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再回到1994年7月12日,赵永勇绝不会带着弟弟跟妈妈去赶集。 如果他俩没跟着去,母亲就不会死,一家人的人生就不会被改写。 那天,一如往常。 妈妈去赶集,7岁的永勇和5岁的弟弟宽宽非要和妈妈一起去。 娘仨一起手牵手走到镇上,买完东西准备回家,街边有个门面房里走出来一个男人,喊了妈妈进去,小哥俩就坐在外面的长凳上边玩边等。 左等右等,妈妈还没出来,哥俩儿就进门去找。 这一进去,竟是缠绕他们一生的噩梦。 屋子里有人在玩牌,永勇和弟弟进去之后,打牌的人就散了。然后几句话后就有个人冲过来把妈妈打倒在地,妈妈大喊,“打死人了”。 永勇和弟弟吓坏了,又有人拿出针一样的东西扎妈妈的头,最后有一把刀刺进了妈妈的背。 哥俩儿吓得大声哭嚎,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妈妈从不断挣扎到渐渐不动。 收音机放得很大声,大到掩盖了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永勇冲过去,他想拉起妈妈,被坏人揪起来就扔到了地下室。 “那是一个特别恐怖的地方。” 已经被吓蒙了的两个孩子不敢喊叫了,他们生怕一喊背上也会挨一刀,会的,肯定会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过来给他们丢下一些吃的,吃完了就睡,整天都迷迷糊糊的,还那么小的哥俩儿当然不知道为啥那么想睡觉,因为食物里被混合了安眠药。 几天后,有一天刚吃完饭,永勇发现房门上边的窗户没有玻璃,他想着得逃出去。 但是窗户太高,应该有两米高。 他想尽各种办法,试了很多次,最后终于捋着一根木棍爬了出去,刚一出去,就被别人发现了,又被抓了回来。 永勇虽然还很小,他既绝望又有点希望,他想这个地方离家很近啊,爸爸肯定会来找我们的,警察叔叔也会来找我们的。 可是,没有。 那么,不见了孩子和老婆的爸爸在干什么呢? 孩子的爸爸叫赵代富,老赵那天从工地干完活回到家里,发现老婆孩子没回来。 那会儿也没个手机啥的,“是不是回娘家了,这回娘家也不说一声。”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孩子姥姥家找了,说压根儿就没来,亲戚朋友又找了一大圈,都说没见着,老赵的心有些慌了。 老赵慌是慌,他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出事了,而是老婆带着孩子跑了。 这时候村民高翠告诉他说昨天在集上,也就是永兴镇,她看到两个孩子坐在路边的一个长条凳上,她还过去打了招呼。 “要不要一起回去?” “不要,我俩等妈妈。” “你妈妈去哪了?” “去那边了。”孩子用手指了指。 邻居就走了。 这可是个重要的线索。 老赵带着亲戚们来到了邻居说最后见着孩子的地方,他们四处打听,周围的人都说没看到,但是有村民说,这附近有几家都是人贩子。 距离孩子坐着的长凳最近的那家,户主名叫蒲际建,镇上的人都喊他蒲三娃,以前是知青,手脚不太干净,还偷过东西的,这他们都知道。 老赵做装修队的泥水工时,还帮蒲三娃家建过地下室。 按理说,这么多条线索,都指向蒲三娃家,换了别人家的爸爸肯定是要进去找一找的,但老赵是老实人,亲戚们也都很老实,他们一起来到了蒲三娃家门口,质问了蒲三娃。 “昨天有人看到孩子妈妈进了你家,现在娘仨个失踪了。” “天地良心啊,我都不认识她,怎么会进我家,冤枉我了。” 好吧,他说不是他,再说也没证据,一帮人就撤退了。 后来,永勇的姑父和爷爷一起报了案,警察也去了蒲三娃家,问了问,蒲三娃不承认,警察也走了。 而此时,永勇的妈妈已经被分尸埋在蒲家后院的菜园中,两个孩子就关在他家的地下室里。 阳光下的人们,被囚禁的孩子和已经被埋在地下的妈妈,那一天,阳光和黑暗一墙之隔。 也不知道是过了几天,有人来到地下室,永勇记得那人拿了一张钱问他。 “这是什么?” “50块钱。” “行了,他们清醒了,可以上路了。” 永勇并不知道上路是什么意思,上什么路。 人贩子带着他们做了很远很远的火车,来到了一个地方,后来才知道是福建莆田的农村。 之后的几天里,每天都有人过来看他们,弟弟因为年龄小,很快就被人领走了,领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因为永勇年龄大一点,好多人都担心他记事了,养不熟。十几天后,他才被后积村一个叫徐金池的农民买回家。 徐家很穷,最穷的时候吃稀饭,就着一颗一颗的海盐,有时候也吃酱油。 永勇每天放学回来要煮饭,还要照顾上百只鸭子,有时候还要和大人一起去插秧。 偶尔因为做饭晚了,或者不听话了还要被打,有时候还几顿吃不上饭。 永勇想起以前他在家时,妈妈都是会做好吃的给他俩,他从来没饿过。 有一天实在是想肉吃了,他把墙上的砖撤下来几块,墙塌了,砸死了几只鸭子。 永勇以为这样就可以吃到鸭子肉了。 哪知道,为这,他被绑起来关进了厕所整整一天,他再也不敢了。 日子过得越不好,永勇就越想家,想妈妈。 他怕自己忘了,他把家里的房子,上学经常走的小桥,出事那天看到的,那些人打妈妈,刺妈妈,这一幕幕、一帧帧都画在纸上。 他在本子上记下自己的名字永勇,弟弟的名字宽宽,他记得妈妈教过他写自己的姓,有个走字旁,但是姓赵还是姓超,他不确定。 他不知道爸爸妈妈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对了,他还记住了他家附近一条街道的名字,好像叫“碑高街”。 就这些,永勇把所有他能想起的、记住的,都画在了纸上,他把本子偷偷藏起来。 吃苦,他不怕,永勇心怀“有朝一日”,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妈妈,找回宽宽,找到自己的家。 永勇现在不叫永勇,他叫徐洋。 成为徐洋后的永勇,梦里他还是永勇。 很多年里,他做过同一个噩梦,梦里是他们娘仨不该进去的那间屋子,梦里是人贩子的脸。人贩子总是在追,他总是在跑,他跑过树林,穿过田地,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又冷又饿又害怕,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伴随着这个噩梦,他长到了13岁。 同村有很多人去广州打工,做手工玉雕,永勇和养父家的女儿一起去了那里做学徒。 刚开始做学徒没有工钱,还要交一些钱,这笔钱是养父给他出的。但是这么多年,永勇就是和养父家没感情,他心里想着只要自己有本事饿不死,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家。 在广州,工作很辛苦,很枯燥,他都坚持下来,因为想着,等赚了钱,就可以去找妈妈。 永勇有一本日记,有心的他贴上了从小到大的照片。 这一张,上面写着:妈妈你还在世上吗?我好想你们。 这张,是他五年级时照的:弟弟你在哪里,哥好想你,不知道你现在过得好吗?我一定要找到。 这张,是2000年,在广东打工时照的:现在好痛苦,还要我等几年,才能找到爸爸妈妈,才能团圆。 这张,是2006年,永勇在四会市照的:我想回家,爸妈。 日记从小学5年级开始写,2009年翻抄过,日记没有人看过,他一直带在身上。 现在,永勇已经有了自己的一间玉器铺子。 这么多年,他经常去旅游,当然不是单纯的旅游,他就是想到处走走,看看,他去了江苏、武汉、长沙,他试图在异乡的山水中找到家乡的样子。 一个人如果十几年痴心不改,想要做一件事,连老天爷都会帮他吧。 2012年春节后,一次,他新招了几个学徒工。学徒工请他去出租房里吃饭。 做了两道菜,一个是腊肠,一个是炒折耳根,他吃了,感觉这味道好熟悉,是骨子里的那种熟悉。 “我不会是个四川人吧?” 有了这个想法后,永勇联系了“宝贝回家”网站的四川志愿者,讲述了自己的故事,这么多年的噩梦,还有那本图册、日记。 “宝贝回家”的人感动了,震惊了,有很多人踊跃地提供各种信息想帮他找到家里。 后来有志愿者建议,不如让他来到四川,实地感受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寻一些记忆。 2012年9月1日,永勇踏上了前往四川的火车。 志愿者带着永勇找了几天,去了很多地方,都无功而返。 大家都很失意,直到,一个消息的出现。 志愿者们从派出所联系到有个叫碑高乡的地方,走失过一个妈妈和两个孩子。 “四川、碑高、一个妈妈两个孩子。”这不就是吗? 他们迅速赶到了那里。 但是永勇说看着那个房子就不是,而且这家人也说,孩子走失时已经十几岁了。 这一次,又白跑了。 这时,没有人知道,这里,离永勇家仅有5里地。 永勇和自己的家就这样擦肩而过了吗? 他没有放弃,他觉得还有一条靠谱的方向就是去问养父母,当年是怎么个来龙去脉,看看会不会有些有用的信息。 永勇又去了福建。 没过几天,四川开江县永兴镇的一个村民主动联系到了他们,说18年前,箭口垭村有户人家老婆带着两个孩子失踪了,失踪的女人叫肖学琴,她的孩子叫勇勇和宽宽。 志愿者们立刻去当地派出所核实。 证实了这一消息后,永勇立马从福建往回赶。 志愿者带着永勇去往开江县。 去箭口垭村要经过永兴镇。 车从镇上走过,永勇一眼就认出街边有个房子就是他18年噩梦里的房子,虽然他那时还小,才7岁,但这个房子和屋子里的人和发生的事就是化成灰他都记得。 志愿者和永勇进去看,他看到了菜园还在,小时候关他的那个地下室也还在。 这时候蒲三娃走过来,他们俩对视了一眼。 就是他! 天呐,他还在,他跟没事人一样的生活在阳光下。 志愿者小声问,“是吗?” “是的,我确定。” “你们干嘛的?”蒲三娃瞪着眼睛喊道。 “我们来看看自行车。”蒲三娃是修自行车的。 两人迅速离开了那里。 [图片15] 箭口垭村。 村里的人通过派出所都知道永勇要回来了,资料什么的都对得上,基本断定就是他了。 村里拉出横幅,“欢迎宝贝回家。” 永勇坐在车里,经过他熟悉的地方,上学时路过的小桥,村口当年卖零食的铺子,他忍不住泪流满面,18年了,我终于找到了。 当他看到又瘦又老的父亲、姑姑,大家拥抱在一起,哭了又哭。 [图片16] 拉到小屋里,老赵拿出照片给永勇看,没出事前一家四口的照片。 爷爷奶奶住在后院? 是的。 爷爷爱编篮子? 确实。 咱家后院有竹林吗? 有,几十年了。 永勇核实着他依稀记得的一切。 [图片17] 都对上了之后,“我妈呢?”他突然问。 “你妈?我正想问你呢,你妈呢?” 永勇拿出了图册,讲述了那天他看到的事。 爷俩儿去了派出所。 做了DNA,证实确是父子。 以拐卖立案,警察先从永勇养父那里找线索,然后参与案件的所有人员被逮捕,包括主犯蒲三娃。 经过审讯,蒲三娃很快供出当年就是他杀了肖学琴(永勇的妈妈),卖了四个孩子。对,没听错,不是两个,是四个,那一次永兴镇一同被拐被卖的还有另外两个男孩。 在接下来的审讯中,蒲三娃供出肖学琴已被他分尸埋在自家后院的菜园中。 警察开始在蒲三娃指定的菜园中挖尸体、找证据。 这一天,村子里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住蒲三娃的家,大家都震惊了,好可怕呀,这么一个杀人犯就在身边。 挖了3天,终于挖出来了,连同尸体一起挖出的,还有深埋18年的罪恶。 经过DNA比对,就是肖学琴的。 而蒲三娃也供认,当年没钱,想拐几个孩子,于是就找机会下手,那天集上刚巧碰到肖学琴带着两个儿子,而且两个孩子都还小,都符合他们犯罪的条件。 于是就喊肖学琴过来,说要她帮着捎个口信给村里人。就这样,肖学琴进了那个房间,后来两个孩子又跟了进去。 之后发生的事,就是永勇看到的那些。 蒲三娃交代说,永勇卖了5800元,宽宽卖了7500元。 [图片19] 就这样,肖学琴失踪案成功告破。 根据犯罪嫌疑人提供的线索,宽宽也被找到了。 [图片20] 2013年,4月19日,永勇去北京接回了正在打工的弟弟宽宽。 宽宽说,5岁之前他没有记忆,他的记忆是从妈妈被害那天开始的。 刚开始买他的那户人家对他不是很好,经常打他。 “打得厉害,我从窗户爬出去,在外边呆了两天,因为不知道往哪跑,” “谁打你?”记者问。 “这家的妈妈,用竹子条,针扎。”宽宽说。 有一次宽宽跑了,他看到一个人牵着一头牛,就跟着那个人到家里,待了几天后又被找回去了。 “被找回去之后又打你了吗?” “当然了。” “用鸡毛掸子使劲抽呗。”弟弟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苦涩的笑。 他说那时候,他也想哥哥,想妈妈,梦里也喊妈妈。 因为宽宽总是想跑,这家人不敢再留他,几个月后,7500元买的,赔钱处理,5800元又给转卖了出去。 这次买宽宽的人家对他很好,他刚开始还是想跑,后来爷爷奶奶经常买玩具、买糖给他,他也就待住了。 只是多年之后,宽宽还是感叹,爷爷奶奶生活条件也不好,在当年,1994年,那个村子的人均收入才1500元,而买他就花了5800元,买孩子真舍得花钱啊。 不管怎么样吧,永勇回来了,宽宽也回来了,被拐卖6838天后,他们回到了家。 这次重逢之后,老赵在村里祭拜祖先,宴请亲朋。 但是喧闹过后,命运、时间和生活所造成的隔阂已经无法让三个男人建立情感联结,他们三个就像是陌生的朋友。 永勇想把妈妈的骨灰葬在赵家祖坟,入土为安。被爸爸后娶的后妈拒绝了。是的,老赵在老婆孩子失踪几年后,又再婚了。 现在永勇回到家,总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家,他说他待着很不安。 永勇失去了母亲,他觉得基本上也失去了父亲,弟弟宽宽选择继续留在养父母家,而永勇又早已和买他的那家人断绝了联系。 这个这些年来唯一记住自己被害的母亲,记住了仇恨也记住了爱的人,并没能找回自己的家,但永勇依然很高兴,他说,“我可以给我妈一个交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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