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8年，全国解放战争快接近尾声了，但是在东北战场上，国共两党的争夺战还在继续。围困长春是辽沈战役中的重头戏，林彪指挥的东北野战军第六纵队四个师，以牺牲1000多人的代价攻下了德惠县城。在接下来的四平攻坚战斗中，伤亡了一万三千多人，却未能取得胜利。于是，对长春采取了围而不打的战略，主导思想是在城内造成粮荒，迫使老百姓暴动，还有一点就是为了有效地减少我军的人员伤亡，而被国民党欺负怕了的老百姓，宁愿饿死也不敢起来反抗。  围困长春从5月中旬开始，一直到10月21号才正式结束，不到半年时间，长春城内贫苦百姓，病饿而死的大约十万左右。大多数尸体由进城后的解放军集中埋葬在现在的新竹花园一带。 关于当时的大背景，相关的影视和书籍介绍的太多了。这里不再赘述，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百度搜索“困长春”。 这里主要讲述一下我的爷爷、奶奶和父母及我的亲人们的经历。当然了，这些事情都是听老人讲给我的，而我又对这一段情节记忆特别深。 自一九四五年满洲国倒台子以后，我家的家族产业也逐步走向衰落，多亏我爷爷有先见之明，先后从裕昌源，积德泉，益发钱庄，顺发合等合作伙伴那里撤回资金，做到了最大的止损。 我爷爷是东北陆军讲武堂毕业，在马占山麾下任营长。曾经参加了著名的齐齐哈尔江桥战役，跟随马占山，打响了抗战第一枪。后来在战斗中腿部受伤，不得不离开抗日战场，回长春经商。 到困长春之前，凭着一个军人的敏感，我爷爷已经变卖了大部分家产，兑换成了硬通货（黄金和银元）。家里都留有足够的粮油，七月中旬，国民党官兵查封了我家赖以生存糊口的小粮油店。现有的粮食全部强行买走。事先之前，爷爷在没有出入口的天棚上，以揭瓦的形式灌入了整整一麻袋花皮豆角种子，还有一面袋子黄豆。爷爷怕遭到抢劫，索性摘掉牌匾和门板，砸碎了大部分玻璃窗。爷爷说这样反而更安全，果然被爷爷说中了，再后来，国民党兵多次挨门逐户的搜查中，却没人注意那满地玻璃的空房子。当然，我家事先储存好的粮食也被几乎抢光。 那时候爷爷正好替一位东北军老友看守房子。一家人就住在这里，面对面的看守着自己家的“空”房子。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爷爷就悄悄地爬到空房里，在天棚上拔下一个小木楔子，饭豆就自动流到了口袋里。 我爷爷家就是靠着吃烀到半生不熟的饭豆和盐水泡炒黄豆熬到了八月末。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饭豆可是个好东西，烀熟了之后会比原来大四倍，淀粉含量高，可扛饿了，建议亲人们储备首选。盐水泡炒黄豆也要等黄豆涨到两倍以上再食用，不然会消化不良。 我小的时候就听我妈妈讲 ， 困长春时她八岁就亲眼看见 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在别人的粪便里，用竹签拔了出尚未消化完全的豆瓣吃，妈妈还告诉她，那是别人的粪便，那人却装作听不见。可以想象，人都饿成啥样了。 从七马路到光复路，几乎每条路上都有被大人丢弃的小孩，多数都是1到3岁的幼儿。也许是大人为了爬出卡子，怕孩子的哭声暴露目标，（也有不少人凭着黑夜的掩护，爬越两道铁丝网而获得了新生）不得不忍心抛弃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许父母把最后一口吃的留给了孩子，自己却饿死了，期望能有好心人收养自己的孩子。在爷爷家后街，奶奶曾亲手喂给了一个小男孩儿半碗糊糊，刚会坐起，还不会说话。真是太可怜了。第二天早晨奶奶去看那小孩儿时全身已爬满了绿豆蝇。奶奶的脱下了自己的小褂，盖在了孩子的尸体上。回家后，奶奶一直哭到了天黑，也许是在责备自己吧，为什么不救那孩子一命呢？ 爸爸说在红旗街一带的树趟子里堆满了病饿而死 的尸体，人一走近，嗡的一声，满天的绿豆蝇。红旗街是逃离长春的唯一卡口 ，而解放军又是不定期的开放，所以许多人都是拼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来到了这里，却没能走出卡口……。 妈妈说在东门路附近有一个“人市”，都是一些没有活路穷人在这里卖儿、卖女、卖老婆。两个玉米面大饼子就能换一个大姑娘回家做媳妇。 一个金戒指只能换一个窝窝头。 我的姑姥姥和大表姨就亲眼目睹一个小男孩身上背着一个破袋子，手拿一把镰刀在死人腿上割肉，竟然有人抓老鼠吃。 妈妈娘家原先在公主岭，日本鬼子投降后，就跟随父母投奔了在长春的姑姑家（也就是我的姑姥家），我姥姥就在长春东大桥一带摆摊卖油炸糕。 两年多的时间里，竞攒下了80多块大洋，（小时候去姥姥家玩儿，淘气，翻姥姥箱子，看见一个细长的布口袋里装着沉甸甸的东西，一晃哗啦哗啦响，我就到在了炕席上。我问姥姥是什么？姥姥急忙抢回去，藏在了箱子底妈妈告诉我，那就是大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洋的真面目）靠着姥姥储备的黄米和豆油，一家人也熬到了十月初，一天我亲姥爷哥俩去东安屯一带挖野菜。归来时，我的亲姥爷被流弹打中不幸丧命。 长春解放后，姥姥回到公主岭改嫁了，妈妈就留在了长春的姑姑家，和我爸爸家住隔壁，听妈妈说，那时候爸爸总是隔着栅栏偷看妈妈……再后来，妈妈就嫁给了爸爸，人世间也就有了我和两个弟弟。 回过头来再说我爷爷家，熬到八月末也没吃的了。朋友们要我问了，你们家天棚里不是有粮食吗？嗨，我们家亲人、亲戚多呀，我奶奶是菩萨心肠，你能看到哪一个亲人饿死？每来一个亲人，奶奶就在亲人的衣兜里均匀的装上几把饭豆和黄豆。奶奶说了，也没想到八路军能围困这么长时间，我奶奶始终管解放军叫八路军。 恰逢这时，国民党守军60军也没粮食了。长春城里的另一种只防守部队是新七军，是蒋介石的嫡系队伍，粮食弹药充足就是不肯出手相救。60军军长曾泽生只好电告沈阳求救，沈阳方面每隔几天派两架飞机空投大米。飞机也不敢飞的太低，怕遭到解放军的炮火。刚开始每袋大米上都有一副降落伞，到后来可能是降落伞不够用了，就三条麻袋套在一起直接往下扔。再后来可能是麻袋也不够用了，就一条麻袋装大半袋大米，往下扔。而有时候麻袋落在洋灰地面之后就像炸弹一样遍地开花，由于飞机的高度，风向和速度等原因，大米袋子有时候也飘落在防区之外。难免遭到老百姓的哄抢，国民党就急眼了，真开抢杀人呐。眼见着多人被枪杀以后，老百姓就等国民党兵走了之后，才能零星地捡到几百粒米。 俗话说人不该死，总有救。有一天，长春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两架来自沈阳的飞机隔着高高的云层匆忙中扔下大米，急忙就返航了。 你说巧不巧？恰好有一袋大米落在我爷住的房顶上，恰好房顶有点漏，爷爷在上面盖了一块旧帆布，恰好这袋大米直接落在了帆布上，砸碎了房瓦，砸断了檩条，砸穿天棚，砸漏炕席，砸踏了炕面，落在了炕洞里。爷爷在惊恐中回过神来，急忙上房窜瓦，同时吩咐奶奶和家人把炕席调个过铺上行李。 这 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天空更加灰暗，爷爷刚刚窜完了房瓦就下起了狂风暴雨。不到半个小时，来了一汽车国民党兵。乱哄哄的，搜查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了连泥带水的两个破半袋湿大米。 第二天又来了一群国民党兵在挨家逐户地搜查，吵吵殃殃说是还有一袋大米没找到。搜查到爷爷住的房子时，房顶上的瓦完好无损，前院后院均没有发现一粒大米，查找到屋里的时候，破旧的炕席上，一副又旧又破的行李上躺着一个生病的人，正在不停地呕吐。又在屋内胡乱的地搜查了一遍，“他妈的，明明就落在这附近了，真他妈的见鬼”，才十分不情愿的离去了。 原来我爷爷那天真的有病了，连惊带怕又被雨浇过。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只是国民党兵进屋的时候，故意装出呕吐的样子。就这样，凭着我爷爷的精明才智，靠着天上飞来的一袋大米，使我爷爷一家人一直熬到了解放。 长春市退休工人 王洪斌 2022、3、20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