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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邢世忠首长二三事

 兰州家长 2022-03-28

作者:张 弛

2019年3月11日,国防大学老校长邢世忠上将逝世,享年82岁。今天是他的三周年祭日,想起一些往事。

这样一位高级将领的生平和成就,显然不是我这样一个晚生后辈有资格评价的,我所感怀的只是自己耳闻目睹的一些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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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防大学原校长邢世忠上将。

1987年2月,我从解放军报驻新疆军区记者,调任驻兰州军区记者。邢世忠是我见到的第一位军区首长(时任兰州军区参谋长)。他初任此职时年仅48岁,是全军最年轻的大区将领。在军区机关风闻许多关于他的传说。

邢世忠是山东历城县人。1953年报考军校,入学即入伍,毕业即提干。据说在担任大军区领导之前,他除了在机关当参谋,基本没有当过副职,排长、营长、团长、处长、师参谋长、师长、军长,后来任兰州军区参谋长。

邢世忠崭露头角是在西南边疆作战。1979年,他在55军163师担任参谋长。55军是攻打凉山的主力部队,163师歼敌数量位列参战29个陆军师之首。这当然是由于师长边贵祥、政委吴恩庆用兵有方,但邢世忠作为参谋长显然出力不少,并曾多次抵近前沿观察地形。战后,组织上对他予以重用,先提为师长,1983年直接提为军长。1985年,55军在百万裁军中撤编,邢又被提升为兰州军区参谋长,跻身副大军区级。

我就是在这时候认识他的。到兰州军区后的第一次采访,是到八里窑军区司令部参观新研制的彩色军用地图。邢参谋长亲自作介绍,他身躯高大,紫红色脸膛,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神情,待人却极为谦和客气。采访结束,他说直属队要开一个两用人才现场会,问我能不能参加。我一听有点尴尬。《解放军报》刚在一版刊登了我的一篇报道:《兴师动众好多天,走马观花半小时》,是批评现场会的形式主义。我赶紧给首长解释:“我那篇稿是在新疆军区写的。”他笑着说:“我知道,我理解,我请你来看看我怎么开现场会。” 我很感动军区首长对记者工作的支持。

于是,我看到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现场会。

现场会是在坦克训练团开的。一开场,没有照本宣科的经验介绍,主持人宣布,会议材料已经发给大家,就不念了,直接到两用人才培训基地参观。下午开会,请团领导全部坐到台上,直接接受会议代表的提问。我还记得,邢世忠作为军区首长,坐在台下,带头提了第一个问题:“你们团有哪些专业本身就是两用人才?哪些专业稍加培训即可变成两用人才?还有多少人需要进行两用人才培训,安排了几个专业,需要多少时间?”他问的其实是两用人才是否纳入团的训练规划,那时对这项工作到底归政治部还是司令部管,全军有不同看法,也有不同做法(上世纪80年代,两用人才培训掀起热潮,兰州军区从坦训团到63师进行试点,在全军首先将两用人才工作列入训练规划。这是后话了)。

当天会议结束时,邢世忠宣布,第二天各单位汇报自己的打算,不仅要讲思路,还要有数据。来开会的都是军事主官,谁都没想到还要汇报。晚饭后,纷纷打电话给各自单位要情况,准备发言稿。我注意到,当晚安排的电影,几乎没有会议代表去看。机关一位处长告诉我,没有人不怕参谋长的考问,他真能让你下不了台。

现场会后,我搭首长的车返回机关。他看了我的稿,说了一句让我终身难忘的话:“我请你们记者报道,是希望给部队官兵以鼓舞,但是千万不要写我的名字——这能不能作为咱俩的一个约定?”

这就是邢世忠给我的第一印象:敢出难题,不图虚名。

这种印象在后来的多次采访中愈加鲜明。尤其是1988年在青铜峡进行的“西部八八”演习。这次演习的规模和背景引起了世界的关注,演习还没有展开,国际媒体就有报道。《解放军报》在演习尚未结束就公开进行报道,第一次在报道中公开演习代号,从不同角度发表多篇报道。这次演习,是我军提出转变军事战略方针,由应对全面战争转为应对局部战争的一次标志性演习。演习的总导演是军区司令员和政委,具体的策划者是时任副司令员的邢世忠,也是现场的战役背景想定的设计者。他亲自出情况,临时出情况,实际上扮演了蓝方,一开场就把我军的飞机场“炸”了,给参演部队红方指挥员、时任61师师长马殿魁(后任陕西省军区司令员)和政委张海阳(后任第二炮兵政委)出了难题。参演部队在荒原沟壑开设指挥所,舟桥部队在黄河天险架设浮桥,60多架战机实施空投机降。在现场观摩的,有时任总参谋长迟浩田上将、副总参谋长韩怀智中将,还有国防大学校长张震上将带领的全军战役进修班的高级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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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世忠(右二,时任兰州军区副司令员)在“长城八九”演习中合影。

这次演习的一些内幕我至今也无法写出。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邢世忠作为兰州军区的领导,在总部首长和国防大学观摩团的面前,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的部队出难题,不怕暴露问题,不怕现场出丑。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敢于出难题的实战精神,看到了他指挥若定的大将风度。

“西部八八”演习之后,邢世忠并没有立刻离开青铜峡。他进一步考察了青铜峡的地形、水源、交通、机场,提出建设全军演习场的设想,他认为全军需要一个诸兵种红蓝军对抗的超大型演习场。为此,我当时写了一篇内参。尽管后来全军演习场设在了内蒙古的朱日和,但可以看出他的远见卓识。他的出难题背后,是对战略全局的深谋远虑。如今,青铜峽是仅次于朱日和的第二大陆军训练基地,2021年在这里举行了中俄联合军演。青山依旧,将军不在。

1992年,兰州军区司令员傅全有中将在调任总后勤部长之前,视察驻守河西走廊的部队。邢世忠作为副司令员陪同,随行还有两个集团军的军长。一路上,傅全有司令员唱红脸,白天听取汇报,检阅部队,慰勉有加,而邢世忠副司令员则负责唱黑脸,走到哪考到哪,每天晚上随机出情况,一点儿不给两个军长面子。在55师考核时,因为师长赵拴龙当过军区作战部长,考他的司令部作业自然难不倒,没想到,邢世忠副司令员出的情况居然是师长“阵亡”,让副师长接替指挥。邢是作战参谋出身,每到一地,作战命令由他亲自拟定,考核内容连身边的参谋、秘书事先都不知道,他也在考随行人员的应变能力。到56师那天,已是晚上七点,吃完饭八点了。我以为今天不考了。没想到,一出饭堂的门,邢世忠就把一张命令递给了邱衍汉师长(后任新疆军区司令员)。邱师长接过来一看,楞了:“首长,事先没说要考核呀?”邢世忠笑着怼了他一句:“你以为我们是来吃饭的?执行命令吧!”邱师长只好苦笑着跑去布置了。

顺便提一笔,那一天56师直属队的表现真是不错。本来部队安排饭后看电影,我们跟随首长坐在前面,部队坐在后面。当电影结束,灯光大亮,我突然发现,身后的数百名官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场,拉出去了。居然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听到。

邢世忠后来担任了国防大学校长,我也调回解放军报社编辑部,虽然都在北京,却是很少见面。但每年春节,总会收到他寄来的贺卡,亲手书写,光而不耀,令我感念。他在国防大学主政八年,为建设最高军事学府殚精竭虑,亲自给学员上大课,共同探讨重大的战略课题。他倡导改革教员体制,评选杰出教授,国防大学涌现一批高素质教育专家,其中就有如今闻名遐迩的安全战略学家金一南教授。老金是我的朋友,他给我们军报写过很多稿。有一次我请他一起陪邢校长吃顿饭,那是在邢校长已经退休之后。老金欣然应允,他说:“如果没有邢校长,我可能还在图书馆当资料员呢。”他说的是1998年,美国国防大学校长奇尔科特访问中国国防大学之前,邢世忠开会研究怎样与这位美国将军对话。当时,大家连奇尔科特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除了汇报接待方案,无话可说。当时还在图书馆当资料室主任的金一南最后发言,他在投影仪上放出了奇尔科特的照片,介绍了他在海湾战争的经历,以及近期发表的文章观点。邢世忠慧眼识珠,发现这是一个人才,当即要金一南下午到办公室汇报。这之后,金一南被调入战略研究所,破格提升副教授,后被安排到美国做访问学者。一个初中文凭的资料员从此踏上战略研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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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世忠(时任国防大学校长)会见外宾。

上世纪80年代初,《解放军报》刊登过一篇通讯《特区附近一师长》,是写邢世忠廉洁自律抵制走私的事迹。从那之后,他再没有同意记者报道他。我在兰州当记者七年,除了内参,没有给他写过一篇公开报道。现在他去世了,我以这篇短文表示对他的怀念。

2022年3月11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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