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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小禅最美微刊第694期
怀斯：忧郁得很老实   其实我喜欢油画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油画在画灵魂、画精神，而中国画，一直在画意境。灵魂到底比意境更远一些，更空灵一些，更接近于人的本质一些。 怀斯的画，这种本质更深邃。 我没有掩饰对怀斯的偏爱。 在阿城《跟着感觉走》这篇文章中，他写道：“怀斯，是有忧郁症的，忧郁得很老实，并老老实实地画着自己的忧郁。”这句话也老实，老实地写出一个老实的人。 这种真实的忧郁形成了怀斯画中大面积的灰，像大面积在杀伤一个人，让人心里突然就会一疼，而且，疼得非常彻底。多数时候，我们害怕彻底：比如彻底地爱上一个人，彻底地迷恋一件事情，彻底地放弃或者倒下……都不够彻底。 怀斯画的这种彻底是让人绝望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一个女子孤独地走在孤单的雪地上，可以听得到她的靴子发出的吱吱的声音，可以看得到她的背影是寂寥的……她梳着麻花辫子，有着无法形容的动荡与潦草，我迷恋着那潦草！没有一个画家，画出了我这样潦草的内心。如果有，怀斯是唯一。 如果我是在仰望凡·高、高更、毕加索……那么我与怀斯，是不期而遇，是与另一个自己交谈、对视、相互信任，并且，在画里，与他，一见钟情。 哪个画家可以把灰色用得这样忧郁？一种致命的、细腻的灰色，遍布在他的画里。那春天的风和草都是灰色的，那雪后的草地也是灰色的……那灰里，又有一种坚硬，金属一样的东西，散着冷艳的光。 患忧郁症的人在艺术圈里有很多，在十九世纪，很多人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没有电，烛光散发出一种极其温暖又极其诱惑的光，那种黄多要命呀，而他们苍白的脸颊上有低烧的红晕，情绪既低沉又亢奋，甚至那微小的咳嗽都带着致命的弹力。 肖邦、帕格尼尼、济慈、蒙克、卡夫卡、勃朗特、契科夫、拜伦……那种叫肺结核的病让他们看起来更有一种迷离的气质，就像怀斯的画，因为他的忧郁，散发出一种幽微的，难以诉说的意味。 那是一种什么意味呢？不是年轻，不是纯洁，不是纠结，不是一意孤行。 而是有所怜惜，有所知道。 那知道，是一个人想让另一个人懂得，可是，又不想让他全懂。 就这样似是而非着，那似是而非中，有他的倔强和执着。 怀斯很喜欢画他的妻子，那不是一个很美的女人，甚至可以说，顶多是中人之姿。 可是，在我看过的、所有的画家妻子中，她是最打动我的。 在她的眼神中，有一种轻微的轻蔑；在她的体内，有一极粗大的神经——没有人可以打倒她，爱情也不能。她自顾自地坚硬着，头发和眼神都很潦草，你会忽然痴迷于这种潦草。 很多人模仿过怀斯。 阿城说，模仿不对，是投契。 没有忧郁症的，如果模仿，就有点做作。 可也有画家，摸到了怀斯的骨头和脉络。 我在中国美术馆看何多苓的画时，惊讶他摸到了怀斯的骨头。 他画的草地，就有了一种意味。 那也是一个女子的背影，只不过，不如怀斯画中的女子孤单。因为她还年轻？因为她还充满期望？我不知道。她是坐在草地上的，倾斜着身子，仿佛在向远方倾诉着什么？而怀斯笔下走向远方的女子背影是一意孤行的，是绝望的，是没有留后路的。 何多苓也画过自己的妻子。 小翟，他管翟永明叫小翟。小翟和怀斯的妻子，这是两个可以相提并论的女子。 女诗人中，翟永明有一种特别忧郁的美貌。这种美貌好像是为画家何多苓准备的。他们曾经是夫妻，如果两个人不把艺术这种东西看成宗教，他们会幸福地生活下去。可是不，他们太懂得了，一个人，属于自己的必然是灵魂里的那点东西。短暂的爱与哀愁过去后，他们面对的，仍然是那一望无际的灰色、那灵魂里的灰色，于是，他们离散，顺理成章地离散。 但这并不妨碍彼此的欣赏和刺激起内心的那种表达欲望。在很多时候，我看着何多苓画的翟永明，总觉得有一种零落的破碎感。在怀斯的画中，这种破碎感到处都是。一片，又一片，放在人的心里，很疼。
怀斯的画，我最喜欢两张：《深草绿色外套》和《泛滥》，都是在画他的妻子。 那个背着棕色皮包走在雪地中的女子，多像我，就这样一意孤行走向了远方，把身后的东西远远地甩下了。我喜欢甩下！狠狠地甩下！ 那张《泛滥》，虽然是一张他妻子的裸体，但莫迪里阿尼的裸体是色情的，而怀斯的裸体仍然是庄重的，带金属感的。 那明显是欢爱之后的女子，可是，仍然觉得她离爱情很远，带着恰当的距离。这种距离，对一个爱上画家或艺术家的女人来说，是多么必须。 她真硬啊，却闪烁着动人的光泽。有人说，太坚硬的女子离幸福很远，那些傻傻的女子会极容易幸福……你会选择哪一种？如果在少年，我选择前者；现在，我选择后者。 就像我喜欢怀斯的画，我痴迷于那画中的忧郁和离散之味，可是，我宁愿我的生活中远离这种忧郁，只在读画的时候，或者，写字的时候有淡淡的味道，足矣了。 朋友说我老了，我没有否认。 适时的老去，有一颗成熟而喜气的心，不是坏事。 如果能成为怀斯，就老实地忧郁着。如果不能，就沉下一颗心来，过自己上品的生活。 毕竟，人生的质感更加重要。
作者简介 雪 小 禅 知名文化学者，生活美学家，跨界艺术家，中国慢生活美学代言人。曾获第六届老舍散文奖、首届孙犁文学奖等多个奖项。“中国青年论坛”北京大学讲座嘉宾。担任中央11、中央10、山西卫视、黑龙江卫视、陕西卫视等多档文化节目电视评委和主持人。代表作：《少年雪白》《山河映画》《惜君如常》《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风物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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