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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乡往事

 锦绣文章天下汇 2022-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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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在即墨西北乡

那里不靠海也没有山

放眼一望一马平川

以前西北乡是个穷地方

冬天吃地瓜

春天吃地瓜干

一年到头看不见白面馒头

所以那时候人们见了面总是问“吃饭了”

实在是饿的慌

那时侯有句顺口溜

“地瓜、饼子、咸菜梗子,不吃你就等着”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饭量大

下午放学回家

书包往炕上一扔

到盆里抓起一把地瓜干儿

或者掰一半玉米面饼子

抹上一匙子猪大油

一边吃着一边就跑出去玩了

那时候

每个生产队都饲养着牲畜

偶尔会有病死的

每当这时

全队就跟过年一样

因为家家可以分得一点肉或煮熟的下货

记得有一年冬天

我们队里死了一头老马

晚上在饲养室的大锅里煮

父亲早早吃过晚饭端着瓷盆去了

我就在家里等

双手托着腮帮子

等啊等

真是望眼欲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晚上十点多了

父亲还没有回来

渐渐地瞌睡虫上来

我只好脱衣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

父亲回来了

听见动静

我一骨碌爬起来

屋里飘荡着诱人的肉香味

父亲把瓷盆端到炕沿上

借着暗淡的灯光

看到瓷盆里只有几块骨头

剩下的全是汤

汤上面漂着一层油花

那香喷喷的味道让我睡意全无

披着衣服

围在瓷盆前一顿猛啃猛喝

那时候有一种哈酒叫做哈“扑酒”

知道人家家里有酒局

特意找个借口进去

主人肯定要客气客气

说坐下哈杯吧

哈“扑酒”的人就等这句话

直接入席

我的姥爷十分爱好喝酒

我的家乡逢集

每个集市日姥爷都会来

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

车把上总是挂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

手提包里什么也没有

来到家后把自行车放下

然后拎着手提包先去赶集

因为没钱

赶集也只是滑溜滑溜眼

有时候也会买几个瓜桃李子枣分给我们

中午,母亲自然要炒上三两个菜

父亲陪着姥爷喝两杯

每次姥爷都喝得脸上红扑扑的

心满意足地骑着自行车回家去

那时候一到过年醉汉就多起来

墙根下、草垛后躺的到处都是

下午三四点钟的公路上更热闹

推着自行车歪七咧八者有之

躺在沟里、沟沿儿上的亦有之

箢篼[yuān dōu]、竹篮里的馒头滚了一地

有一位老兄在丈人家喝的多了点

下午骑自行车带着老婆回家

迷迷糊糊就上了路

路况不好也不知道减速

遇到一处沟坎时

自行车猛地颠簸了一下

这家婆娘长得可能太过小巧玲珑

车子一颠簸

将婆娘顺势颠了下来

这位老兄竟浑然不觉

也没觉出车子轻快了

也没听见婆娘“哎呦”一声接着开口大骂

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

等到家里一看

不知什么时候丢了老婆

那时候小孩子最盼望过年

过年可以吃好的

可以穿新衣服

可以放鞭炮

鞭炮买回来都是一个一个拆开放

只有在大年夜才能用杆子挂起成串的燃放

小孩子最爱正月走亲戚

七大姑八大姨一个不拉

竹篮放上几个鱼花馒头、几包饼干

要好的人家放上两条鲞(xiang)鱼(学名叫白鳞鱼)

走亲戚从初一开始

拿着这些东西

一直可以走到正月十五

正月走亲戚有讲究

兜里拿的东西是好看的

只能往上添,不能留

所以等到把所有的亲戚走完

鱼花馒头也干裂了

饼干也都揉搓成面面了

也有不安规矩来的

有这样一家子

客人来拜年

家里实在是没有菜

就偷偷地从客人竹篮里拿出一条鲞鱼做了

客人回到家里一看少了一条鲞鱼

顿时火冒三丈

立刻打发孩子回到亲戚家讨要鲞鱼

那时候

西北乡的男人和女人说话都有口头语

男人整天把“金嫩马”挂在嘴边

女人张嘴就是“酿戈比”

其实,不管“金嫩马”还是“酿戈比”

都不是骂人的话

是一种语气助词

就像文言文里面的“之乎者也”一样

那时候

西北乡的嫚儿是好嫚儿

模样俊秀,身材窈窕

人也温柔体贴

唯有牙齿不好看

由于饮用的地下水含氟高

长出来的牙齿都是褐色的

有的甚至发黑

俗称“干沟牙”

所以那时候西北乡的姑娘都不太爱笑

哪怕是再好笑的事情也憋着

紧紧地抿着嘴

就是怕一张嘴露出一口“干沟牙”

那个时候没有电脑、电视机

没有各种各样的玩具

但是我们照样玩儿得很开心

一块泥巴捏来捏去

捏成茶碗状

嘴里喊着“东南风,西北风,我的娃娃好大风”

然后“砰”一声摔在地上,

炸开的泥屑飞的满脸都是

我们“打尖儿”“打瓦”“打纸牌”

我们跳绳、跳方、踢毽子、撞拐

玩儿得昏天黑地不亦乐乎

夏天的傍晚

墙头上的葫芦花美丽绽放

掐一朵葫芦花拿在手中

就会有葫芦须(一种蛾)飞来

葫芦须把长长的嘴巴插进花蕊

这时候攥紧小手

葫芦须的嘴巴便被攥在手心里

于是,高兴地在街上跑来跑去

一边跑一边吆喝:

“葫芦须,葫芦须,来的晚了没有屋”

秋天的田野

那简直就是吃货们的天堂

大豆、玉米、地瓜、花生

都是上佳的美味

点燃柴禾,等柴禾燃烧完毕

把这些食物放进热灰里

不一会工夫就冒出香味

特别是烧地瓜的香味

顶着风能飘出三里地

最让人流口水的是蚂蚱

秋草泛黄,满坡的蚂蚱乱飞

经过小半年的生长

这时候的蚂蚱膘满体肥

“双大甲”和“登大山”

个头大,味道鲜

是蚂蚱中的极品

放进火堆里烧熟

吃完之后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什么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

什么鲍鱼海参鱼翅燕窝

统统比不过秋天的蚂蚱

那时候的西北乡

天很蓝很蓝

水很清很清

连空气都有一股子甜丝丝的味道

感觉时间很慢

慢的就像生产队里走起路来慢条斯理的老牛

在西北乡

相亲不叫相亲——叫“看人儿”

“看人儿”一般在媒人家里

以前的社会比较封建

双方第一次见面

男的局促,女的扭捏

场面十分尴尬

有一位男士平素就呆板木讷

相亲时更加不自在

跟女方单独在一起时一句话也不说

连抬起头来看看对方都不敢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

一直都在低着头笑

女方要走的时候跟媒人说

嫂子,你怎么给俺介绍个“痴死”

看中了人儿以后

女方以及家人要到男方家里再去看看

这叫“验家”

有这样一户人家

家里很穷

弟兄四个都是光棍

老大已经三十出头

一家人十分着急

好歹经媒妁之言介绍了一门亲事

并且“看人儿”这一关也过了

接下来就是应对女方来“验家”了

“验家”这一关也很重要

女方亲友团要实地考察

除了到男方家里看

还会在村里暗访

听听街坊邻居对男方家庭的评价

比如在村里为人处事如何

是忠厚善良还是为非作歹

这有点像微服私访

很多人就吃在暗访这一环节上

因为为了促成一门亲事

媒人在介绍男方情况时报喜不报忧

只拣好的说

所以一旦向邻居打听

邻居肯定会实话实说

这就露了馅儿

当然,也有故意使坏的

那个年代光棍儿好像特别多

看到左邻右舍有对象了

心生嫉妒

再或者被询问的人跟这家有矛盾

如果这时恰巧碰见有来打听情况的

就会添油加醋说一些坏话

后果可想而知

这叫“破媒”

话说这一天女方来“验家”了

来了好几个人

在家里叙谈了一会儿以后

女方的家人借机走了出来

要出去暗访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男方家也很机灵

一看女方家人来到大街上

就偷偷派人尾随其后

就像电影里的谍战片

女方家人走到哪里

男方家人就跟到哪里

这样一路下来

没人敢说坏话

很顺利地过了“验家”这一关

以前闹洞房也是一桩乐事

俗话说新婚三日无大小

在新婚三日之内

不分辈分不分年龄都可以闹洞房

小时候经常跟着大人去

冬天结婚的多

有时一晚上都能闹三家

每到一家喜主都客客气气

端茶,递烟,给糖

相比于一些偏远地区闹洞房的恶俗

我们这里还比较文雅

一般就是让新郎新娘“啃苹果”

或者让“新娘点烟”、

比较粗野的则有“打悠顿”、“坐飞毯”

所谓“打悠顿”

就是四个人在土炕上

扯着新娘的手和脚把她的身体抛高

然后再放下

一般下面都垫着被褥

即便这样也会吓得新娘好像受惊的羔羊

蜷缩到炕头

很无助的样子

每当此时

新娘的婆婆就会赶紧拿着烟、糖走来

请闹洞房的人消停消停

17岁那年

有一次跟一帮小青年去闹洞房

进屋后发现

这家新娘子长的实在是太漂亮了

我从来没看过这样漂亮的女人

简直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正襟危坐在炕头上

穿着大红的棉裤棉袄

鹅蛋脸,脸皮白嫩

脸上略施胭脂

犹如三月桃花

细弯的眉毛下面

是一双清澈迷人的眼眸

秀气的鼻子,小巧的嘴巴

真是一个美人胚子

她抿着嘴唇

眼帘微微垂着

脸上含着笑

但笑的不是很自然

略显拘谨,还有些害羞

大概是面对这么多闹洞房的人

俗话说:

灯下看人,越看越美

在12瓦电灯泡照耀下

只见新娘子眉眼含情,樱唇含笑

越发显得风情万种妩媚动人

是的,风情万种妩媚动人

不知是谁提议让新娘点烟

轮到我的时候

我把脸凑上前去

我从来没有跟一个妙龄女子靠的这么近

新娘脸上涂抹的脂粉的香味

还有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女性的体香

一起扑鼻而来

那一刻,我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脸上热乎乎的

我努力平心静气

把头往前探着

新娘子用纤细白嫩的手指拿出一支烟

放到我的嘴里

然后擦亮火柴

小心翼翼为我点上

又嘟起小嘴

轻轻吹灭火柴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

她朱唇微启

脸颊泛起红晕

像一朵娇羞的水莲花

此时

仿佛有9999条小虫子在心里爬过

痒痒的,酥酥的,暖暖的

那种感觉无法言说

但又真实存在

那一夜回家后心乱如麻

躺在床上难以入睡

翻过来,覆过去

覆过去,翻过来

......

从那以后再也不闹洞房

这原因,你肯定懂得

西北乡的往事还有很多

今天先说这些

西北乡地肥水美,民风淳朴

虽然过去的西北乡一穷二白

过着清汤寡水的生活

但那时候我们很快乐

真的,很快乐

这种快乐没法跟现代的年轻人说

就像我们无法走进他们的世界

作者:高学强,70后,在报刊发表文章若干,擅长情感美文、诗歌,作品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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