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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 能 到 处 生

 yncxtb 2022-03-24

云南楚雄  田  斌

带着20年的思乡之情,姐姐踏上了回乡的路。

看着家乡那蜿蜒清澈的蜻蛉河,象一条流淌着的思乡曲,弹奏着欢欣与留恋,前方的召唤使它欢腾澎湃,不停地追赶着希望和向往。浸霜染寒的田野,跳动着绿色希望的动感,山坡上的荒草闪动着绿的坚强,使姐姐沉重的脚步变得轻盈,一种熟悉的亲切,让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欢欣和伤感。

姐姐这次回乡说是拜祖看家,更多的是在寻找那带不走的乡情,检点在这里曾经消逝的青春和破灭的希望,从伤感走向成熟的历程。历史相悄然流逝的蜻蛉河水,个人的力量无法阻挡他的前行,因为他历年的存在成了人们的习惯,往往被人们所忽视。个人命运的辛酸苦辣,邻里村民的抚慰相帮,朴素的情感而又被人常常铭记。姐姐象常绿长青的小草,叫不出名,分不出类,普通得不能在普通,却让人常常想起她的不平常。

当时家里五口人,我们兄弟年幼上学,大姐在县城读初中,父亲在城里工作,只有母亲一个劳力,只见吃饭的没有干活的,家图四壁,穷困满目。为了扶持我们兄弟读书,给母亲添个帮手,品学兼优,聪颖能干的姐姐,小学没读完就弃学回家。幼小的年纪跟母亲起早贪黑,冬季上山割茅草做肥料,夏季栽秧割谷打麦场,幼弱的身体就撑起了半个家。丢了学业,误了前程,玩命的劳动仍然拔不掉家里的穷根,换不来富裕的希望,为之欣慰的是,自己的辍学,换来弟弟们还在读书。

开发大姚六苴铜矿,修建进矿山的公路,姐姐参加了修路的农民工,风餐露宿,窝棚挡雨,能说会道的姐姐当了收方验方的核算员,住窝棚吃粗粮,在深山峡谷中,风尘泥泞,寒暑相依,一呆就是一年多。公路修通民工解散,指挥部要留下她当干部,看上她正直能干,负责公正,县上公社的人都来说情要留下她,县官不如现管,生产队死活就是不让走,一句话,村里还有不少苦大仇深农家子女无出路,要招可以叫出七个八个的让他们选,听着是冠冕堂皇护贫帮穷,一身正气,实则是说我父亲在县城当干部,大姐是公办教师,家景够好了。农村人盼的就是有饭吃,羡慕当工人做干部,敲钟吃饭盖章领钱,那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份天大的理想。农村人不会送礼拉关系,疏通情感走后门。姐姐这跳出农门的希望只差一步,到生产队就被打得稀烂。在现实面前,不要相信,是金子就会发光,有时被一快破抹布盖住了,命运到此黯然,永世不得发光。

姐姐擦干眼泪,背着行李最后一个离开指挥部,用她每天一角五分钱的补助攒下的钱,给我们兄弟两做了两条裤子,使我们那露天的屁股得以遮羞挡辱。后来又遇到几次招工,赤脚医生培训,县医院准备招收她当护士,信用社扩编招收她为出纳员,看上的就是姐姐能说会道有文化,做事踏实能负责,待人接物有分寸,每次招工点名道姓就要姐姐,再的好机会到了村里都被卡住挡回去。姐姐跳出农村的梦一个个破灭,打击一个比一个大,就相一棵无名的小草任人践踏,伤心人念伤心事,再多的眼泪也救不了自己,未来的路还得自己走。              

   1968年县里为了发展手工业经济,解决农村穿衣缝补难的问题,从上海请来了老师授课,办了缝纫技术培训班,村里的姑娘小伙没人敢报名,姐姐就大胆去了,交了15元钱还管吃管住,一月下来经师傅传教点拨,自己刻苦好学,考试合格。在那物质匮乏凭票购物的年代,考试合格的还卖给一台上海产标准牌的缝纫机,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稀罕物,也是家里的巨额投资,有眼见的父亲东拼西借总算凑够了120元买下了缝纫机,从此姐姐的缝纫手艺成了她生存济困的舞台。

   姐姐的裁缝活做得好,在我们那小镇三村五里的人没有不认识她的。她聪明好学,又勤劳,待人真诚又和善,一块布料在她手里象变魔术似的,对襟装,中山装,四暗袋,学生装,做得相模相样,裁剪得合身得体。拿着布料来穿着新衣走,机器缝的光滑规矩,人靠衣装马靠鞍,穿着新衣人变精神,心里生出许多喜悦。一到赶集天姐姐的裁缝铺前总是人头缵动热闹非凡。名声有了,其它乡镇的人也翻山越岭背着布料来找她做衣服。姐姐总是笑脸相迎,让坐倒水,问式样,量身裁剪,从不怠慢一个人。

农村人做衣服讲究结实宽松。姐姐看着布料就能估摸着顾客的家庭状况,顺着客人的心思提出做什么式样什么款式,往往都能说到客人的心里去。布料好的灯芯绒,毛蓝布,一般是结婚或年头节下走亲串戚时穿的多,就往合身漂亮上做。一般的卡机布,黑蓝布,平沙布,都是一年到头做套新衣过个年,应应节气穿个新,长年穿着干活,就往宽松结实上裁,垫肩加厚袖拐加衬,做紧了放不开手脚干不了活,做宽了拢不了身又废布,好看好穿才称人意。特别是农村嫁姑娘娶媳妇,一做就是六套八套的,这是搭合装,礼银装,她就给你一字领,小方领,大开领,明包暗包,各式各样的做出来,让你常穿常新,常穿常爱,不用你开口,干活穿的 ,闲时穿的,甚至到了你做了媳妇又当娘穿的,全给你考虑在内。客人们看着她处处为你着想,方方面面为您打算,一肚子的辛酸一肚子的愁,全向姐姐倾诉,姐姐也顺着人的气,给些安慰多些同情,不时还给他们出出主义,疏解心结,每家有本难念的经,一番动情的倾诉,使沉积心中的酸甜苦辣得到畅快淋漓的释放,也能让人轻松舒坦。这样姐姐不仅给人做了衣服还交了不少的朋友,姐姐成了可交心的人。

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买布要布票,做衣服就怕裁缝落布,涉了布票丢了钱两头吃亏。在我们那里就有“裁缝不落布,不用开门埔,铁匠不落铁,不如去盘田”的说法。做衣服的人脚杆站直眼看酸,怕的就是丢了布料涉了钱。姐姐不管你看不看照着自己的程序来,左比右量,直裁套裁省着裁,最后留下一快半快的布料。说“剩下的这块还可以做顶帽子,上山背柴遮风挡雨捂捂头,留下的这块还可做双鞋子的面料还有余,”客人一看,只买了做衣服的料,却多出了帽子鞋子的料,意外的惊喜,意外的收获,谢过之后还要说些过去做衣服吃亏上当的事。衣服裁剪完,姐姐还将那些碎头另恼的布条捆好交给客人,说着“这新布结实拿去表块硬布做鞋底。”姐姐待人真诚不沾不占,有些不等着穿衣的人,买了布料就交给她,抽个时间慢慢裁剪慢慢缝。姐姐成了放心的人。

姐姐做衣服开始是白天在生产队做“大寨活”,起早晚睡地给人做。常常惹人嫉妒眼红。队长在会上小点名大批评地说:“为了集中们精力学大寨,早早晚晚的偷偷摸摸做缝纫赚钱,大家应该看到这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在抬头”。在家里搞资本主义是给我们贫下中农脸上抹黑。”姐姐想想自己多少外出的机会,都是生产队用这样理由那样借口给毁了,现在靠自己的技术和勤劳,苦点辛苦钱,还说是“资本主义的尾巴”,站起来为自己变巫说个理:“村里就只有我在做缝纫活,自己早晚抽空做点缝纫活,在坐的那家没有早晚种菜园,时鲜蔬菜拿了街天卖,喂猪养鸡下个蛋,买了换点盐巴钱,这不都成了资本主义的尾巴了吗?养鸡种菜不就是寻求个温饱苦点油盐钱吗,娃娃上学有点书本钱,手头紧了有点零花钱”,姐姐虽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乡亲们对什么革命,斗私批修听得多了,到头来还是粮不够吃,钱没来路,都怕先割了姐姐的“资本主义的尾巴,”后又割到大家的菜园鸡圈。所以会场上附合姐姐的多,站在队长一边的少,况且队长家不也在种菜养鸡。好在姐姐平时人缘好,又是苦大仇深的子女,没有引来大的麻烦。再说学大寨买耙修犁总要花钱,不能饿着肚子喊革命,看着姐姐早晚赚钱心又不甘,生产队左酝酿右讨论,总算让姐姐在家做衣服,给生产队增加点收入,一月包交20元给300分工分。姐姐的缝纫不是资本主义的尾巴,而成了生产队收入来源。

姐姐手头的衣服做不完,起早摸黑的辛苦,钱来得顺当,交够生产队的剩下的是自己的。生产队大集体,苦没少苦,累没少累,到头来还是缺吃少穿的人家不少,平时油盐开支的零花钱都让人愁花了眼想痛了头,缺少粮食喂养,看着鸡屁股多下几个蛋都没指望。听着姐姐缝纫机响,红着脸皮跟姐姐借,姐姐也一块两块的拿给人解个一时之急,又从不跟人要,有的忘了,有的还了,时间长了总欠下些人情一些债。姐姐也常说“两角钱对我们算不了什么,可人家能买一封火柴用一年,三角五角的不计较没有困难谁愿开这个口,谁都有难的时候”。

姐姐收费不高,一套衣服一块六角钱,早起晚睡手脚麻利两套衣服还收不了尾,寒冬腊月能给别人过年穿新衣,油灯熬干两盏我们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缝纫机还哒哒响个不停,姐姐说“再苦也是在家里,比起那些在田里干活的人,很知足了”。对那些家里困难又会做点针线活的人家,姐姐就把做好的衣服交给他们锁纽洞钉扣子,虽然谈不上什么共同富裕,一月下来给个三块五块的,那时一年养只老母鸡也只卖这个价。穷时的乡亲富时的官,乡亲们年头节下,自己舍不得吃的时鲜蔬菜就送给我家,有什么事就来帮忙,表表他们的感激之情。

那个年代,农村人上厕所用的是石头报纸书写纸,能用草纸的人算是有钱的人。一天姐姐从街上买回了一捆草纸,我的心里有些高兴,以后再不用书写纸上厕所了。到了晚上姐姐提着纸出了门,两手空空又回了家。我心里纳闷,只听她跟妈妈讲“几个姑娘怪可邻,来了月经没纸用,一条裤子红块黑块的,正是要脸面的时候,咋不伤心丢人,我把纸送给他们了”,我似懂非懂只由时光流逝来破解。

我初中毕业,正好是教育整顿时期,上高中是考分加推荐,我的考分不差,在推荐上就出了问题。生产队的权利算起来最小,但它的威力足可以扼杀一个人的前途,玩转一个人的命运。加之小山村的人四周是高山,天也只那么大,没有见过世面,逆来顺受成了习惯,受不了什么挫折。高中上不了我就决意在家盘田种地,和大家一样的生活,多受皮肉苦,少惹心头烦。这时姐姐可着急了,对我说:“你真糊涂,不想前途想种田,在读两年考不上,一辈子的田有你种,回来给我做帮手,是自毁前途,自找苦吃的路,不能在让你走我的路,一句话回去补习读书是出路”。她找老师求校长把我送进了学校读上了书。姐姐的坚决果断的把我送进校园,是我人生命运中的转折点,没有姐姐苦累自己扛的无私决定,这今天我又是什么结果呢?

恢复高考,我被州里的一所技校录取了,那天姐姐给我背着被包提着木箱,送出了山外,搭上了一两拉木头的车,临别时姐姐含着眼泪对我说:“今天你能走出农村是你努力的结果,一个公社也只考上11个都是中专,你要好好珍惜,遇到什么困难都不用怕,人能到处能,草能到处生,做事先要学会做人,做人更要会做事”。从此我踏上了人生的旅途,姐姐送别时的话鼓舞着我,知道做人的道理,使我受益今生。

改革开放,山村与时代的脚步总是慢着半拍,还没有搞土地承包,可大城市的成衣成料就较早地涌进了乡村的小镇,姐姐的裁缝铺也逐渐客稀人少。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姐夫这个65 年西安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建设边疆到云南,开发六苴铜矿进了深山,文革知识分子成了臭老九,把事业理想只能暂放一边,亲戚拉线搭桥成就了与我姐的这段姻缘。多年来城市乡村两心相悦,牛郎织女相安无事。这时姐夫这种理论基础扎实,基层实践经验丰富的知识分子成了俏货。为了解决我姐和两个正在读书子女的户口,先调到了武汉石咀铁矿,“曲线救国”实现姐姐和两个子女农转非,后又调到武汉同济医科大学基建处,姐姐成了同济医科大学居委会的干部。

一年后姐姐工作吃苦干练,善解人意,古道热肠,是块做人工作的料,被推选为知识分子成堆的居委会主任。接手后,把七另八落的营业网点,小返食摊,整理得有条有理,经营得风风火火热热闹闹。家庭纠纷邻里不和她一上场,总能化怨解结,和睦相处。我在问,一个农村人到了大城市,特别是在都会讲大道理的知识分子堆里,还能把工作做得得心应手,众人拥戴,有什么诀窍,她说“人心都是肉长的,知识在多也要感情,他们面子重,小事爱计较,大事放得开,只要你真心实意对人,换个角度想想,总有让人心服的地方,不会有解不开的疙瘩迈不过的坎,理明气散,让人三分人不矮,水流三尺自然净,现在的家庭争的不是钱,而是争个面子争口气”。

姐姐对家乡和乡亲们有着别样的情感,生于斯,长于斯,从遥远的大城市回到家乡,乡亲们闻讯而聚,姐姐准备的小礼品传递着千里外的牵挂,回馈着当年关怀,诉说着久别的思念,人走茶不凉,久别情更浓,思念别人是一种温馨,被别人思念是一种幸福,只要是真情,遥远更思念,姐姐的做人得人厚念,做事得人佳许,让我感动让我自愧。

姐姐是个平平常的人,平常得象一棵无名的小草,不管在那里都能够生根发芽茂盛的生长,经霜历雪春风又生,演绎了“人能到处能,草能到处生”的人生,她用真诚与顽强,善良与热情对待生活,对待现实,对待人事,在平凡中让你想念她敬佩她。 

                     

                                                                               2002年2月1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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