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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村散记

 啸鹤文艺 2022-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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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辉峰

星星睡醒的时候,村庄就渐入梦境,空寂的村庄,八面空荡,四野有风,天籁之声簌簌而来。我巴望着整个村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哪怕与一只老鼠的邂逅,都能警醒我的梦境,甚至有时候,我都不相信这就是一直生养我的弹丸之地,我在他乡常常牵挂的地方。低矮的梯田,荒凉的黄土台塬,庄稼地和荒草尽处是一排排红砖瓦房,大都亮亮堂堂。当然,残垣断壁也随处可见。这个春天,桃花能否依旧把整个青春,梨花能否依旧把全部洁白,交付给这些许荒芜的村庄呢?

村庄四周,林果、麦田、芳草遍地,野雉、虫鸣、鸟鸣也出现了少有的合奏。村里唯一的热闹事就是每天7点钟的村中心广场旁,橘色的接娃专用车辆奏着时尚而动听的儿歌来接孩子们上学,村子里仅有两个孩子在十里路之外的泔河幼儿园上学。

我在雨后绕了两个圈子,没有一个人。空荡荡的,和我的心一样。没有鸡鸣,也没有狗叫,能交给故乡的仅仅是没有尽头的等待或者守望。几支桃花开得分外妖娆,没有一个姑娘去采撷,更没有人把它别在头顶。春天,花朵燃烧的村庄也毫不例外,不能留下任何一场惊世骇俗盛宴或者一次至爱绝美的爱情。村上的姑娘们都进城了,小伙子们也毫不逊色。只留下一群老弱残兵,日日夜夜拱卫着一座座美丽的空壳。

村庄早已沦落为别人的村庄,记忆里的一切逐渐地破碎和消解。没有人知道明天的路有多远,一家一家,门户紧锁,没有人轻易开启。虽然几乎再也看不见漫天飞舞的搪土和鸡毛蒜皮,但路上行人几无。在黄土高原上,每一次大风刮过,都有生命的诞生或者终结。山花开了,恰如我生活的酸甜苦辣,耀眼的生活都是在无比的艰辛付出之后,土地孕育祝福也孕育苦难,老村的一切都是生命的道场和过往。每一次收获,都是爱与恨,悲与欢的酝酿。

后疫情时代,村庄再也没有40岁以下的青年留在村中,老弱病残称为村庄的主力军。丧失了生机的村庄,如同一位被抽干了血液的老人。即是春光荡漾,春暖花开,总是少了一分真正的生命质感和乡村味道。没有人知道远方的远方,那迷人的风景之后,到底什么是自由和幸福?什么是信仰和坚守?夜里的风四处乱窜,荒野寥廓,莽莽苍苍,一片沉寂,也好抚慰着这个春天。

天空压得很低,桃花欲揭开幸福的盖头,一切遥远而绝美。越过无数的村庄,越过无数的田野,这一切的一切早已不属于我。这片土地上的一根撅头,一把铁锨,一根钢撬,都成为我心中的遥远的风景,去没有人再轻易说出那些用乡土的语言打造成的童年的梦想或者遥远的记忆。那些晶莹剔透的时光深处的矿藏愈来愈被物欲的世界所污染和淹灭。那些觊觎的小人,那些伪善的容颜,那些冷漠的眼神,让人像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乡村的淳朴之风,早已经不复存在。

一条生硬的水泥街道,十几盏路灯仅有四盏亮着,而且都是一个眼睛瞎着的。对这个村庄的夜晚带来一丝冷清的光亮。晚上七点多钟街上已经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一辆车。好像这个村庄所有的人在一场大疫之后彻底的撤离或者逃离。田园牧歌一般的美好不复存在。一辆小汽车也没有,狗叫声都那么奢侈而稀罕。

亮堂的房屋,阳光明媚,狗大一个人也没有。四周却是异乡一般陌生。我想,我留是留不下来了,最终只能给这个村庄留下一个土包。可能打拼一生,努力一生,什么也不能留下,庸庸碌碌的一生,最终结果怎么样?谁也无法知晓。

我常常梦见自己睡在高高的草垛上,睡在高高的槐树杈,睡在小河的大坝上,睡在无边的西瓜地,睡在金色的麦田,睡在招摇的荞麦地,睡在碧绿的玉米地……其实,我一直睡在自己的孤独里,睡在绵密的乡愁里。孤独喂养的童年,充斥着关于土地的记忆。风在风的故乡丢失,我在我的故乡唱歌。

父亲端端地坐在院子当中,就如坐在自己戎马一生的皇宫里。父亲一生的战果——几间土瓦房,被我毁掉几无。去年秋天连阴雨的恶果,就是要让许多老百姓翻修房子。我家也毫不例外。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可以用冰来诠释。

布谷鸟反复折腾,在生硬的屋脊上反复呼唤着归来的人们,试图一遍遍擦拭着清晨宁静的天空。西北风呼呼地刮着,越过低矮的丘陵和纵横的沟壑,一场桃花劫被风吹的四野飞扬。那纷飞的桃花雨,是谁的悠悠悲伤,谁的殷殷真心?梨花带雨,乱云翻飞。青鸟传信,归雁无影,故乡在春风中沦落为游子的心头病,谁在慌乱地寻找方言里的尘埃和飞扬的青春快乐?世俗的乡村,早已经沦落为可怜的物欲城堡,匆忙的灵魂客栈里,没有多少值得留恋的美好和善良。

细雨伴着阴郁的日子,潮湿而低迷。我的老村已经不复存在了。走过许多地方,到过许多乡村,心中的故乡只有一个,即使它面目全非,支离破碎,毫无荫庇,仍旧是我内心永远珍藏的行李。

炊烟袅袅的农耕时代,逐渐远离了我们的生活,但母亲把成堆的木柴码起来,让人依然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一些世俗的人间烟火和乡村氤氲。

炊烟是乡村的行吟诗人,喜欢在清晨和黄昏舞蹈,可以迷倒一片麻雀或者燕子。等一阵风来,炊烟扭头就跑,绕道跑到村口,跑到屋顶,跑到田埂,和村里的一切人和物纠缠不清。

炊烟是一生没有读过书的母亲最好的文字,每一缕都能读出她对生活的艰辛和全部的热爱。是啊,我常常在悠悠跑远的缕缕炊烟里,反复品味和咀嚼揣着乡土和炊烟味道的饭菜。

春天的早晨,村子里不再有几十年前那样烟雾弥漫的场景,那一片接着一片,一片黏着一片的炊烟,笼罩着整个村庄,整个童年的时光。老牛的哞哞叫声,一次次拉长那些遥远的记忆。

我一直固执的认为:没有炊烟的村庄,就是在精神意义上,已经宣告了村庄的死亡。

我们常常出外,把故乡丢弃在远方。

人如大地上的一粒草籽,随风而去,四海为家。

春天,故乡的云朵如同虚设,温暖如春的生活靠近泥土,靠近庄稼。我却一次次在泪水打湿的故乡丢失灵魂的拷问。我还是故乡随风而去的一粒种子吗?我不知道。但我一直知道,我的故乡和我的老村在光阴的故事里正一起慢慢老去。

咕咕的鸟叫声里,老村也在不断变换着容颜,只是人气愈来愈少。牲口没有一头,狗也毫无踪影。斑鸠来了,咕咕地织就着春天的梦想,燕子来了,轻轻地剪开了绿色的诗行。月光极薄极白,纱一样笼着薄情的世界,也笼着空瘦的乡村。一切一如既往,风把樱花的味道送远,淡淡的,犹如一杯香茗入口,灵魂有了出窍的美妙感觉。老村是宁静如常,月光把瓦楞上的鸟儿们俘获,一起形成了一种诗意的阵容,你在村西歌罢我在村东唱,声音婉转,如玉落珠盘,如细雨如丝,细致入微,闪着一片一片银色的光亮,夜晚落到九天揽月的无垠遐想里。每一户人家,推窗便可以手握月光。月光如同一地碎银落地,哗哗地响动着,无处不在。村北的白枫林里月光梳理着各式各样的乐器和舞服,只有这夜晚老村才焕发出了少有的精气神,只有在这月光下,心头抬出一片少有的明媚。

上一片烟,却是月中人。

春天依旧,桃花依旧。美美地吸一口老村的清新的空气,内心深处生出一片透亮来,活活地自由呼吸,不比幽幽南山,不啻茫茫北海。我犹如那一条游出老村的小鱼,攀着一根生命的水草,在清浅的时光之水里游荡,没有拍打出一朵浪花,竟然眷恋起老村来。心里不由得猛然“咯噔”一下,一切的根源,全在于心里永远荡漾着一泓旧时明月,永照我心。


【作者简介】

      杨辉峰,陕西礼泉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陕西散文学会会员,咸阳诗歌学会会员。作品散见《当代小说》《散文诗》《岁月》《咸阳日报》《现代教育报》《当代散文》《陕西日报》《当代陕西》《当代教育》《中国散文家》《中国文学》《中国铁路文艺》《中国乡土文学》《检察文学》《江门文艺》《秦都》《各界导报》等报刊杂志和网络。著有散文集《我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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