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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兆平短篇小说 | 禾禾

 私房故事烩 2022-03-25


  禾禾说:你猜猜看,我有多大?

  我仔细看了看这个叫禾禾的女孩,然后又看了一遍,说:我不知道。

  禾禾就笑。禾禾笑起来很有女人味。其实我喜欢这样的笑,很有女人味的笑。这样的笑是一柄匕首,对于这样的匕首,我没有任何的抵抗力。

  禾禾说:你猜猜看嘛。

  我说:我对女人的年龄从来猜不准。一点也不准,向来是一猜就错。包括女人的一切。

  禾禾就又笑。禾禾说:你小子并不老实。

  我现出委屈状,我说:冤枉。实在是冤枉我了。我是一个老实人。木纳。不爱说话。尤其是和女人,一说话脸就红,心就跳。

  禾禾就笑着一直盯着我的眼睛。

  禾禾居然就这么一直盯着我的眼睛。我觉得很窘迫。我说你不要这么看我。你为什么要这么看我呢?

  禾禾说我的眼睛很毒,我能看进你的骨子里去。我看得出,虽然表面上看你是很老实,样子的确是很老实,但是我可以断言,你是一个危险人物,你是一个情种。你要记住一句话,真正凶狠咬人的狗,是从来不轻易把牙齿露出来的。

  禾禾居然把我比喻成一只不轻易露牙齿的狗!

  我说你太过分,居然把我比喻成狗。

  禾禾又笑。还是那种很有女人味的笑。像匕首,一下狠狠刺中了我的胸口。

  那是我第四次到她的话吧。

  禾禾的话吧很精致。装修得很大方也很简约,这正如同她的人,她的着妆,还有她的举手投足。禾禾是一个精品女人。我在心里是这么赞赏她,可她居然给我打这样的比喻。

  我又说了一遍,我说:你太过分了,你居然把我比喻成狗。

  禾禾说:那你觉得我是什么?

  我想借机会骂她一回,可是想了一想,却老实的说:精品。你是个精品女人。我没有看错。我扶了扶我的眼镜。

  禾禾又笑。禾禾这次笑得很放肆,居然前仰后合。我看见她的胸口一起一伏。

  禾禾安静了下来。禾禾不再和我调侃。禾禾和我正经说话。禾禾说:你的书店很冷清。

  我说:是的。很冷清。你的话吧却熙熙攘攘。

  禾禾说:这就是这个时代。这个时代喜欢直接倾诉。直露,直率,直接,甚至于裸露,裸聊,赤裸裸的一丝不挂。这个时代没有了婉约与含蓄。这个时代没有了淑女。

  这次轮着我望着禾禾的眼睛。我一直这么望着禾禾的眼睛。

  禾禾说干吗这么看着我?你是打算真的猜猜我的年龄吗?那么你就猜。

  

  不忙的时候,禾禾会轻盈地穿过那条十米宽的马路,来到我的小书吧。

  禾禾来到我的小书吧的时候会随手翻看我书架上的书,或者杂志。

  禾禾说:我可以看吗?

  我说:当然,你随便看。当然,你也可以带回去看。

  于是,禾禾常常要带一本书,再轻盈地返回十米宽的马路那一边自己的话吧里,坐到门口的阳光里,就着阳光读书。

  我喜欢看她在阳光里读书的样子。一种恬静,一种淡然,一种悠闲。我想,这是一种境界吧。我喜欢这么看着她。直到她看完了书,轻盈地走来,把书还给我。

  我说:看完了吗?

  禾禾轻轻的一笑,说:看完了。你也看完了吗?

  我就一愣。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禾禾就再次轻轻的一笑。然后,再挑选一本书去。

  邻走,禾禾说:要看就仔细看,走马观花的偷看,能品出什么味道来?你记着,女人,其实是一杯茶,不细细品,你能品出味道来吗?咕咚咚灌下去,还不如去喝碗大碗茶。你看我是一碗大碗茶吗?

  禾禾说完头也不回,又回到她的话吧里去。

  我望着她映在夕阳光里的靓丽身影,我感觉出来,其实,她的温柔与恬静的里面,包含着一团激情的火焰,狂野的暗火。我终于明白,这才是她真正的匕首。这柄暗藏的匕首,狠狠刺中的,是我的心脏。

  

  禾禾大声喊我的名字是在一个华灯初上的时刻。

  那时候,夜幕刚刚降临。我的小书吧里正有三两个客人在翻看着我的书。

  禾禾的喊声很焦急,也很急迫。我知道那边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我飞快的奔到马路的对面去。

  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他匍匐在话吧的地板上,吐了一地的污秽。他喝醉了。

  我看见禾禾手足无措的惊慌样子,我知道,我应该把这个男孩子带出去。

  我蹲下身去拍了拍那个男孩子,他抽动了一下,嘴里含糊地喊着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我看见他的脸上挂了一脸的泪水。

  我把他搀扶着带到了话吧的外面。他摆了摆手,摇晃着,走开去。我看见他走出了七八步远的时候说:别搀我。我自己,自己走……

  我没有想到禾禾会吓成那样。禾禾的脸色变得蜡黄蜡黄。她的手还在颤抖。

  我说:禾禾。

  禾禾看了看我。

  我说:禾禾,你没事吧?

  禾禾说:你给我倒一杯热水。

  禾禾喝下一杯热水之后情绪慢慢恢复了平静。

  禾禾说:没事的。没事了。

  我立在地上望着她。我第一次觉得禾禾居然是那么柔弱无依。

  禾禾说:看到那个男孩子在电话里和女朋友分手,悲痛欲绝的样子,让我想起我自己的故事。

  我想,禾禾大概会和我说说她的故事,那该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吗?可是,我等了一会,禾禾并没有接着说。禾禾只说: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的时候,我看见禾禾又坐在门口的阳光里,恬静的读一本流行杂志。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是一种释然。我忽然明白,原来,我是在为那个叫禾禾的女孩担着一份心的。

  我坐在我的书吧里,目光穿过那条十米宽的马路,落在那一副美丽的画面上,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动。是一种向往。向往什么呢?我却又说不分明。

  禾禾偶尔会抬起头来,冲着我的这一边笑一笑,很女人的那种微笑。我喜欢看的那种微笑。我冲他做一个胜利的手势,心里觉得很甜美。

  其实禾禾的话吧有些忙碌。更多的时候,她是在里面忙碌,在门口看书的时候总是很少。但是我感觉,禾禾这个女孩子似乎又大半的时间坐在门口的阳光里,优雅而淡然的读一本杂志。我知道,我的心已经离不开这幅童话般的图画了。它是我受伤的灵魂得以安贴的归宿。

  哦!那个叫禾禾的人儿。

  然而,我还是要走了。

  我最终还是决定了要离开这座城市。我本以为,我的女友毅然决然的离我而去后,我会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在这里傲然挺立,可是,现实是残酷的,我的书吧入不敷出。更重要的是,在一个天气渐渐变冷的初冬的下午,我看见我曾经的女友坐在一辆摩托车上,紧紧搂着前面一个男人的腰,意气风发的呼啸而过,她路过我的书吧门口的时候居然还朝我瞥了一眼,嘴角一抹冷硬的笑。那是一柄烧红的匕首,吱啦啦烙在我的身上。

  我把书吧里那一盆吊兰摔到了马路上。

  那是我亲自栽在那里,准备送给她的礼物。我曾经抱着甜美的幻想,在她离开的日子里精心呵护着她,好像隐约觉得她会在一个什么日子,悄悄再次回来,然后,我们再一起给那盆吊兰浇水。

  然而,一切都过去了。

  我忽然想起那个醉酒的男孩子摇晃着单薄的身子,说:别搀我,我自己,自己走。

  

  跑到距离那座城市1000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里来,已经有一个月时间。

  我以为时间和距离可以疗伤。可是,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那些逝去的爱与恨,却汹涌着纷至沓来。我那么怀念起了那座伤城,那条街,那个小小的书吧,马路对面的话吧,还有那个叫禾禾的女孩。

  禾禾。

  在那座城市里,唯一可以温暖我的心的也许就是那个在阳光里读一本杂志的禾禾了吧。

  我觉得有些悲哀。

  我想,我该给禾禾打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我大声说:喂!禾禾,你好吗?

  电话那边是一位老大娘的声音,她说:那个叫禾禾的女孩搬走了。

  我吃了一惊,赶忙问:什么时候搬走的?他去了哪里?我的心忽然没抓没落的疼痛。

  那边说:对面那个书吧搬走的第二天,禾禾就搬走了。你有事吗?

  我说,没,没事。

  那边又忽然说:你就是那个开书吧的吗?

  我空洞的回答了一句,说:是的。

  那边说:禾禾临走的时候嘱咐我说,如果你打电话来问起她,就叫我告诉你,她走了,她带走了一盆兰花,你丢到马路上去的那一盆……

  我的眼睛一下变得模糊起来。

  我仿佛又看见坐在门口的阳光里读书的禾禾,她忽然抬起头来冲着我笑了一笑,很有女人味的那种笑……

  

薛兆平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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