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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刘成或我与刘成的三次遇见

 狐眼碌碌 2022-03-18

《成人礼》30X40  2020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艺术是感觉的再现。前面一句是高尔基说的,后面一句是我悟的,可能也有人说过。


艺术撩拨人的情绪,唤起审美上的冲动:愉悦、忧伤、热情、冷漠、向往、惆怅、恐惧、愤怒、迷惘,引发对人生神圣、浪漫、孤独、神秘、荒诞等思考……它们都因“感觉”而来。佛家把“眼、耳、鼻、舌、身、意”称为六根,六根就是“六觉”,我思故我在,人之“在”焉,存乎感觉,绘画借助视觉,音乐通过听觉,美食通过舌觉,把玩的工艺品通过触觉……因此,可以把艺术分为视觉艺术、听觉艺术、触觉艺术、综合艺术。
 
敏感是艺术家的天性,好的艺术家都“六根不净”,都是“感觉”超群的人。杜甫“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他祖父杜审言“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爷孙俩都是著名诗人。感觉超群还包括通感,眼能辨音,耳能听色,鼻能扪形。如果说创作是表现感觉,那么欣赏就是面对作品找到了感觉,虽然它未必与作者契合。因此,好的艺术作品都是多义的。《红楼梦》的伟大,恰恰在于“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留言家看见宫闱秘事”,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眼里的《蒙娜丽莎》也不一样。
 
人与人接触也讲感觉。我与刘成接触不多。我们的“第一次”,是一位文友领我参观他的工作室。记得差不多中午了,太阳有点猛,他所在的大楼阴影在地上黑白分明,我还特意把车停在暗处。刘成的工作室空空荡荡,只有一些画框、纸、一些纸箱、一个茶座,墙上有几幅没摘走的画。他告诉我正在搬家,他从北海调到南宁。我们坐在那儿,东拉西扯。一见如故的标志就是可以胡扯。感觉他有些怅惘,毕竟在北海生活了10年,爱也好,怨也好,相见就是缘分,别离难免感伤。树挪死,人挪活,他相信自己,对于未来信心满满,但对于改变,多少有些彷徨。我们没怎么谈画,我只是说着话不时扭头瞅一眼墙上的画,不知道他是否觉得我心不在焉。我有一些失落,北海走了一个有想法的画家,以后喝茶找他不方便了。
 
第二次是参观他的画。记得是一个三人展,我的确不记得别人的画了,只记得他的鱼。有大鱼,两个人抬着,从明显是外沙的海堤街走过,我一下子想起第一次到北海看到两个男人抬着一条门板一样的大鱼的情景。没见过海的人看到的鱼,跟海边人眼里的鱼是不一样的。还有一条有比“大”还要“大”的鱼,躺在一个背着手对着话筒似乎正在讲话的男人身后,他是鱼的代言人吗?还有一幅是半截小鱼,有双筷子,旁边有个酒瓶,一个男人躺在沙发上,心满意足夹着一支烟,在他的身后,大块红色背景的网里兜着两条大鱼。他是表达“理想丰满,现实骨感”?还是“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
 
还有几幅“鱼”图,也留给我很深印象。有一幅是许多鱼挺立在明黄色的地上,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跑进鱼群。还有一幅,同样是许多鱼,遮着一个乳房丰满的裸女脑袋,恍眼看去,仿佛一个女人体脖子上长出许多张着嘴巴的鳗鱼,它代表女人五彩斑斓的欲望?
 
我问参观的人,刘成的鱼你们有什么感觉?每个人都模棱两可,似乎担心露绌。好的作品让人不敢置词。“那你觉得他画的是什么?”有人问我。
 
我坦白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不是没感觉。“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刘成画的鱼,挂着,躺着,挺着,全都脱离了水,我一下子想到的是小时候父亲教我那首《枯鱼过河泣》:“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作书与鲂鱮,相教慎出入。”
 
我还想到白居易的“花非花”,刘成画的鱼非鱼,鱼是大海,是网罾,是渔民的劳作、环境和欲望。庄周梦蝶,刘成梦鱼。我相信刘成的梦里一定出现过他画里的鱼。
 
他在一组《面朝大海》的创作笔记中写道:
 
老街历经百年沧桑……老街的房子都是相互依靠紧密相连的,像渔民面对大海,结伴而行,心生敬畏。
 
楼顶阳台有三个花盆,忘了打理,留它枯萎地看风景,看一次次台风肆虐过后的瓦片。
 
远处的大海,耀眼的波浪,拥挤的老城……海边炙热的阳光把我的眼眶里填满了黄色和黑色,万物都在生长,屋顶散步的四只鸟像老房子的四只蜱虫,光影下的老人撕开一道城市皮肤的裂口,躲在里面,面对无限的时间。
 
屋顶夹缝里野草疯长,被铁栏杆禁锢的白色排气管指天发誓的爱情,而咸鱼是大海深处掏出的心脏。
 
我站在他的鱼前面的感觉,未必吻合他构思时的感觉,但他的这些文字,让我感觉到他的感觉。感觉可能碰撞,也可能擦肩而过。我说得不一定对,但艺术本来就只有好坏,没有对错,在这种多义的形与景、光与色面前,我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些图解式的作品,刘成与它们之间划了一道鸿沟。
 
第三次是陪同一群水彩画家到涠洲岛采风。从涠洲珊珊保护馆出来,刘成像一个宝藏男人,说起他养珊珊的经历和心得。他居然热衷侍候这么娇贵而昂贵的东西。有人在沙滩捡到一枚贝壳,就自詡捡回了大海的耳朵,他这岂不是把大海搬进了家里?在从涠洲回来的船上,刘成向一位同行展示着他手机里的作品,介绍创作时对于构图、色彩的思考,我“虚怀若谷”地站在他们背后偷听,感觉受益无穷。任何称得上艺术的创作都是有门槛的,绘画与画画,跟“作品”与“作文”的区别大致是一样的。
 
刘成让我写序,说欣赏我的文字。我说自己写些小说散文,与绘画隔行如隔山。他说文学是一切艺术的源泉。但他忘了我只是在这泉边取一勺饮的人。我看得出他的文学感觉——这个词可以换成“素养”。他写过一篇小文《芳邻》,关于三位北海本土画家,感觉文字的感觉挺好。这种感觉不足为外人道。码字如临盆宫缩,要来没来,欲出未出,一旦找到了感觉,就如成功分娩,水银泻地。相信画画也一样。
 
无端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一篇外国小说:一位年轻画家结识了一位策划人,请对方为自己包装,对方为他办了一个高规格的画展,并面授机宜:凡是嘉宾、同行、媒体记者要求他谈创作,概不多言,只诘问对方一句话:“你看见过一条大河奔腾吗?”这一招果然犀利,年轻画家在故弄玄虚中暴得大名,像一颗明星冉冉升起。功成名就之后,策划人找到他,质问他是否忘记了自己的知遇之恩,画家不屑一顾地回答:你看见过一条大河的奔腾吗?
 
艺术的成功在于诱惑,最大的敌人也是诱惑。我想把这故事告诉刘成,希望并相信他不会成为这样一条泥沙俱下的河流,而始终是一位踩着坚实步履的跋涉者。

刘成的画

《金色沙滩——向海而生》180X180  2019


《向海而生4)180X180  2020

《向海而生2》180X80  2020

《向海而生5》180X180  2020

《无题》40X30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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