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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浩然|傅山、王铎狂草艺术本体语言之比较

 艺无止境168 2022-03-25
王铎在中国书法史的评价很高。尤其是在日本,有“后王胜前王(王羲之)”的说法。我想这个观点主要说的是王铎在创新方面的成就:他将小字托大,把手卷写成了长幅,很有创造力。王铎得益于“二王”,更得益于《圣教序》,或许《圣教序》要比“二王”更为深刻地影响了他的一生。从他的作品来看,以行楷、行草为主,甚至在写草书的时候,还夹杂着很多的行楷。也因此,他的字更能够被初学者,或是刚入门的书学者赏识。如果与傅山相比,王铎书作的受众面更宽一些,由此看,字中“俗”的成分也多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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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就他的草书而言,他自己创作的草书虽然也有特点,但是与他临写“二王”的草书一比,明显有差距。我曾经说过,王铎临写“二王”的书作当中,有时涂涂改改,有时将二人的特点合并,乃至“添枝加叶”,都是打破了临本的范畴,加入了自己的内容并能够严丝合缝地成为一个整体,这是他创造性的体现。学习王铎就应该去学习他这种改造和融合的办法,学习他的变通。但可惜的是,这些品质在他自创的草书中失掉了很多。由此可见,临本的参照性对他有很大的启发,使得他的临帖要比原创的草书更高级、更精彩。所以此次我在他的两卷作品集(编者注:《中国书法全集·王铎卷》上下)里翻捡半天,最后还是主要选择了他的临作去书写。这是我的一些认识,不见得正确,就是分享点自己的想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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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天生反骨”,属于“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他五体皆擅,每一种书体都有各自的特点,甚至还写了草篆,独辟蹊径,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了。在艺术理念上,他强调抒发性情,提出了广为流传的“四宁四毋”美学观,深远地影响了后世。我认为,他是一个才子型的书法家,有仙风道骨。这次我选择了他的草、隶、篆三种书体去临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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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的作品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乍看粗枝大叶、乱服粗头,但是细品就能体会到一种气格的存在。尤其是草书,在格调上要高出其他书家很多。这当中的原因,在于他以篆籀的笔意去统摄全局,以圆、厚、拙取胜,所以作品中有点高古的东西。
欣赏傅山的书法,一定是要站在审美的高度上去看待的,去感受和体会他的气息。如果光用技术参数去评判傅山的作品,纠结他的技法如何,或是以所谓“漂亮”“正统”与否一概而论,那将会失之千里。我在细读时的体会是:他的作品一般人不可学,只能够去欣赏,有的人甚至都欣赏不了,这正是傅山的高妙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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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王铎有许多共同的朋友,王铎居庙堂之高,傅山处江湖之远,但都声闻于时代。孟津距太原也不远,且王铎祖籍即在太原,傅山应该很熟悉王铎的书法。就作品而言,有许多字就与王铎很相似。从结字、章法到墨法的应用,晚明六家中王铎和傅山的艺术风格是最相近的。他虽不齿王铎的降清之举,却没有涉及到人品问题,一是当时社会风气所致,二是傅山的许多好友都和王铎一样是“贰臣”,而且有些好友也是王铎的好友,如曹溶。但在艺术上,他是真心佩服王铎,沿着觉斯的足迹迈步向前,并最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一个书法家的书法风格是和自身的个性以及人生阅历、文化素养紧密相关的,虽然王铎学米芾可以达到乱真之境界,而傅山书法没一点尘俗气,而且他还提倡“宁拙毋巧,宁丑毋媚”的书法心得,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傅山的书法造诣并不低于王铎,只能说二人各有千秋,却又成为了时代的标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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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傅山、王铎为代表的明末清初革新书派家,都不同程度地背离了帖学主流书风,反叛矛头指向明初以来风行的台阁体以及赵孟頫一路复古书风。他们的革新有很大一部分是说他们在进行草书创作时异军突起,创造性的形成了鲜明的视觉效果。这使他们不仅享受了生前的声誉,更赢得了不朽的审美认同,对后世影响极其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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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傅山、王铎用笔比较

用笔作为书法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优劣是评判书家功力和作品质量的一个重要标准。从傅山、王铎的用笔出发来比较两者的异同,最直接也最本质。草书似乎是对用笔的一种解放,那流动的线条,真有一种蛟龙闹海、金蛇狂舞的气势。

傅山的线条是命运交响的激昂,是情绪的飞扬与暴风骤雨式挥洒,强烈的墨色冲击与涨墨,枯墨的对比运用,构成傅山的雄强、伟岸之美。通过这种连绵大草的形式,来表现自己的振作、亢奋、有意识地彰显他的人格魅力。他的线条借助于空间的展开,犹盘结的苍松,奔驰的猛兽,实现其生命的运动,流露着他对尘世的愤怒与抗争。

启功曾在诗中盛赞王铎书法说:“王铎笔力能扛鼎 , 五百年来无此君”。这是说明其用笔的力度刚劲。王铎草书的用笔极其丰富, 可说是八面出锋,多用中锋出笔,侧锋为次,笔力雄厚,层次丰富, 其笔法在纵势中常有横笔崛出,能在圆转回锋中巧用折笔,收放自如, 情绪跌宕,显得外露而不张扬。仔细观察其笔画线条,使之与“屋漏痕” 和“折钗股”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在用笔上, 王铎草书既得到传统的高质的溉泽, 又有自己创造性的发挥,是形成其书风的重要特征之一。

我们从二者的具体作品中来比较分析,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傅山的大字狂草书法多以肘运笔,起讫不经意,顺锋下拉,笔法外拓, 圆多于方,笔锋上下提按的动作少且幅度不大,形成了连绵缠绕的线条;王铎大字草书运笔时肘腕互用,腕部动作较多,毛笔相对垂直于纸面,多用逆锋,顶锋动作,笔毫阻力较大,而且行笔过程中转折弯扭比较多,从而形成起伏跌宕感强烈的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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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傅山、王铎结字比较  

 赵孟頫说:“用笔千古不易,结字因时相易。”暂且不谈用笔是否千古不易,但是说结字“因时相易”则是完全正确的。在书法的三大要素中,用笔体现的是书家的功力,章法则较为宏观,往往和作者的审美理想和艺术修养联系在一起,只有结字是最能体现书家聪明才智和艺术情趣的,也最能体现书家的个性差异。对于书风面貌的形成来说,结体是体现其个性风格的最重要的一个因素。不同书家因为不同的取法、不同的审美和不同的修养,其结体必然会各不相同。因此,结体理所当然的应该是因时、因人相异。对于大家来说,其结体必然会独具匠心,必然会相异于他人。傅山、王铎在结字方面可谓风格独特。傅山的连绵大草,除了使人有一种粗狂散乱,不可一世的感觉外,似有种种不可言状的凄怆,那种狂怪、反常、悖理、野情还表现在字型的夸张变形上,改变字结构,使其支离,破坏平衡,打碎整齐,这对他的草书创作,由巧到拙的过渡起了重要作用,同时在视觉给人造成强烈的起落跌宕和振奋人心,淋漓的笔墨,把自己消融于“忘我”的境界中,与其说是挥动连绵不断的线条,不如说是用连绵音符谱写了他连绵的人生悲歌。“傅山狂草结字追求内部空间的繁与密,以线的繁复缠绕分割空间来求取异于常规的效果,但是纵长开张的字势并没有让人感觉闭塞感。”

      王铎行草书没有完全皈依“二王”的正统书法的痕迹,无论是向古代书圣的标准看齐,抑或是拿早于他几十年的颇饮时誉的董其昌书法作参照,人们终归无法把王铎的风格纳人纯粹的王羲之流派。

      傅山狂草结字以外拓圆浑为主,追求奇、拙效果,而且有一种被挤压感。在结体上,王铎也有创造性发挥,结构上的疏密并置、正奇对比。可见,追求奇是二者的共性,但是傅山狂草结字以外拓圆浑为主,很少有棱角,显得雍容大度庄重,这是他学习颜真卿的结果。王铎的结字就相对内敛,方折体势为多,而且左右欹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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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傅山、王铎章法比较

   一件成功的书法作品,不仅要求笔准、结字优美,更重要的是章法布局的完整和谐。章法是结构、用笔、用墨、节奏的相互作用的结果,同时章法的完整、完美也使用笔、结体的价值和意义得到充分的体现。一幅书法作品最先打动人的往往是作品的章法, 这在今天以展览为主题的时代尤其如此,在陈列数百幅作品的展厅中,要想让自己的作品脱颖而出,引人注目,首先靠的就是章法。人们欣赏书法作品,习惯于从整体到局部,即从章法到结体、再到用笔的顺序,只有章法吸引人,才能留住人的目光,欣赏者才有兴趣继续去欣赏结体和用笔。

       明末著名思想家顾炎武很佩服傅山,说:“萧然物外,自得天机, 吾不如傅青主。”清初傅青主的书法是闻名书史的。我们从他的行草书作品能感受到一种如龙蛇滚动,“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这气势正是其草书章法所产生的形式美带给我们的。傅山草书从大处着眼,似不屑于一城一池之得失,他的微妙全在大处,用一种粗头乱服、任情恣肆的表现形式掩饰细致的技法差失。其线条的极度连绵缠绕,已触犯《笔势论》“死蛇挂树”之禁忌。书法理论家陈振濂则评价说:“傅山的狂草重真性,强调气势,与明代大草书家如徐渭、王铎等相接近,但在大气上更胜之。”看来,傅山本无意为后人留下一个精美的审美范式,而是侧重于为书法史提供一种崭新的书法创作理念,一种思维模式,一种真正的书法艺术品格。傅山草书回答了什么是艺术品的本质特征,什么是艺术的灵魂,什么是艺术家追求的审美目标。他入古不甚精深,且受时风影响较重, 他显然把书法的技术品位降低到了次要位置,把主体意识看得高于一切。因此,他的草书以气度见长,真情流露,纯朴自然。

 王铎在其狂草结字体势上,主要有两点创新:一是结构上的疏密并置、正奇对比,字势上欹侧感很强,有人做过研究他的行书最大倾角是二十五度,而草书达到了六十五度,因此,其欹势大大超过了以往任何时代的草书作品;二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现象:二重轴线连接。当我们的感觉顺着轴线下行时,轴线忽然在某一字中断, 可是当我们在下一字中找到新的轴线时,却发现它与这个字衔接完好,不过它利用的是另一条潜在的轴线。这“潜在的轴线”致使上下字轴线断裂得以修复,在取得字间联系的顿挫、错落的效果的同时,又能驱使轴线流畅地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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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傅山、王铎墨法比较

书法艺术发展到明末清初,书法艺术作为一门艺术门类其独立性越来越强,已经成为书家个性张扬的一个载体,用墨也不再仅仅依附于用笔,而是作为书法作品形式构成的一个重要因素而存在, 成为书家生命节律的一个折射反映,具有了独立的美学价值。更重要的是,书家对墨色的追求也渐趋主动和自觉,并将其纳入到章法的形式构成中来,这时的墨法,不仅要服务于用笔,更要服务于整体的章法,为了整体章法的丰富、和谐、统一而对其进行有意识的控制。在明代以前,对于墨法规定了过多的条条框框,而事实上, 艺术是没有对错的,只有美与不美之分,只要是美的,那就是对的, 倘若艺术到了“只能这样,不能那样”的时候,那就不能再称作艺术了。明代以后的墨法打破了前代的陈规,成了章法构成和增加作品艺术感染力的一个重要因素。晚明的徐渭、倪元璐、王铎、傅山等人的用墨都大胆突变,涨墨、渴笔的交替任情挥洒,天趣横生。“涨墨”是指墨溢出笔画之外的现象。王铎以润笔或者掺水的墨对点画有意进行渗晕;或使线条之间互相合并;或使笔触与渗晕交叉以丰富层次,使墨色的变化强烈,显现出一种别开生面的笔墨趣味,从而促进了以后对焦、润、枯、湿诸般墨色技巧的探索研究与应用。“涨墨”又使局部的点线溶于一处,形成块面体积。增加线条运动中的律动感,仿佛是重鼓重锤,铿锵有力。仔细品味,王铎的“涨墨”还在于他的虚灵透彻,绝不是死墨堆积。此法应是王铎取法于画,将绘画的晕染技术引入书法的结果。王铎草书中墨的浓、淡、干、湿、焦,在其草书中用得恰到好处,变化无穷,再结合用笔的疾、缓,其作品就具有了极强的运动感。就像一首激动人心的一首交响曲。王铎的涨墨之法,拓展了传统书法的用墨空间,提升了墨的情绪化表现,给予人们一种很强的视觉冲激力。

王铎的涨墨法也不时的在傅山的书稿中显露,可以想象,居于当时晚明变革书风潮流中的书法家们,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自觉不自觉的受其左右书家影响的。在墨法方面傅山没有王铎那样对历史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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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结论

傅山和王铎都以放旷的大草书名垂于世,但是傅山的草书的放旷有别于王铎,他们放旷的方式不一样,程度不一样,意义也不一样。这种字中的放旷其实是人的精神的流露,是人的情感的放任。所以, 这种情感是主体范畴的因素,他是书家自我精神的表现。和情感相对的是法度。书法艺术中最重要的两个问题便是情感与法度,人们喜欢将艺术人格化、精神化、情感化。艺术便是人的精神的抽象, 也正是因为艺术作品中注入人的情感和思想,书法作品才有了巨大的感染力。但书法又不是纯粹情感的,他有作为表现主观自我的一面, 更有表现其自身形式规律的一面。从书法的本质规律看,他有特定的形式语言,是有规矩和法度的。情感与法度的关系,也就是主体与客体的关系。书法是书家的“意”的物化,可以不借具象来表现, 而是在点、线、面的铺陈中表现出来。技法与情感很多时候又是以矛盾的形式出现的,作品要想点画精到,合乎法度,中规中矩,那势必要影响情感的自由表现,法度的存在约束了情感的表达,而作者如果想充分地、自由地抒发自己内心的情感,那可能在法度上失之精微,情感的放达使技法的细腻之处难以顾及。但是,情感与法度对于书法艺术都是重要的,两者缺一不可。放任情感和拘于法度都是不可取的,情感与法度必须高度契合。

本文作者供职于安阳师范学院)

(选自《艺术品》2018-04 总第7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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