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们家召开完那次大型会议之后的第三天，我和我二姐也开始准备返程。 我妈从得知我们出发的时间后，就没有睡过一个踏实的觉，一会想起给我们炒点瓜子，一会又出去拿回几颗鸡蛋煮了起来，天还不亮，我妈就又坐了起来，仿佛想起什么，又开始烙几张油饼，说卖的那些东西都不如家里的好吃。本来已经准备好的行李，她猛然想起，我的某件衣服扣子好像要掉了，又重新拿出来开始穿针引线，用我父亲的话说：你们还不走，你妈这个瞎人真敢累死了！ 我们出发的头一天晚上，趁我父亲不在的时候，我妈把我拉到一边，慌张的给我塞进五块钱，一边使眼色，一边低声叮嘱：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饿得不行，买点吃的！ 我好奇我妈哪里来的钱，我妈也不解释，只是用力的摁进我的衣兜，转身忙去了。很多年后，才知道，我妈问邻居借的，年底用半条猪肉抵顶的。 我们出发的时候，我妈借口外面太冷就不出来送我们了，但是走出老远，我二姐突然哽咽了，示意我回头看，我远远望见，我妈站在风里，努力的望着我们离去的方向。 唉，世界上只有妈妈，永远是儿女回来，她第一个推开柴门，儿女离开，她最后一个站在原地的人。 按照我们要达到的地方，我和我二姐是可以同行一段路程的。
那段路上，我二姐极尽所能的照顾我。那时候还是绿皮火车，买不到坐票，就买了两张站票，为了打发那漫长的时间，二姐和我讲三毛，讲文学，讲她的童年，讲这个家庭里所有亲人。也是那时候约好了，我们姐弟俩记得互相写信，告知家里的情况。 给二姐写信，这大概就是我对文学最初的遇见，很多年后，我二姐才说，就是我写给她的信，成了她在异乡漂泊的日子里最明亮的等待，直到现在，她无论漂泊在哪个城市，都会把那些信件带在身边。 再读自己当年写的信，突然发现那个故作深沉的少年正一点点的复活，我那口吻完全是站在一个家长的角度在劝慰二姐。每封信的格式基本一样，一开始是汇报我在学校发生的事情，见闻，甚至吃了几个馒头，和谁干了一架，接着开始汇报老家打听到的消息，并对二姐上一封信里说到的苦闷和遇到的选择解疑答惑，尤其是，我二姐第二段婚姻存续期间，我完全像我父亲一样，站在家长的角度，让她学会隐忍，要孝顺公婆，有时候实在想不到说服的理由，居然还引用过马克思列宁的话，也是在这漫长的写信过程，文学的种子正一点点在内心开始发芽。 我记得还心血来潮写过一篇作文，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文字原来有如此神秘的魅力，它可以引领你看山海看星辰，安放想念为孤独壮胆。可惜，我那篇作文大概超出老师平日对我能力的评估，一口断定，以我的水平，除了抄袭，再找不出任何理由，就让我滚出教室，这也开启了我列席听课的历史。 不得不承认，那种挫败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个小小的少年，没有回家的退路，没有疗伤的角落，唯一的办法就是原谅自己，放过自己。 我可以做到老师前一分钟还在拿我做反面教材举例，后一秒钟不影响我激情饱满的配合大家一起唱大合唱，我可以做到前一秒钟被老师因为回答不上要命的数学题，而被老师拽到讲台羞辱，后一秒我就在训练场变成生龙活虎的运动员。
我那时候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就是不停反问自己：我又不是有病了，凭什么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 狠狠地爱自己。那是一个少年孑然独行的日子自己给自己擦亮的火柴。想不到，我的这些表现，在很多年之后，竟然在别人的眼里却变成了豁达、大度、没心，承受力强的优点，这是我当初不曾预料的收获。 不过，我当年也真不够省心。我本来为了节省回家的路费，早早申请了放假留校的指标，谁知道，我藏族同学喜滋滋的回家，让我帮他把行李送到车站。我放下洗了一半的床单，穿着拖鞋就去送他。路上，他不停游说让我和他去他老家，并把他的老家描述的多么神秘。我这随风摇摆的心劲儿，哪能抵挡得了那小子一通美化，当机立断，就决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那时候通讯基本靠吼，新闻基本靠传，我莫名其妙失踪的事件，这可害苦了值班老师，他原本准备利用假期要度蜜月的打算也被我的消失搅黄了。他用一个月的时间才打听清楚我是跟着一个藏族的同学玩去了。那一个成年男人咬牙攒存了四十天的怒火可想而知威力有多大，早就放出风来，单等开学见到我，要把我碎尸万段。 我是浑然不觉的玩得那叫一个开心，那些奇遇等我后面的文章里讲给大家听。等我和同学下了班车，见到迎面而来的同学都会带着一种神秘的微笑看我，那感觉太像我二姐失踪刚回来见到村子里的人的样子。他们越是这样笑，我心里越是没底。就加快了回校的步伐，以我想象的极限就是觉得，我那洗了一半的床单肯定被别人偷走了。其实比这严重的后果等着我呢，我那火山爆发的指导老师，伙同他的同事，见我二话没说，一顿拳打脚踢，一个蛋把我打蒙圈了，流着几滴死气泪，和着腾空而起的黄尘，我就像一只不足月的落胎羊羔，灰溜溜的回去洗我那已经干成羊肚子的床单。 很多人事后问我：气不？ 我妈说的：割了麦子种菜，球事不误！不然，还能怎么办，我打又打不过他！不过，很多年后，我和那个指导老师成了好朋友，他一直说：我是他见过心胸比草原还宽广的人。 在专业队那几年时间，是我从一个忧郁少年蜕变成一个阳刚青年最美好的时间。那些一地鸡毛的岁月都被一个小小少年咬着牙挺了过去，之后才发现，这人间没那么不堪，那些闪亮的日子正在悄然走来。 我在这里谈过一场愿意去死的初恋，我在这里见证过一场愿意为我赴汤蹈火的兄弟情义，我在这里为自己披上了可以血战疆场的铠甲，我在这里让一个自卑的少年站在高光之中....... 后记：今天因为工作关系，只能写到这里，接下来，请允许我用多个篇章讲述我在专业队的那些打掐狼嚎、嘶声逃哇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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