日團雲罅。望遙天、晴光解駮，冷光激射。平地玉沙深一丈，峽勢尤爭險隘。有幾處、荒涼驛舍。徹夜西風重整過，水晶釘、覆上琉璃瓦。梅與竹，秀而野。   肩輿穩比雕鞍跨。更何論、灞橋策蹇，滹沱躍馬。紅粉油衫黃絝褶，騶從也都閒雅。只豔煞、桃花撥叱。僥倖何人前負弩，繡弓衣、寫入生綃畫。知不要，望塵拜。

 

臺城路  題友石廉訪《喜雨酣春圖》

買來不費中人賦，名花記曾親植。繡幕低垂，闌干淺護，認取數叢深色。春風巷陌。歎舊事揚州，而今休說。禪榻茶煙，有誰頂禮藥師佛。   將離莫教折贈，看杯斟婪尾，大好留客。翻砌紅嫣，隔簾香潤，一片輕陰如墨。天然麗質。便金帶圍圓，未為雕飾。聽雨聲酣，解頤同繭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