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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长河，群雄逐鹿，青史留名的总是金戈铁马的英雄，称霸帝业的人君，妇孺只是哭天嚎地的背景。拨开历史的缝隙，重新发现被血污和黄土、礼教掩埋的女性，正剧与喜剧中掩藏的悲剧，总是连眼泪都来不及掉，便被翻了过去。但她们也有不被忘记的意义。 一、被忘记的牺牲 《三国演义》长坂坡是有名的一幕。 人们都记得赵云单骑救主，百万敌军单枪匹马几入几出，救出了幼主阿斗。小人书上赵云白马银甲，纵马一跃的样子，仿佛是真实的历史定格。 但我们常常忘记，还有一个糜夫人在最后跳井自尽换来阿斗生还的机会。糜夫人在《三国演义》中笔墨极少，只说她是糜竺之妹，其余提及她都是因为刘备在权谋斗争军阀混战中，仓皇逃跑抛弃家小，才会让人恍然想起，刘备又把俩老婆扔在城里，自己走了。 火烧新野之后，刘备带着百姓一起逃，曹操军队追杀过来，很快冲散了队伍，甘夫人和糜夫人只能弃车与难民一起步行。糜夫人抱着阿斗，腿部中枪，躲在一处断墙处等待救援。赵云先是在人群中救出了甘夫人，反身再骑马杀回混乱中一路打听找到了糜夫人，原文中指路的是百姓，这意味着糜夫人的身份是完全暴露的，曹军想找她也是轻而易举。 糜夫人见到赵云最先说的是“望将军可怜他父亲飘荡半世，只有这点骨血。将军可护持此子，教他得见父面，妾死无恨！”糜夫人生死关头，惦记的是刘备得有后，还在可怜刘备飘荡半世。 赵云要糜夫人上马逃生，说的是“云自步死战，保夫人透出重围。”一匹马坐不下两个大人加一个怀抱里的小孩，如果糜夫人带着阿斗上马逃跑，赵云只能步行杀出血路，这样三人生存几率就会大大降低。赵云糜夫人两人反复劝说与坚拒，糜夫人对现实非常清醒：“妾身委实难去，休得两误。乃将阿斗递与赵云曰：此子性命全在将军身上！”最后追杀声已经逼近，千钧一发，赵云厉声要求。糜夫人明白赵云不肯抛弃她见死不救，但她一旦跟着，就是三人赴死，“乃弃阿斗于地，翻身投入枯井中而死。”糜夫人只有直接放弃生的希望，替赵云做抉择，阿斗才有获救的机会。 到这里毛宗岗批三国时注“人但知赵云不惜死以保其主，不知糜夫人不惜死以保其子。赵云固奇男子，糜夫人亦奇妇人。”可知后人也觉得糜夫人的牺牲后世给与的尊重太少。全书除了赵云向刘备汇报救阿斗过程，刘备再没有提过糜夫人，摔阿斗也不过是戏剧化表示爱惜赵云。《三国演义》直到刘备称帝驾崩，糜夫人追谥皇后，才不过是表明这个女人生是刘备的人，死是刘备的鬼。 回想起张飞失守徐州，甘夫人糜夫人被丢在城内，玄德安抚张飞那番表白：“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 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真是默默感慨。到底谁是情意深重，谁是薄情寡义，谁妇人之仁？ 二、被忽略掉的人性 《水浒》水波梁山的好汉们打家劫舍，杀富济贫，行侠仗义。女性在其中，淫妇潘金莲、阎婆惜；悍妇孙二娘、顾大嫂。正经女性只有林冲娘子，可长得美就常常惹祸。 扈家庄上的扈三娘，又是一个乱世中没人知道她到底怎样的女性。人们谈起她“惟有一个女儿英雄， 名唤一丈青扈三娘，使两口日月双刀，马上如法了得。“这是一个能力超过儿子的江湖女杰。 扈三娘并不是柔弱女流，对战中被王矮虎调戏，也能生擒这流氓土匪。扈三娘寡不敌众被生擒到宋江处，她的哥哥扈成为了救回她特意到宋江处投降求和，可知兄妹情谊。 扈成与宋江双方按约定李逵打祝家庄，扈成作内应帮助捉了祝彪，结果李逵杀红了眼，“顺手”杀死了扈三娘全家。 在书里也从没有描述过扈三娘是不是伤心、气愤、绝望、痛苦。反而是宋江责怪李逵“道：“你这厮违了我的军令，本合斩首，且把杀祝龙、祝彪的功劳折过了。下次违令，定行不饶！”这时其实也可看出所谓江湖大义的宋江的某种“伪善”，承诺仁义是有条件和亲疏远近的，李逵在水浒中经常有一些反人性的“杀红了眼”，比如逼朱仝入伙，杀死无辜的幼童“小衙内”，但宋江皆因为李逵忠于他而每每以指“罚酒三杯“替死罪，宋江的“忠义”原则的底料是“听话”。 扈三娘全家惨死于水波梁山好汉之手，却还认了宋江的父亲做干爹，最后要被宋江安排跟她的手下败将好色之徒王矮虎成亲。一个江湖儿女似乎全无自己的意志，甚至没有自己的情绪。只有一句“见宋江义气深重，推却不得，两口儿只得拜谢了”众人皆喜，都称颂宋公明真乃有德有义之士。义气深重可以掩盖背信弃义杀人如麻，把一个女性硬逼着加入跟自己有血海深仇的团队，嫁给自己手下败将，冠以义气深重，便遮掩了多少罪孽与羞辱。 三、但求速死的绝望 明代曹臣的《舌华录》中《凄语》一节讲述了一个更加凄婉但又决绝的女性故事。 东晋将军桓温灭了蜀地成汉，又娶了成汉皇帝李势的妹妹（一说女儿）做了妾，很宠爱她。“甚有宠，常着斋后。”她的哥哥李势是个昏庸无道的皇帝，最后投降被俘，她身为亡国之君的妹妹又被灭国的仇人纳为妾，纵然受宠也是战利品，滋味可想而知。而且恒温的妻子是南康长公主有生杀大权，所以恒温才会把宠姬藏在书房后。此时东窗事发，桓温的妻子带着几十个奴婢要杀了李氏。一行人赶到，李氏正在梳头，书中描绘“发委籍地，肤色玉濯，不为动容。徐徐结发敛手向主言：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见本怀”。 一个被历史洪流裹挟着的贵族女子身不由己做仇人的妾室，并未因为偷生荣华富贵而窃喜，在大难临头时，宁可从容赴死，也不想屈辱苟活，即使在那个时代超越了多少庙堂之上满嘴仁义道德，实则见风使舵的人臣。 浩瀚古典文学史上，女性形象众多，光彩照人或者英明万古的无数，她们与那些豪杰才俊英雄一样是故事的主角，但是那些湮没在历史缝隙中女性，就像一幅繁复明艳刺绣长卷中的毫不起眼的经线与纬线牵扯着故事的主线，织就了复杂的历史与难以捉摸的人性，即使暗淡，却依旧是整个画卷中的重要张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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