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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槐·中篇 30.洪 雁||文: 严苏/诵:谢志明

 一犁_书馆 2022-03-21

文:严苏/诵:谢志明


新年继续走进严苏老师的小孟庄。

一场又一场美丽的相逢。

又,双,……新粉丝登台,淮版普通话筋拽拽地朗诵严苏老师的《古槐》,别有一番味道。听听,是不是仿佛看到朗诵者摇头晃脑的模样?

中  篇

30.洪  

有了身孕,洪雁像换了一个人,心思由外转内,网子浑然不觉,网子妈和网子大却看得清楚。网子妈不再嗳气,饭量猛增,脸有了血色,身子也胖起来。网子大烟抽少了,话却多了。灶屋里还是两口灶,那口新灶已多日不冒烟,网子和洪雁重返旧灶吃饭。这天老两口在家扯闲话,话题跑到新灶上。网子妈说:“老头子,把那口灶拆了吧,碍事绊脚的,看到它心里就堵!”

网子大眼界宽,看事远,他想了想说:“放着吧,留它是个警戒!”

网子妈问:“你怕反复?”

网子大说:“话不能说死。”停了会又说,“老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你能保证牙齿跟舌头不再打架?”

网子妈听后无言,半晌才说:“那就放着吧。”

几天后,洪雁在灶屋拾掇东西,不慎被新灶碰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她吸溜着嘴对公公说:“大啊,叫人把这口灶拆了吧,碍手碍脚的。”

网子妈接茬说:“早几天我就说拆的,老头子不想拆,要放着。”

网子大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气呼呼地盯着网子妈,网子妈看了才知她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公婆的一举一动,洪雁全看在眼里,她佯装不知,笑着问公公:“不拆,是留着备用。大,我说的没错吗?”

肉脸对肉脸,网子大被问住了。但这不是吵架,也不是当面对质,儿媳是笑着问他的,说明她已融入这个家,把公婆当父母,也把自己儿女,融洽得就像一家人。没有隔阂,说话就不用藏着掖着。网子大“呵呵”一笑,不说对也不说错,而是说:“我今天就拆了它!”

洪雁说:“好!”

见他们又是说又是笑,网子妈不再自责,也在一旁笑。下午上工,网子妈嘱告洪雁:“乖啊,你身子有喜,干活悠着点。听妈话,啊!”

洪雁说:“放心吧妈,我记着呢!”说后与网子一道出门。

走在半道,洪雁叫网子在后面走,看她腰身有无变化。网子跟在后面,看后说:“你的腰身跟原来一样,走路左一扭右一扭,跟走戏步一样。”

洪雁笑说:“别奉承我!”

网子快步赶上来,说:“我没有奉承,你走路就是好看!”

洪雁说,“你说好看,我就多走,叫你看个够!”

网子说:“永远看不够!”

洪雁问:“到老也不够?”

网子说:“100年也不够!”

洪雁突然想起孟宏图说过的话,问:“你看我身上有光没有?”

网子先看前面,再看后面,看后摇头,说:“没有光。”

奇怪呀,孟宏图说她身上有光的,即便夜晚也有亮色,像天上的星星,老远就能看到。网子怎么看不到,不会是色盲吧?洪雁要验证一下,指一棵草问网子是啥颜色,网子说是绿色。洪雁又指一朵小花问是啥颜色,网子说黄色。洪雁说:“你的眼睛没问题,怎么看不到我身上的光?”

网子认真起来,他退后一步,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看了两眼,还是没看到光,说:“洪雁,你怀疑我色盲,我看你才色盲呢。”又说,“人不是手电筒,也不是萤火虫,怎么会发光?”

网子神情笃定,不像玩笑,洪雁恍然大悟,原来孟宏图是骗她的。孟宏图说漂亮人身上有光,不管走在哪里,他一眼就能看到。孟宏图这样说,为的是哄她开心,她开心了,就会跟他好。这个孟宏图,太有心计了。

两个人一路说话来到田头,村头大嫂看在眼里,见他们走过来,笑问:“你俩说啥悄悄话,在被窝里没说够啊?”

洪雁推一把大嫂,说:“去你的,不说话我不会把你当哑巴!”

大嫂说话像放鞭炮:“洪雁,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大嫂真心关心你,你却这样对待大嫂。告诉你,下回再有喜,大嫂不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叫你到医生那里受罪去!”

洪雁知道大嫂是假生气,手在嘴上呵一下,捅她夹肢窝,小声说:“你又不是医生,找你干啥,听你胡说八道啊?”

大嫂怕痒,洪雁刚捅,就“咯咯”大笑,撒脚跑开去。

从这天起,洪雁只记工不做事,记完工在田头走一走,这里张张,那里瞧瞧,一张一瞧勾起好多回忆。小孟庄几百口人,所属面积好几平方公里,看起来不小,可转悠起来无处不熟,河塘沟渠如同手上的掌纹,源头从哪里来,出口通往哪里她是一清二楚;几百亩可耕地,哪块地肥沃,哪块地贫瘠,哪块地种稖头丰产,哪块地栽山芋粉多、种花生油旺,哪块地宜种小麦,也了如指掌。看到沟渠洪雁脸红,见到稖头田洪雁心跳——旁人不知,只有她和孟宏图心知肚明,这沟渠和稖头田里有他们的身影,更有不可告人的故事。洪雁发誓,从今天起忘记这些,与过去告别。

决心是一回事,做起来却难,毕竟是亲身经历,如同身上起的疖子,打针吃药疖子消失,但会留下疤痕。夜深人静,洪雁最为煎熬,她想忘记“疤痕”,“疤痕”却奇痒难忍,也隐隐作痛。网子累了,倒头就睡,很快进入梦乡。公婆刚才还在说话,这会也吹灯睡下。公公爱打呼噜,呼噜时高时低,像夜鸟在黑暗中飞翔,夜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东飞西撞、不知疲倦地飞。婆婆爱磨牙,侧睡还好,正面睡牙齿磨得“咯咯”响,让听着的人牙齿发酸。听人家说,磨牙齿的人要吃猪尾巴,吃了就不磨了。婆婆的牙齿已经松动,咬硬物感到吃力,这么磨会提早脱落的。洪雁想天亮后把这事告诉网子,叫他去食品站买两根猪尾巴回来,煨烂了给婆婆吃。洪雁想着猪尾巴,眼睛皮变得涩重起来,再过一会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眠很浅,似睡非睡,有细细碎碎的梦,连不成片,如水面上的月光,波光粼粼的,密密麻麻的,闪闪烁烁的,想抓却抓不住……

睁开眼梦不见了,洪雁回想一下,梦成了泡影,一个记不住。

网子天明即起,先放鸡,后喂羊,再后扫院子,把鸡屎与落叶撮到院外去。网子妈从床上下来,踮着脚走路,到外面见网子在忙活,指一指卧房,小声说:“轻点,别吵醒洪雁!”

网子也小声说:“我晓得!”

网子妈直奔灶屋,先做大锅饭,大锅饭做好后,又弄小锅饭。

小锅饭要炝锅,网子妈去菜园掐一根葱,切碎了放进锅里,滴几滴油,锅烧热了葱香飘出来,直往人鼻孔里钻。洪雁从卧房出来,嗅一嗅鼻子问:“妈,弄啥好吃的?”

网子妈说:“拌面须,咋样?”

洪雁说:“别费事,我不吃小锅饭。”

网子妈笑着说:“乖呀,你当妈弄小锅饭给你吃的?不是,是给我孙子吃的!”

洪雁听后“扑嗤”笑了,说:“妈真会说话,想哄人家吃好的,偏要拐个弯,说是给孙子吃的。”

网子妈说:“我没说错啊,是给我孙子吃的。”

洪雁说:“你孙子还没出生呢,就会吃了啊?”

网子妈说:“是这样的,表面看是你吃,等你吃进肚里,我孙子的小嘴就吃到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洪雁的脸红了一下,说:“妈总有理,我说不过你!”

这就是一个和睦家庭的寻常日子,乍听婆媳在争论什么,一方想说服另一方,而另一方也有充足的理由,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都想对方听自己的。当你冷静下来,深入到他们的内心,就会发现他们的话里隐藏的是关爱、呵护、体贴。他们想让对方接受,又怕拒绝,于是用起了兵法战术,拐弯抹角地陈述理由,最后以一方妥协收场。

小锅饭做好了,网子妈把饭装在桌子上,过一会摸一摸碗,摸了三次,感觉不烫手了,才喊洪雁来吃。网子妈说:“乖啊,吃饭喽,不冷不热,满口饭。”

洪雁脆脆地应一声:“哎!”

洪雁意外怀孕让这个家变得和谐、融洽,婆媳亲如母女,公媳相敬如宾,洪雁自己也得到拯救。功劳应归于没出生的孩子,是他让母亲收住滑行的脚步,转身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

洪雁显怀了,过门后做的衣裳嫌瘦,没一件能穿。网子妈没叫网子,自己去布店扯几块花布,自裁自缝,衣裳做好,让洪雁试穿。网子妈说:“乖啊,妈不是裁缝,衣裳缝的粗针大线,别嫌丑,将就着穿吧。啊?”

洪雁看一眼针脚,说:“妈谦虚,这哪里是粗针大线啊,分明是细针细线呢。”说着往身上穿,穿上了前看后看,笑说,“妈的手艺不比裁缝差,看,不肥不瘦,正合身!”

网子妈一看,真的很合身,褂子下摆肥,裤子腰身大,跟量身定做一样。网子妈搓着手说:“我是瞎蒙的,没想裁得刚好。”

洪雁笑说:“妈瞎蒙都做得这么好,要是量了肯定更好!”

洪雁这样说,网子妈不敢接受,要接受那就是吹大牛,于是说:“洪雁你要这样说,妈就不敢当了。实话跟你说,真是瞎蒙的,要是量,没准就不合身了。妈不是裁缝,没那个本领。”

洪雁说:“妈说这么多,我归纳就是两个字。”

网子妈问:“哪俩字啊?”

洪雁说:“谦虚!”

网子妈说:“妈是大老粗,扁担长的'一’字都不认得,哪里会谦虚啊。”

婆媳俩说的话,网子大全听到了,洪雁上工去,他对网子妈说:“这才是居家过日子。”

“是呢,是呢。”网子妈点头说,“要是还过那种分灶吃饭的日子,我不知病成啥样子。”

网子大说:“居家过日子要有分寸,凡事适中为好。”

网子妈竖起耳朵听,网子大却没了下文,她催促道:“老头子,有啥招数你就竹筒倒豆子,别说半句留半句。”

网子大停了会说:“你回想一下,洪雁过门那会是不是通情达理,后来就胡搅蛮缠了?”

网子妈回想一下,说:“是呢。”

网子大问:“晓得为啥吗?”

网子妈说:“不晓得。”

网子大说:“那会她当上记工员不久,眼睛里只有孟宏图和曹主任,而你却打拦头板,要她生孩子,她当然跟你急,想分灶吃饭了。”

“现在咋又合了呢?”

“我琢磨有几个方面原因。一个是当官不容易。不说旁人,单说孟宏图,他惦记的是往上爬,结果没能如愿。孟宏图和洪雁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孟宏图上不去,洪雁就挪不进那个坑;二一个是分灶吃饭,小两口从福窝挪进苦窝,凡事要自己动手,忙得吃不消了,才晓得大家庭的好;还有一个,可能是怀孕了。”

网子妈问:“怀孕跟这也有关系?”

网子大说:“关系大着呢!”想想又说,“你说过的,'是母鸡就下蛋,是女人就生孩子。’女人生过孩子就是妈,当妈的将来也会做婆婆,洪雁可能琢磨到这一层了。”

网子妈听了直点头,佩服地说:“老头子,你琢磨的全在理上。”

网子大又说:“再说分寸,小孟庄这么多人家,从庄头数到庄尾,没一家婆媳处得好的。”

网子妈问:“到底为啥呢?”

网子大没说为啥,顺着自己的思路说:“女人们病了,得的是同一种病。”

网子妈问:“病?啥病?”

网子大点上烟,抽了一口说:“捧!”

“捧……捧也是病?”

“捧是大病!刚当婆婆,将儿媳顶到头上,啥都包办,啥都代替,天长日久,儿媳能不烦?”

网子妈伸长脖子听。

“捧也可以,但要适度!”

“老头子,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明白就好。”网子大继续说,“婆婆要像做母亲一样,儿媳要像做儿女一样,多想优点,忘记缺点,求大同存小异,关系才能处长久。”

网子妈叹气说:“婆媳相处咋那么多规矩?”

网子大说:“不是亲养的,隔着肚皮。”

网子妈叹气说:“是这个理!”

网子大说:“你和洪雁都走过弯路,我看出,你俩已磨合好,会处理好关系的。”

网子妈松出一口气,说:“那我就放心了。”

“……”

晨风暮雨,秋去冬来。腊月的一个夜晚,洪雁在卫生院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取名大公丫。男孩名字里带“丫”,丫头命贱,泼皮,好养。

这名字是网子大起的,他想大公丫下面应该有二公丫、三公丫……他家不再单传,人丁从此兴旺起来。





作者简介


作者:严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有小说、散文作品300余万字。现居淮安。

朗诵:谢志明,淮安市公安文联理事,清江浦区作协会员,供职于某公安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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