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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年出头了，至今，我还是经常想起她，她那慈祥的模样，在我脑海里非但没有模糊，反而愈加清晰了。 端庄的脸庞，个子不高，脚小得跟粽子似的，额头上的抬头纹像刀刻的一样，清清爽爽，一头的黑发，干干净净地拢在脑后绕了个髻，冬天里她喜欢戴黑色的月牙形发箍，一年到头腰间系一条红带子的土蓝布围裙，与人说话，脸上总是笑嘻嘻的。 爷爷排行老二，乡亲们都亲切地称奶奶叫“二奶奶”。爷爷去世时，丢下了爸爸他们兄妹四个，爸爸是长子，还未成家，小姑母才几岁，奶奶那时候刚四十出头，拉扯四个孩子，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听老人们说，那些年奶奶几乎天天哭，邻居们心疼她，都劝她说：“二奶奶，你不能再哭啦，哭瞎眼睛以后日子怎么过啊！”直到我出生后，奶奶不哭了，脸上才开始萌生出了一丝丝笑容。 我是家里的长孙，从小到大都是奶奶的心头肉。我六岁上小学，是奶奶扛着小板凳，搀着我的手，送我到村西头的小学去报名。后来雨雪天里，都是奶奶戴着斗篷，踱着小脚，一跐一滑地送我、接我。有一次，雨流症七，不小心奶奶滑倒了，胳膊上的血顺着雨水直往下流，爬起来她不顾自己的伤痛，而是先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看我是否有所闪失。 小时候，一到夏天我就容易打摆子。那时候，农村医疗条件差，每次打摆子都是奶奶背着我，踱着小脚，走很远的路，到人迹罕至的荒野里去躲避，她在我头上拔一根头发，往枸杞上饶几圈，然后背起我就往回走。我慵懒地伏着奶奶背上，很多时候睡着了，根本不知道奶奶的疲倦与劬劳。 二十岁那年，我去参军的时候，奶奶拉着我的手，一直把我送到村口。那天风很大，天很冷，我上了别人的自行车，离开村口很远了，看到奶奶还站在那儿不肯离去，我心里酸酸的，泪水一个劲地在眼眶里打转。后来听说，我走了以后，奶奶哭了好几回，直到我有信回家了，她才稍微有些放心。我参军以后，奶奶只要看到打仗的电影、电视就想哭。在她心中，孙儿参军就是去打仗。 转业后，我在县委机关工作，那时候，奶奶已经随小姑母他们生活了。每次我带着爱人、孩子去看她，她总是一会儿拉着我的手，一会儿拉着爱人和孩子的手左看右看，问长问短，嘴角上一直露着慈爱的笑容。临别时，她总要把我们送到公路口，直至看不清我们了才肯回去。过时过节，奶奶总是给我们捎好吃的，元宵节送圆子，端午节送粽子，中秋节送烧饼，就连花生蚕豆上市了，也立马炒熟了托人带给我们尝尝鲜。 奶奶菩萨心肠，是个极具同情心的人。早年，邻居家大妈身体不好，家中孩子又多，一年到头，奶奶经常帮她洗洗涮涮，缝缝补补，以至这一家人一直把“二奶奶”当亲人，直到现在说起来都很动容。奶奶不识字，年纪大了，耳朵也很背，但她还是喜欢看戏，看到伤感处，往往泪流满面。我小时候，经常看到奶奶含着泪给我们讲孟姜女哭长城、秦香莲寻夫、安寿宝卖身等故事。 回忆奶奶，最难忘的是1991年夏天，那个夏天，对我们家庭来说太伤心了。一个星期天的早上，父亲因心脏病突然去世，知道情况时，奶奶哭得死去活来。那年她八十五岁，姑母他们本不想让她回去，但她坚持“你们不带我去，我就自己走”。说着就踱着小脚，匆匆地出了家门。她老人家患有高血压，回家后我怕她再出意外，特地安排人照看她，但她伤心过度，不断地要往地上扑腾，当天下午就突发脑溢血，被送到医院去抢救。 处理完了父亲的丧事，奶奶接着病危。临终前，她把我叫到床前，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我说：“你爸爸不在了，以后对你妈妈一定要好些。”跪在奶奶床前，我的眼泪像断了线，这是奶奶留给我的最后一旬叮嘱，一句让我一辈子也不敢忘却的叮嘱。 写到这里，我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了。奶奶，善良的奶奶，至死还在想着她人的奶奶，您善良的品质，孙儿一辈子也学不完。【欢迎收听】蒋勋细说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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