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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馆子

 留住好文 2022-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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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去新街口不容易,我家住的地方,不通公交车,走5里路到中央门,乘车去新街口,回来还要走5里路,到家很累呀。新街口在遥远的城里,我们自己不可能去。父母关饷去逛逛,有时候带我们去。逛新街口,从长江南北货商店开始,往南逛到手工业产品门市部,繁华就在这段路,确切地说,在这段路的东边,新百商店、中央商场、服装店、水果店、照相馆、电影院、文具店等等,都在这半边,路的西边店家比较少,冷清得多,中央商场对面居然是一家菜场。

我们跟父母去新街口,都是在星期天早上,逛到日当午,吃点东西,一碗阳春面,一碗馄饨,一个大肉包,不是吃三样,也不是吃两样,只吃一样,无论哪样都好吃,阳春面有阳春面的香,馄饨有馄饨的鲜,大肉包咬下一口,满嘴肉汁,油油的,顺着嘴角流下来。

新街口有许多饭店,我们叫馆子店,去饭店吃饭叫下馆子,如今下馆子很平常,早年不多见,去饭馆吃一顿花费很大。我们嘴馋,想下馆子,但是父母不带我们下馆子,只吃小吃。

也不是说没有下过馆子,下过的,我记得两次。一次在丰富酒家。丰富酒家在丰富路口,斜对面就是中央商场。这是一家普通饭店,门朝东,厅堂不大,油腻腻的旧木桌、土灰色长凳、笨头笨脑的方凳,坐满了人在吃,站满了人在看,等着你吃完。我们按照父亲手指移动的方向,挤向不同的饭桌,站在食客身后,急着看他吃,食客屁股尚未抬起,伸手过去按住板凳,抢一个座位。父亲去点菜,母亲带着我们坐下,前前后后都是人,吵得像鸭子塘,我那时候八九岁,早上出来走那么远的路,很累了,坐在那里打瞌睡。我哥哥不累也不打瞌睡,他看着同桌一个男的吃鱼,50年后的昨天描述给我听:一个长腰盘,里面一条整鱼,浇上浓酱汁,鱼身上有几个胡萝卜丁,我家的菜没有鱼,都是些乱七八糟,我当时脸就挂下来了。说得我笑死,要他把那条鱼画给我看看。

还有一次在同庆楼。新街口有两家同庆楼,一家是“公记同庆楼”,在中山路1号,一家是“合记同庆楼”,在中山南路10号。我家在同庆楼吃饭的时候,已经并为一家,在什么位置不记得了。学长柏老告诉我,同庆楼在大华电影院对面偏北。我家老哥说同庆楼在文物商店旁边,马路对面是体育用品商店。他们这么一说,我有了一点同庆楼影子。但是我没有吃的印象,只记得店名。我哥哥记得在同庆楼吃的是东坡肉。我想大概就是红烧肉吧。同庆楼吃饭在我的记忆中是最后一顿,那时候父亲母亲还年轻,母亲烫起头发,父亲穿着得体,他们并不知道,天边外正在生成“史无前例”的暴风雨,很快就要呼啸而来,等到风雨过后,二老这一生也就过去了,我们全家再也没有去新街口逛逛,吃小吃或者下馆子。父亲走得早,母亲也走了多年,新街口的同庆楼也消失了,南京现在有四五家同庆楼,河西万达有一家,珠江路有一家,这两家我去吃过,每次走进同庆楼我就感到特别亲,那是因为这里有我的儿时梦,遥远又模糊。

我自己第一次下馆子是在1976年夏天,和小刘一起去的,在老广东。老广东早年在胜利电影院隔壁,后移至中山路96号,1968年南京长江大桥建成通车,六华春饭店迁至新火车站,老广东搬到六华春原址。老广东隔壁是新华日报社,门边一条小路,进去是延安剧场。我那时候刚从农村上来,没有工作,小刘也没有工作,在社会上混,两个人在新街口逛,走到老广东门口,驻足看菜单,有一道菜叫“蚝油牛肉”。蚝这个字不认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们就进去吃了,小刘出的钱,花了5块5,不只是吃蚝油牛肉,还有其他菜,5块5吃一顿很奢侈,那时候学徒工工资也就13块钱。我现在烧菜离不开蚝油,拿起蚝油瓶有时会想到小刘,他已经去世了。小刘在铁路上工作,我跟他联系不多,但他始终是我的朋友,小刘很真实,他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不装,我会装,他嘲笑我的装,我也就不怎么装了。有一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他,他在休闲中心打牌,叫我过去洗澡,我懒得去。过些时候想喊他喝酒,打电话给他,他老婆接的电话,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老刘去世两个月了,心梗。

在我的心目中,新街口最有名饭店是大三元。大三元在老广东对面,门面宽大,装潢华丽,堂口深,每次走过大三元,感觉就是庭院深深深几许,特别想进去“霍“一顿。这个愿望没有实现,早些年那点工资怎么进得去,等到饭局已是平常,我又懒得去大三元了,但是我心里藏着一个想法,在大三元吃一顿,才能算下馆子。我退休七八年了,现在喜欢吃,再不吃没有时间了,最近想去大三元吃一顿,先在网上查一下,没有查到大三元官网,扒到一篇文章,当年那个“摆台70多张,容纳500多人就餐”的广式美食地标,早就拆掉了,现在南湖有一家大三元点心店,专营特色点心萨琪玛和蜜三刀。

新街口还有一家名菜馆六华春。六华春是地地道道南京菜馆,号称京苏名菜无所不备。六华春早年在夫子庙东牌楼,1936年迁至贡院西街,1950年代迁至新街口,靠近三六九饭店。三六九在汉中路2号,现在的金陵饭店门牌。这里原来有个小花园,南京交换纪念章的地方。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把六华春与三六九混同起来,只记得三六九。1970年春节前我姐结婚,在六华春办婚宴,彼时已搬到火车站。那时候提倡革命化,春节假取消,婚礼不准办,结婚就是亲朋好友吃一顿。那天晚上姐夫家在六华春办了几桌,灯光很亮,主客喧哗,开开心心,也有不高兴的,就是我们家人,因为,婚宴结束以后,我们全家就要下放苏北农村。我们坐在那里不说话,闷头吃,尽管心情不佳,好吃的菜还是好吃,有一道菜汤味鲜美,至今让我回味,我查了一下,六华春有一道名菜“口蘑锅巴”,做法是:口蘑汤中加入肉片、虾仁、鱿鱼、海参,锅巴脆黄不焦,端上桌,往汤里一倒,“刺啦”一声响。我现在想想,当年吃进嘴里的不会是“口蘑锅巴”,粗鄙年代只有普通菜,我们吃的应该是三鲜锅巴,留在齿颊的香味,不能忘记,那是因为那个年代好吃的东西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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