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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拉善拉运煤炭的日子里

 涧水常蓝屋 2022-03-19

文 / 林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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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1972年冬天结束了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历程,选调至察右前旗化肥厂,成为了工人阶级的一员。随后便跟随汽车拉运建厂物资,在成为正式驾驶员的头一年,我们便踏上了阿拉善拉运煤炭的征途。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国的路况普遍不好,黄河上也少有大桥。我们的车队途径呼市、包头、五原、乌海,行驶了五六天的时间,才到达了贺兰山煤矿至本井火车站中途某遗留的几排红砖瓦房子住地。这里背靠乌兰布和大沙漠,南临著名的贺兰山。山湾下有一个叫红旗大队的小村庄,一条发源于贺兰山的季节性河流从旁边流过,沟壑里种植着麦子、蔬菜、瓜果等农副产品。

我们的工作任务是从贺兰山里的煤矿往乌吉线(乌达——吉兰泰)的本井火车站拉运煤炭,然后再装上火车匹发往内蒙古自治区中西部的各中小化肥厂。每到冬春季节风沙遮天盖日,火车道经常被沙土淹没,简易公路也三天两头受阻。为了保障铁路和公路的正常通行,有关部门雇佣工人们天天清理路上的沙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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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驻地有五排红砖瓦房屋,其中的一排有车库和地沟等设施,能够满足更换弓子板、焊水箱等简单修车事宜。一台小型发电机工作到夜间12点,后半夜便是万籁俱寂。车队食堂的白面、大米倒是齐全,就是没有蔬菜。由于缺乏维生素,大部分人嘴唇开裂。拉煤所用的汽油还得去往乌达购买,顺便买些白菜和土豆,用以调剂饭菜和满足身体营养的需要。车队所在地文化娱乐活动匮乏,递送报纸的邮递员一个星期来一次,新闻早就成了历史。看场电影要去五六十公里的阿拉善左旗所在地巴彦浩特,几十里外的地质队偶尔放映电影,我们开车不辞辛苦前往,驾驶室内挤五六个人,伸长腿才能够得着油门。沙漠里除了我们运煤车几乎没有其它车辆,碰撞事故很少发生。急转弯不小心翻了车,后边来车将钢丝绳系在侧翻车的大架上拉拽,躺在地上的车辆便重新站立起来。柔软的沙漠既摔不坏车,驾驶室里的人也安然无恙。半年之间厂部来人慰问一次,两三部故事片轮番上演。大家忙乎了一整天,洗漱干净,就像过节似的换上新衣服,头顶蓝天身卧大地,不其厌烦地轮番观看《闪闪的红星》、《艳阳天》、《金光大道》等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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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没牛羊的地方,最常见的便是骆驼,内蒙古西三旗是我国骆驼最多的地区。厂部为了鼓励我们多拉快跑,规定每拉一次补助八毛钱。虽然到了“文革”后期,抓“革命”还是头等大事,用金钱鼓励“促生产”与当前的形势有些不符,厂部领导还是要承担一定的政治风险。

我们每天都要拉两趟煤,虽说山里的煤矿至本井车站也就四五十公里的路程,但是山区坑坑洼洼的路是车轱辘自然碾压出来的,沙漠里不是沙丘挡道,就是“搓板”路,真能把心肝五脏都颠簸出来。车辆每天在这种路上行车,弓子板、水箱经常坏,汽车司机既是运输工,又当修理工。往往到了深夜,车库里还有人“咚咣,咚咣,”地修车。说得好听些多拉快跑是为生产化肥多做贡献,实际情况多跑一趟就能多挣八毛钱。可别小看这八毛钱,当时的物价一斤羊肉三毛八,八毛钱等于现在的五十多块钱。从此以后我告别了打补丁的旧衣服,里里外外焕然一新。电影《红雨》中的那个英俊少年身着一身黄运动服装,我也买了一套。拉煤回来,洗漱完毕,穿在身上,当了回追星族。我娶媳妇打家具的木头、毛毯、毛毡都是用拉煤补助购买的。

运输开始没多久,我的汽车发电机坏了,修理时一不小心将发电机的轴承架打坏了,去了趟巴彦浩特没有配上,有个师傅建议去吉兰泰盐场看看,那里运输公司的车辆多,说不定能够解决问题。我便抱着尝试的心理,乘坐火车前往吉兰泰盐场求助。在吉兰泰汽车运输公司的师傅们帮助下,很快找到了解放大货车的发电机轴承架。返回乌达的火车下午四点钟才出发,闲暇无事便在街上转悠。吉兰泰盐场除了本厂的职工外,几乎没有其它外来人口,小镇的中心街道有家百货和副食门市部,还有一个小饭馆,没用半个小时便转悠到头了。我发现镇外二三公里处有闪着银光的湖面,想必那就是盐湖吧。

我顺着公路来到了盐湖边。这里几十公里范围内布满着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盐池。我亲眼看见了水面下晶莹剔透的白盐,这盐为什么泡在水里都不融化。我双手捧着盐湖水尝了一口,并不如想像的那样咸。大自然实在太神奇,生长在盐湖里盐就像草木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挖了再长,千百年来一直延续不断。在返回盐场的路上,我看见了蒸汽机火车头冒着白烟,拉着十几节货车匹和两节客车厢往沙漠深处驶去。我抬起胳膊看看手表还不到下午两点钟,难道提前发车了。我急急忙忙赶往车站,向工作人员问询,人家说早走了。盐场的火车也没个正点,啥时候装好了就走。我有些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弹,没办法只好找地方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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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的春天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第二天上午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屋里都得开灯。快到中午狂风小了些,我急急忙忙赶往车站打听。还是昨天的那个车站职工,他说你也不看看什么天气,就是火车开出去,也要被沙子堵在半道上。与其在外边受罪,还不如停在这里呢?我问什么时候能通车,他说春风要不不刮,刮起来最少三天,回去耐心等着吧。我垂头丧气返回了住地,整个下午埋头睡觉。第三天还是如此,灰蒙蒙的天空没有放晴的意思。整个盐场别说火车的吼叫声,就连干活的喧哗声也没有,只有地动山摇的风声。三天来,我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好像语言功能都退化了,再这样下去我都憋快疯了。狂风经过三天肆虐,第四天便晴空万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的沙山。我想今天火车应该出发了,去车站一打听,还是那位铁路职工,他说你以为这是京广线呀?火车必须正点发行。天晴了,铁路还堵着呢?啥时候把沙子铲干净,才能发车。我真想跟他大吵大闹,好像这个家伙故意刁难我似的。这个四十出头的汉子觉得我的情绪有些不对头,便放缓了口气说,这火车开不开也不是我说了算?要不这样吧,你把住的地方告诉我,有了消息我就通知你。我大喊一声,你们这是什么火车呀?我都快憋死啦!然后掉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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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午十一点钟,火车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吉兰泰离本井车站也就是三四十公里的路程,太阳落山可以走到家。我决定顺着铁路步行走回本井车站,主意拿定在饭馆喝了两碗面条,又到商店里买了军用水壶,并且灌满了水。挎包里装着汽车发电机架,顺着铁路走出了吉兰泰盐场。在我的概念中本井车站在吉兰泰的东边,这铁路却通往南边。我朝近路向东边的沙漠中走去,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我爬上了高坡上看见前方还是连绵不断的沙丘,心想坏了,肯定迷失了方向。别看现在风和日丽,说不准啥时候刮起大风,小命就断送在沙漠里了。不远处的一只羊骨架半掩埋在沙漠里,极为恐惧,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意志特别坚强的人,后来简直就是嚎啕大哭。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太阳已经西斜,我急急忙忙顺着应该走的方向奔去,当太阳离大漠只剩下一个人影时,前方两条闪闪发光的线路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急忙揉了揉眼睛,没错,这就是我要找的铁道。我快步跑上前去,爬在道轨上久久不肯松手,我好像听见了“轰隆隆”的火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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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像一个酩酊醉汉,喘着粗气慢慢腾腾地向我驶来。火车的行车速度本来就不快,司机好像专门放慢了车速,我抓住一节车厢的铁环爬了上去,就这样坐着运盐的火车回到了本井车站。从此以后,我特别喜欢听火车的鸣笛声,它那畅快淋漓的叫声,就像美声男高音一样悦耳动听。

回到驻地我把这趟出差经历讲给大家听,他们说比电影的情节都惊险,如果你离开了铁路可真找不回家了,说不定让早就成了饿狼的腹中餐啦。我听后暗自思忖,人这一生总会遇到些风风雨雨,尤其是在关键时刻,往左往右其结果结果就大不一样。

2015年夏天,我退休没事可干,决定重新走一趟阿拉善的行程。我驾驶着小客车沿着四十多年前走过的路,重温梦中的记忆。穆仁苏木是我们拉煤天天路过的村庄,过去都是土房子,如今一排排别墅模样的房屋早已旧貌换新颜。曾记得我们在牧民家里吃过酸馒头,喝过酸奶。酸馒头不加碱面和苏打制作,嚼在口中有一种酸甜的口感。酸奶就是夏天的牛羊奶喝不完,倒进大缸自然发酵,营养成分倒是挺高,口感却不怎么样,需要闭住气灌进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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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山里煤矿很多,去哪个煤矿拉都可以。车辆过磅以后,司机在发货单上签字,矿上留存根,本井车站收一份,自治区煤炭转运公司每到月底结算一次。四十年前还有一条通向贺兰山煤矿的路,那是沿着河沟车辆自然碾压的路,有一处九曲十八弯的地方,只能通过一辆车,如果会车空车就得倒回去,重车先过,然后空车再过。

沙漠边缘驻地往往万里晴空,贺兰山的天气却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午后几声炸雷,山洪便从上游流了下来,我们开车与山洪赛跑,一旦快要淹没车轱辘,瞅准一个高坡猛冲上去,等洪水过后再走。据说前建设兵团的一辆大货车曾经被洪水“五马分尸”,但我们依然我行我素,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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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沧海变桑田,再也找不到那条九曲十八弯的路。也可能过去的乡办小煤窑早已关停,这条车辆自然碾压的路也就荡然无存了。我驾车向阿拉善左旗所在地巴彦浩特驶去,四十多年前我们经常去那里修车、卖粮食,可以说就像察右前旗去集宁那样轻车熟路。如今却完全变了摸样,以前镇中心三道桥附近是最繁华的街道,一条清澈的小河从街中心流过,两侧的买卖人家都是绿颜色的门窗,显得典雅庄重。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物资比较匮乏,街面非常安静。这些梦中的记忆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大部分都是三四层火柴盒式样的楼房,市区的面积也扩大了十几倍。

我们下榻旅店的掌柜倒是十分健谈,他说阿拉善只有乌兰察布一半的人口,却是你们那里财政收入的一倍以上。凡是国家出台的补贴项目都予以兑现。其实哪儿有钱都好,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进程下,有钱世界各地都能转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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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我和老伴上街溜达,前边有通往王府的指示牌,我们顺着道路十几分钟就到了王府门前。一条四五百米长的城墙由南向北横卧在市区中心,两重檐城门屹立在城墙中央,一座正在整修的白塔在落日的余晖下熠熠生辉。过去的王府紧闭大门,站在高处才能望见三进院落和几丈长宽的大殿。没有这样气势恢宏的建筑啊!我的思维有些混乱,这是阿拉善的王府吗?和四十年前偶尔看到的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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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建于乾隆七年(1742年)的王府,整个建筑群有大经堂、菩萨殿、四大天王殿、转经楼、钟鼓楼、如来殿等大小十座殿堂,房屋二百多间。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铸造的大钟声音洪亮,钟声响起整个巴彦浩特镇余音缭绕,经久不绝。没想到这座名气不大的塞外小城,还是个藏龙卧虎之地!每当金秋十月,游客们蜂拥而至阿拉善额济纳旗的胡杨林景区和毗邻的航天城,阿拉善可以说是内蒙古自治区文化历史底蕴最为厚重的地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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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我们还去了巴彦浩特的石头城,一条三四百米长的街面全部经营石头。阿拉善的石头大部分都像葡萄一样的形状和颜色,据说这些石头都是几亿年前火山爆发的结晶体,经过长时间的地质演变成为了宝石。如今阿拉善的宝石、大西无烟煤、吉兰泰盐已经成为了当地著名的三大品牌。

我决定自驾车翻越贺兰山,去山南的银川平原看看,那里还有西夏王陵、西部影视城等著名景点。四十多年前还没听说过旅游这个名词,就连近在咫尺的王府都没进过,这次千万不能错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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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彦浩特西约二十多公里的南寺建于清乾隆二十二年(1756年)寺院落成后从青海的超格图呼热庙(昭化寺)请来了六世喇嘛的遗体供奉在庙中,尊称该寺的第一活佛。乾隆二十五年清廷御赐蒙、汉、满、藏四种文字“广宗寺”匾额。经过多次扩建、修复,广宗寺甚至超过了青海的塔尔寺,庙宇两千六百多间,僧人一千六百多人,“文革”时期拆的只剩下一间。

我的思维有些混乱,难道十七世纪这里的僧人比城里常驻人口都多吗?如果真是这样整个贺兰山烟雾缭绕,木鱼声声,诵经声不断。到了夜间漫山遍野的香火使星光都暗淡了许多。可如今只剩下几十个年迈的和尚,风烛残年如何延续香火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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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广宗寺的高处俯瞰远方,北面是大漠无垠的乌兰布和大沙漠,也是我们当年拉煤行走的边缘。山南便是塞上江南银川平原,那里的西夏国与中原角逐了上百年,最后被成吉思汗所灭,我要去那里感受更为厚重的历史痕迹。再见了阿拉善,匆匆忙忙的两天行实在太短促,许多该去的地方没去,该见的老朋友也没见着。有生之年还要再来看望我那心中的圣地——魂牵梦绕的阿拉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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