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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辞去三甲医院科主任后的“野生”中医之路

 一元堂中医张 2022-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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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医 馆 行 业 的 良 心 和 大 脑

日诊百人的80后中医博士辞去三甲医院中医科主任

从“游医”到医生个人工作室

从单打独斗到团队作战

一个中医理想主义者的十九年……

 

■ 来源 | 同有三和基金会   作者 | 老才

苏强,1984年出生,江苏镇江人。中医学博士,中医副主任医师。2002年考入南京中医药大学中西医结合专业(七年制本硕连读)。2009年进入无锡市第三人民医院工作。2013年考取黄煌教授博士生。2017年主动辞去中医科主任公职,选择“野生”至今。

01
引子

选择苏强作为访谈对象的想法,由来已久。

早在2014年,不止一位江苏的中医友人推荐他——医术好,医德好。我们从苏强的简介可知,他的中医资历和成绩,是令人称羡的,他近二十年学医行医经验,所思所想,一定会给医生,尤其青年医生群体启发。于我,更在意每一个医者思想的背后。

2021年5月13日傍晚,在无锡太湖边的一个茶馆。我跟苏强第一次见面。眼前的他,中等身材,本就比一般人略显宽大的额头,有点开始脱发,柔和的黄色灯光下显得光亮,戴着眼镜,中式风格衬衫,靠上的纽扣没扣全,右手举起跟我打招呼,脸上笑盈盈的,他快步走过来,先伸出双手说,“老才,远道而来,欢迎欢迎!”如果不是他的南方普通话口音,我以为对面的是一个生性豪爽的北方人,他的眼睛不是很大很圆,但是眼裂比较长,眼神中透露出热情、开朗、沉着和儒雅。

四年前,为什么他主动辞去让人称羡的三甲医院科主任而单打独斗?现在,这条“野生”之路他走得如何?我们的话题从他学医的初衷和经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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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强

02
(2002-2017)从无知到已知——中医的信心与实践

2002年9月,苏强第一次走进南京中医药大学的校门,之前他并没有医学相关的背景和生活氛围。念高中的时候,有一天,一位喜欢研究《易经》的民间老师对他说:“第一,中医博大精深,包罗万象,丰富多彩到什么程度呢?中国所有的传统智慧都集中体现在中医上;第二,根据我的推断,你学中医一定能学好,我觉得你适合学医。”

虽然老师本人并不从事中医,但是苏强知道自己被老师的话打动了。

二十年后,在无锡市乃至江苏省已经小有名气,人们习惯称呼他“苏博士”的中医副主任医师苏强,至今也没有深入研究过易经。

进入大学后,苏强慢慢感觉到,虽然南中医是新中国成立后国内第一批组建的四所中医学院之一,但是,同学们的中医学习氛围并不如他想象中的样子。他认为不是老师的原因,老师们还是很专注地教中医。不少同学是因为高考分数不够高才进了(南京本地高校录取顺序在第三档)南中医,很多人内心更认可南京医科大学,觉得更应该去读西医。总之,大家迟迟进入不了学习状态。

苏强是一个例外。那时候的大学图书馆里,中医药大类的书籍,除了供教学、职称考试的用书外,对人有启发和开拓性的书非常少,他记得在整座图书馆里面,就一个书架,正反面而已。至今,他印象深刻的有刘力红老师的《思考中医》,还有更早出版的《名老中医之路》,读了这些书之后,他认为自己报考中医是正确的,内心也更加感激那位民间老师。

苏强所在的大班一共130多名同学,分为中西医结合、中医学、针灸学三个专业,他读的中西医结合专业录取分数最高。跟另外两个专业相比,因为中西医课程都有,学习压力更大,个人自由支配时间更少。虽然《针灸学》不算是特别重要的课程,但是他兴趣很大,不断找机会练手。有一天,大学同寝室的一位同学熬夜打游戏,第二天睡醒后发现自己落枕了,很难受,苏强看到后于心不忍,主动表示想施以援手,同学给了他机会。他翻书、考虑了下后,仅仅一针下去,同学说好了一大半,第二天告诉他没事了。

苏强对我说:“我看书上说落枕要取后溪穴,局部还有落枕穴什么的,不过我都没用,我认为可以辨证取穴的,也应该会有效。我判定他是膀胱经受寒,在他的承山穴往下一点的地方,找到一个结节,当我的针扎下去之后,他说立马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脚底板往上贯穿到病灶的地方。”

“如果对中医真正有信心,自然就会一直喜欢学习,乐于尝试。当你有了这个信念之后,你就会想在针灸上找感觉,你会乐意在把脉上找感觉,你也可能在古老的药物配方当中去找答案,总之,你就会很想去琢磨去研究,会去想里面肯定有大部分人都没有发现的秘密,如果我去做说不定就被我发现了。”——苏强

本科读到大五的时候,面临选择研究生阶段导师,这是影响将来工作走向的大事。“同班同学普遍联系鼓楼医院,或者军总这样的中西结合的老师做导师”,苏强最心仪的导师是一位“纯中医”——省中医院呼吸科主任史锁芳老师,经过努力争取,他的心愿又实现了。苏强的想法是:虽然自己读的是中西医结合专业,固然西医强大,将来临床上难免要学和用到西医,但是他想干中医,中医就更要学好。

每次采访中医,我都会提一个问题——“每个学医的人,都会有一条看不见的'信心’鸿沟,横亘在从跟老师出门诊到自己独立看病之间,你是如何跨越这道坎的?”苏强的回答是:“我觉得是大胆的模仿。比如,模仿自己看到的资料,模仿人家理法方药讲得很好的地方,模仿大咖评价好的东西,自己要敢于拿过来试。

我毕业后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曾经模仿过山西的刘绍武老师,刘老师的学术特色是比较注重与脉象的结合,我认为自己对脉象的感受还不错,看书后尝试用了起来。就在前几天,我的一个老患者拿着一张方子来找我开药,他说'请你先看看这个方子,我吃了效果真的很好,你给我看过后我3、4年里面没有发作过,最近我想起来后,就又专门来找你了。’我当时看到那个方子,思考治疗用药思路,心中禁不住地想,真是百家有长啊,刘老总结的东西确实非常好。”

现在回头看,选择好自己的老师,这一点非常关键,因为他一直给你灌输'中医很有用,你看我就用中药’,不管老师看的病是大病还是小病,也不管临床上老师中西医结合的程度如何,哪怕他的中西医结合是以西医为主,但是只要他一直跟你说中医很重要,这点就很重要。”——苏强

2009年,硕士毕业后苏强进入无锡市第三人民医院(即无锡中西医结合医院,2019年与无锡市第四人民医院等合并为江南大学附属医院),他先到中西医结合病房做住院医师。众所周知,刚走出校门的年轻医生在中医药大学期间接受的西医教育是不够的,毕业走上临床岗位后,看病思维往往是乱的,定不住。一会儿是中医的思维,一会儿是西医的思维,中医不好用用西医,西医不好用用中医。这也是中西医结合专业医学生的普遍困惑之一。

平时爱学习,勤思考,有主见的苏强,再一次遇到了“贵人”。他有些动情地说:“我当时的科主任陈宝华,是一位纯西医,很优秀,不保守,他手把手带我,帮助我在短时间内深度掌握了西医的基础思辩逻辑。更可贵的是,他并不反对我用中医,我很感谢他给我空间。而且,当发现你的思维有问题,他会立刻纠正你,我不止一次被他严肃认真地纠正过。他一针见血的风格,可能让人感觉很尖锐,但是我真是受益匪浅。”

2012年,经过三年临床工作历练,学术上坚持中西医并重的苏强,正在为自己的新目标——“一个病人,从住院开始,如果西医治疗12天出院,我就要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让他7天甚至5天就出院。”——踌躇满志的时候,他接到了医院的一个新的工作安排,院领导讨论决定让“中医特点鲜明”的他到中医科接老主任的班,他成为了科室带头人。当时,他刚刚参加完主治医师职称考试。

这一年,苏强才28岁。热爱中医、疗效过硬,多家媒体对他采访报道有知名度,提出中医科发展的重点步骤上可圈可点,这三点,是他获得院领导垂青的关键。

外人眼中的苏强是“赶上好机遇”“被提拔了”,而苏强想到的是,他不仅要面临新的工作局面——从病房+门诊一体化到全部是门诊,还要承担起全科室的管理职责,此外,家人并不能立刻都理解和支持他。终于,诸多扑面而来的压力面前,名字中包含着“江苏坚强”意思的苏强选择了迎难而上。

苏强总结自己的中医科门诊经验,有三个特点,第一,诊脉比较准确,中医特色鲜明;第二,疗效比较明确、稳定,患者反馈满意;第三,重视患者需求,沟通尽量到位。

目前,社会上普遍关注医患沟通,苏强说,他很赞叹一些医生同行不仅医术优秀,而且待人接物上让人如沐春风,对患者擅长人文关怀,这方面他自愧不如。

他说自己并不是一般人所谓的“话聊”大夫,医生“态度和蔼,关怀备至”,尽可能地聊天和陪伴患者,他说,一方面,医院每天门诊量很大,没有很多时间去做人文关怀;另一方面,相对来说,他更注重基于医疗本质的病患沟通,比如,有的患者跟他说想要治头疼,他接诊检查后认为并非简单治好头疼就完事了,他会根据对头疼的本质认识和治疗思路及方案,向患者主动认真解释清楚。苏强认为,医生绝不能仅仅满足于所谓消除或者改善症状,认清患者的症状后面是什么非常重要,以及接下来如何让患者也尽量充分了解,对治疗更加重要。

还有一点,苏强说自己不善言辞。比如,他曾经在临床上遇到患者需要开方五苓散,五味药里面猪苓的价格相对高,10克差不多就将近10块钱,他认为保证疗效基础上要尽量给患者节省费用,于是,他开方的时候就直接把猪苓换成了车前子,但是他不会主动跟病人说这些。

我想,作为一个日门诊量过百的青年中医,处理医患沟通方面,苏强的做法和经验是比较特别的,值得一些同样感觉自己嘴笨,不会跟患者打交道的医生参考和借鉴。

从自己一个人看病到带领好全科室医护同事,身为科主任的苏强给自己定了更高的目标。2013年,他以在职身份,考上了南京中医药大学博士生,从学于著名经方大家黄煌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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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强与导师黄煌教授合影(苏强提供)

苏强分外珍惜得之不易的深造机会,他的医术提升很快,患者美誉度也显著提高。相应的,临床工作的更加忙碌也导致他的个人时间更少了,而且,他也开始应邀业余给人讲中医课。这样,他写博士论文时间和精力受到不少影响,直到2019年,毕业期限的最后一年,他终于成功完成了博士论文答辩,获得学位。迄今,他仍是黄煌教授的最后一名国内博士生。

苏强说,从小到大,近三十年学习生涯,所见所闻受过教益的众多老师中,黄煌教授“对人非常包容,凡事都看人好的方面,令人印象深刻,非常受益,我终生难忘。”

“诸如很多人对中医不了解或者看不到中医的好,认为中医难学,就业难,等等,我觉得都是因为眼光不够开阔或者说深刻,自身的学习素养和能力不足。我就带着对中医的信念一直很有兴趣地学习,直到今天。”——苏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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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强在江南大学附属医院(严冬提供)

03
(2017-2021)从已知到未知——离开体制探索新路

2016年底,共和国历史上首部《中医药法》颁布,2017年7月1日起正式施行。进入2017年,已经做了五年科主任的苏强,每天临床出门诊、科室行政管理工作,攻读博士学位以及名气越来越大带来越来越多的应酬、杂事……他感受到了空前的时间和精力的严重不济。自己不能再这样忙碌下去了,苏强开始思考和跟人探讨各种新的可能性,是否可以走出一条新的中医之路?就像人说的越努力贵人越多,再次经过“高人”点化,外表随和内心特立独行的苏强向单位正式提交了辞职报告。

下决心走出体制内三甲医院的骨干医生,接下来的路,往往是,或者开设个人诊所,或者加入待遇和职务更理想的民营医疗机构,甚至改换行业跑道,作为一心想要拥有中医“自由身”的苏强,他的做法有些奇葩,虽然辞去公职,但是保留在原单位的医生职责,他开始在无锡市的体制内外多家医疗机构坐诊,做他的“初心”纯中医。

今年6月,苏强正式结束3年多“游医”状态,开始尝试组建个人医生工作室。目前,仍旧没有注册诊疗实体机构,甚至没有在苏强所坐诊的五家医疗机构挂牌“苏强医生工作室”的苏强团队,除了他这个负责人兼学术带头人之外,还有行政助理(秘书)、医疗助理(针灸师)、财务人员等三人。

现在,工作室明确了三个目标:第一,吸纳和培养中医传承人;第二,打造特色诊疗模式和学术团队;第三,把时间和精力回归和聚焦到临床专长上。

7月23日下午,我第二次来到无锡。我先见到了新到任一个多月的工作室行政助理严冬,他对我说:“前两点,对于创办中医工作室的人来说,大家比较容易有共识。关于第三点,我们的想法是,大家从市面可见,随着医生名气越来越大,因为口碑人传人的效应,各种各样的病人纷至沓来,结果医生看的病就非常杂,越来越杂,其实,术业有专攻,任何医生往往是擅长治疗某些种类疾病,这点来说西医就更加明显,但是因为受传出去的名气的推动,结果医生看了一些自己不太擅长的疾病,最后很可能是医生一方面花费了不少时间但是效果不太理想,另一方面,也延误了治疗那些更擅长治疗的疾病的病人。针对这个情况,我们提出一个目标是,尽量不勉强自己做任何事情,就是说,我们当前的状态一定要做到用80%的精力就可以轻松完成当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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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近影(老才提供)

我登时认识到,学术和临床对医生工作室无疑是至关重要的,如果说苏强是工作室的司令,学术带头人,临床和带学生由他一把抓,同样西医科班毕业、外科医生出身、做过多年生意的严冬就是他的参谋长,对内对外事务的“大总管”。

我问当天临时给病人加完诊,风尘仆仆赶过来的苏强,为什么会选择跟自己素昧平生,西医出身的“外地人”严冬搭档的时候,他看着我和严冬,不假思索地说:“原因很多,比如有高人给我介绍他,我信任好朋友的推荐。当我遇到严冬之后,我觉得我们有很多共识,其中一个共同点是很重要的,就是我们对于'仁’这个字的理解是高度重叠的,当有了这个基础之后,在我们彼此能力有互补性,或者是我们的彼此专注点有互补性情况下,我就相信我们完全可以一起往前走,我想走得也会很愉快的。当然,还有天时地利人和,以及各种各样的细节,但这些跟我俩之间的最基础共识一致性相比,都不那么重要了。”

严冬说:“我作为苏博的秘书,职责上,一方面要担起来和苏博的医疗相关的工作,但是我并不做具体的医疗操作,另一方面我相当于他的第三只眼,帮他一起观察医疗方向。说到工作室进展,这一个多月下来,苏博的诊疗、学术工作效率提升很多,比如,我们现在是集中力量抓好苏博的针药并用。同时,他的个人状态也越来越好,偶尔的社交活动中也不再给人紧绷的感觉了,现在苏博跟人聊天的时候就跟平时打坐的感觉差不多,如果在以前就不行。不管什么原因,如果大夫业余时间也一直处于很紧绷的状态,是不可以的。我们工作室伙伴们都希望苏博的工作和个人状态都越来越好,我们有信心做到。”

接着,苏强说:“自从2013年考上黄煌教授博士生以来,我经常给人讲中医课,积累了较为丰富的教学经验,对后来自己带团队是非常有帮助的。但是这还不够,在严冬加入团队后,得到了很大的启示。比如说,我们探讨了很多大的问题。举例子说,第一,技术重要还是医德重要?两者的融合点具体在哪里?重要吗?实际吗?第二,中医的瓶颈在哪里?我们依赖什么去突破?和西医在这方面的区别是什么?第三,中医团队的本质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建设团队?而不去追求做一个单打独斗的名老中医?”

不等我刨根问底,他自问自答:“我们认为,技术和医德就是'标本关系’。急则治其标:就是说不管一个人是善是恶,他首先要用一个具体技术和在一个具体平台上养家糊口,解决温饱问题。中医界来说,经方和针灸技术的教学首先是达到了这样的要求。缓则治其本:工作和生活大致稳定后,支撑深入研究中医就需要高尚、智慧、中正的价值观,才会让中医人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每天进步,而且这种进步不会走偏。两者的融合点在我们的技术研究中就显得特别重要:不中正静心则脉诊无法细,不忘我高尚则进针不会'神’,不智慧不能掌握'舍小得大’的要点。

我们说:医者仁心,医术是仁术。术,可以理解成医术;仁,可以理解成医德。仁术,说的是医生这个职业者的心和术。没有仁心,不可能出仁术,仁术是真正的术,技不是术,更不是仁术。没有仁心不可能有高超的技术。有技无德,技上升不到术,更不可能是仁术,不可能会有好的技术。好的医生真正的关心的是人,而不是病,医生的心在人那里,他的技就能干掉这人身上的病,因为病在人身上。病人见到有仁心的医生,搭上几句话,药还没开始吃,这人的病就好了一半了。

无德分两种,一是无仁心,二是有恶心。我们不讨论有恶心的,只讨论无仁心的。医术的本质是仁术。心里有病人,两个人就有了,就是'仁’。

一个人,有仁心有仁术,全天24小时看病,能治好多少人?所以医生要有团队。一对一看好病是仁,多对多看好病是爱。仁者爱人,所以要有团队。”

(做中医工作室)你一定要找一个搭档,当你找了个搭档,你会生出来很多东西,你的大脑会纠正你的不良行为,你的不良习惯,你的专业局限性。为什么一定要做团队呢?你不想停滞嘛,对吧?当你找了个搭档,你再接再厉继续做团队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进步的过程。——苏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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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询问工作室的目标和计划,严冬说:“中医不好学,为什么要学?不好教,为什么要教?现代中医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师生的核心纽带除了责任和情怀,怎样才能稳固?中医如何传承,小微规模的中医团体——中医工作室、诊所如何发展?这都是苏博目前在考虑和实践的问题。客观地说,我们在摸索。我们没有给自己定性什么。因为都是在摸索。现在的工作室模式更像是一个超浓缩的单位。根据职责不同分为学术带头人(兼老板),有医学助理,有行政助理,有财务。用苏博的话说,他觉得只有两件事情有意义,一个是疗效,一个是更多的人能享受到疗效。我们希望的团队,永远不搞什么运营和营销。一切都要围绕着'疗效’搞'学术’,围绕着疗效搞教学,围绕着'疗效’搞团队。所谓运营,是建立一个符合'学术型诊疗团队’的行政管理。所谓的团队'做大做强’是和患者共建一个再大一点的'医患共建模型’。”

望着苏强和我,严冬接着说:“我们没有什么经济指标。6月份至今,我觉得我们的工作都是'渐进式’的。然而随着病人从现在的饱和到一年后的过饱和,必然很多原来的老病人自己和亲朋好友都会有30%的时候看不上苏医生了,因为挂不上号。那么,再过一年呢?苏博爱学习,越爱学,水平就越高,想看苏医生的就越多,看不上的也就越多。怎样的传承怎样的团队怎样的发展,能满足人民群众对好医生的需求?苏强工作室也期待自己能完成一个'全新的模式’。也正是'能让更多的人看好病’这个朴素的理想,让苏博士想要打造团队。不然,一个人能看好病,有名气,还自由,不好吗?家长不是好当的。但是,当一个人有情怀的时候,责任就不会是负担。苏博曾对我说:'我们携手共进,不浪费这一次宝贵的人生。’”

经过两个多月的磨合,苏强工作室团队工作逐步确定和理顺,第一,明确工作室诊疗特点:内外合治、针药并用,具体治疗疾病范围是三大类,分别是妇科疑难病,如盆腔炎、子宫腺肌症、原发性痛经,亚甲炎和亚健康干预(比如肿瘤的前置预警、预防前置和肺结节)。第二,明确团队日常工作安排:每周在江南大学附属医院、新吴区中医院等五家体制内外医疗单位出诊四天(含临床带教),两个半天的学术经验交流和资料整理工作,周四、周六休息。

工作室是导师学术能力的体系性放大和外延,基于苏强接受过严格中西医训练和实践的学术特点,工作室在比如中医的脾虚,肿瘤前置预警等方面,正在做现代医学诊断数据支持下的中医循证医学研究,虽然样本量还不够丰富,还不能下太多定论,但是已经有了一部分成果。

比如,临床上谷丙转氨酶、谷草转氨酶等肝功能指标超过20的患者是存在脾虚的,直接胆红素值,如果超过10一定是要进行医学干预的。

在已发现的中医诊断和现代医学检查数据之间的部分相互关系基础上,接下来要结合更多的数据进一步梳理和归纳。中医看病传统是四诊合参,苏强工作室憧憬未来临床上整合进来更多更系统的客观可信的现代医学检查报告,更好地看病。

至于癌症,有一些肿瘤标志物,如果说数值上20-100都是正常的,当临床上还没有显示出西医的诊断依据,往往只能被动等待出现癌症,他们考虑的是,如果数值达到了上限,跟中医的临床诊断有哪些相关性?在通过中医治疗方法进行癌前干预后,哪些数值有所下降?这些相关的持续研究也是有价值的,他们希望积累更多的临床观察数据,得出更多有规律性的中医循证医学研究结果。


“生化指标的变化是我们中医用来判断患者病情的一个依据,它本质上跟我们把脉的手指并没有区别,它就是你身上的东西,我们怎么不能拿来用,中医不是以身体为本吗?如果中医以身体为本,西医的东西我们都能拿来用啊,但为什么别人不把它拿来用?因为他的老师教他的时候就没有拿来用,他的老师没用这个,他用这个干嘛呢?他老师不用他为什么就不用呢?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他没有提高自己的敏感度,他要提高自己的敏感度,如果这个东西这么好用干嘛不用呢?”——苏强

严冬说:“苏强工作室正在尝试着建立一个教学模型、一个学术化的诊疗团队模型。什么是适合自己的最佳、最优、最快和最稳,是摆在我们眼前的问题。一个人浑身是铁能打几个钉?被铁杆粉丝称为“苏神”的苏博,很想在不断进步的过程中把自己的技能输出,能让更多的人看好自己的病。

能出来更多的苏医生,比自己强更好,最好是天下无病。有病早治,无病早防。很多时候我们在病人看病离开以后会说:其实他可以到不了这个地步的,其实他可以很健康的。有好的中医医生、有早早配合中医的人,大家其实很难得病的。天下无病是个愿望,我们身边的病人从有病到无病到自己和家人几乎不得病,不就是'无病’吗?医生有能力,大家有认知,不就是'天下无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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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强在无锡市妇幼保健院工作中(严冬提供)

有一次苏博对我说:如果孩子从小到大每年两个假期,家长都可以带孩子来看看(中医),该治的治,该调的调,该学的学(学养生和养育),绝大部分孩子都会是现在健康茁壮,将来几乎一生无病的。说这话的时候其实苏博是很无奈,也很替人惋惜的。中医的哲学,不仅仅在身体,更在精神和灵魂。中医的哲学是'天人合一’的哲学。一个天人合一的身心灵,还能得多大的病?还是几乎不得病?”

“中医难学,怎样让它变得简单?学中医的时间很长,怎么把它缩短?怎么让青年医生没有后顾之忧?总之,如果工作室团队是一个平台,就要真正想办法让青年医生进步得快,学习时间缩短,有发展有前途,大家共同创造这个平台,这样的平台就是一个好团队。”——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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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强接受电视台采访(严冬提供)

04
热爱不是名词,是动词

(注:以下凡不注明回答者的,都是苏强本人的回答。)

问:你从2017年辞职到2021年6月组建工作室,在创业认识上有何不同?

答:2017年前,我的基本视野都在出门诊和本地;2017年后,离开医院,跟全国中医同行交流增加不少,视野宽广了很多。尤其是在黄煌教授的南中医国际经方平台下,我一直没有停止过给基层中医讲课和带教。同时,通过不断地认识和结交其他地方的明医,对自己的学术水平提高了要求:不光是在临床上要做的到,还要在上课的时候给人讲得出来,讲得好。另外,我也在不停地思考更多更大的问题,比如说,怎么建立起来一个兼容并蓄的中医体系,以便能像海绵一样吸纳营养。

问:为什么辞职后继续在原单位等公立医院出诊?

答:其实,公立医院最担心的是不要给医院管理带来麻烦,而我从医以来的心愿和想法始终是,无论是对老东家,还是其他公立医院这类体制内医疗机构,我都是希望给对方加分的(包括无保留地给医院带教青年医生),从来没有想给对方减分,事实也证明,合作后彼此是信任的,医院也自然乐于给你加分,双方是互相加分的。表面看,保持这个合作关系不太容易,其实,我们的定位就是提供医疗技术服务,注意力都放在病人的疗效上,只要自己不想多,自然就容易了。(严冬补充说:“几年前苏博的门诊量就已经饱和了,患者量是充裕的,实际上绝大多数是慕名来找苏博士的。”)

问:多年来,中医界苦人才数量不够、质量不高久已。工作室要发展,离不开越来越多的临床人才,传承队伍的发展壮大。对于人才培养,你作为读过本硕博,担任过中医科科主任,辞职办工作室一路下来,最大的体会是什么?

答:我认为,作为工作室学术负责人,导师自己的思想转变是非常重要的。严冬加入后,他对工作室的各项工作推动很大,尤其是他关于运动员和教练员两种角色的说法,让我深受触动。作为医生,往往越热爱临床工作,越喜欢钻研技术,中医又是几千年历史,传承流派众多,博大精深——医学界常见的现象是,临床上,一个大夫已经选了经方了,后来发现除了经方还有辅行诀,除了辅行诀还有这个理论那个理论,然后又看到《黄帝内经》上的一句话,还有《中医各家学说》,可谓无穷无尽——往往医生都成了追求更高更快更强的运动员思维,但是现实是,学无止境。

对于工作室来说,要生根、要发展,导师必须要首先深刻意识到,自己必须优先树立起来教练员思维,而不是继续做一个优秀运动员,只有积极换位思考,调整心态,才能放下和超越运动员思维,站在学生角度,关注他到底哪些知识和技能够接受,哪些不能接受,比如社会上有不少人认为,国家组织编写的中医药大学教材不太适应医学的发展,但是当我们思维转换后再回过头去看,就会重新认识到,其实教材本身并没有错,只是作为读书的人自己要明确,这个教材到底是给一个本科生看的,还是给一个研究生看的,还是一个给临床干了5年、8年的人看的。

从运动员的思维转变成教练员思维,这肯定很难,非常难,一个是利己,一个是利他,其实古人就是一直在追求这个境界吧?原来让我自己变得越来越高,越强,是利己的,现在我要让别人变得越来越高越强,要利他。这个转变就是一场修行,从古到今我们都讲医者要仁心仁术,如果工作室导师眼里只有患者,当你对患者越仁爱,你就会越追求个人医术如何如何,而容易忽略了自己作为导师,教育和传承是要对学生仁爱,否则学生就会距离你越来越远。这样的结果从根本上是不利于工作室建设的,你说尽快转变为教练员思维重要不?”

问:很多中医人,甚至毕业5-10年,主治医师以上了,还在追求各种术、技法的阶段,你怎么看?

答:我体会过这个过程。其实是很可怜的。我用两个词汇做下说明,求知欲和求知,虽然这两个词就差一个欲字,但是差别太大了,简单地说,求知欲是失衡的,求知是无止境的,是光辉的灿烂的,是稳定的。

问:怎么能达到超越求知欲进入求知状态呢?

答:因为根器不同,或者说基础不同,性格不同,等等,每个人需要的不一样。比如,我是一个求知欲很强的人,所以我的入门是通过静坐这个古老的方法,因为静坐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新的东西,我求知欲很强,我当然想学习它,我不断地以这个为目标,不断地用求知欲去求它的时候,当我放下求知欲的那一刻,我就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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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强在江南大学附属医院出诊(严冬提供)

问:你说自己“中医这条路,差不多学习十年,工作十年,迄今感受最深的两个字:悟性。”请解释一下悟性是什么。

答:我们经常讲一句话叫大道至简,让人以为大道真的很简单一样,其实它包含着丰富的变化和过程,这句话只是给我们一个最后的结论。距离我们真正理解道还很遥远。以前我一直没想通,我现在的理解是,这叫做借用智慧,它不是你的智慧,它是你的老师经过长年的经验积累后,把这个智慧直接给你的。其实,你并不理解这个智慧的含义。

再举一个例子,我们中国人常讲与人为善,这也是一个很高的智慧,与人为善之后包含各种很丰富的利益,我们认为自己会信守这条原则。但是往往是,我们生活中经常就会为了10块钱与人不为善了,在那一瞬间,“与人为善”四个字早就抛在脑后了,这是为什么?明明理解了,也很认同,但是人在执行的时候你会发现,咦,怎么跑到天边去了?所以说,这个智慧并没有融入到我们的血液里面,你只是了解它而已,没有在根本上理解他,因此,也就没有办法实践到位。

所以说,仅仅是老师把道给平移过来了而已。我们往往是把道学成了术,就会想我为了实现这个道,应该用什么术去把它堆积起来,去解决这个道。注定是结果是南辕北辙的。

我认为,悟性就是把道直接全部平移过来的能力。

我再举一个例子,以前没有飞机的时候,大家想上天都会去模仿鸟类的行为,比如把翅膀做得更大一点,让翅膀扇动的速度更快一点,但是实际上飞行的效果都不如现在的飞机,而飞机根本不是模仿鸟。真正能上天的是飞机,而不是那个鸟人。

还有,我们想理解好《黄帝内经》,如果让自己站在《黄帝内经》的角度去以经解经,肯定理解不了。我想理解五行,我就要在阴阳的层面去理解它,如果我要理解阴阳,我就一定要在道的角度,才能把阴阳解释得清清楚楚。

因此说,当我们需要思想上做出跨越或者突破的时候,并不是要获得的更多,而是放下的更多。

具体地说,如果年轻医生想要突破,他就需要考虑跳出原有的思维维度。怎么理解跳出来呢?

我们中国人的传统思想,不管儒家、道家、佛家,往往都会提到一个人心静的重要性。心静则自然慧生。比如,一个医生在看病的时候,他为什么能够平静?他不是天生就能平静的,否则他真就是天才了。他是在职业生涯中不断锻炼后变得越来越平静的,是他跳出原有的维度的结果。

问:你中医读到博士,做过科主任,又在创业做中医工作室,对中医有什么最新的思考吗?

答:我认为,如果一个人真的喜欢中医,中医本身是非常有魅力的。

首先,中医的思想能够帮人彻彻底底地想明白一些道理。中医不是常讲瘦人多火嘛,像我这样体型的人,任谁把脉,脉象一定是洪大的。事实上,我从读大学的时候脉就是洪大的。而且,夏季也往往是人脉最大的时候。前几天我想到好久没有给自己把脉了,我就把了一下,很意外,我发现自己的脉象竟然是收起来的,这就引发了我的进一步思考。为什么脉象是收起来的?当想通了的时候,人就会非常开心。这件事启发我们,中医始终能够从它的角度,带给你很多的深刻思考的机会。

其次,当一个人想不通的时候,中医能给自己带来快乐。看病变成了一个帮助你摆脱世间烦恼的方法。

如果医生看病超过体能的负荷,肯定身体是痛苦的,但是心里是开心的。当它还没有超出你的体能负荷的时候,其实你是在逃避其他问题,我想不少中医就是这样的,比如,有的医生也想做工作室,但是真做了,他又会给自己跟团队步调不一致找借口,因为对他来说看病就是逃避自己不愿意面对的问题的借口。

当过了这个阶段的时候,我们可以从中医的角度放下来一点,再想想自己看的病人,做的事,这时候就可能会有想到如果再利他一些,是不是能够提高我的境界?如果我一利他,立马各种情况改善了,那就说明利他利对了,如果利他的时候,还有点痛苦,利他可能就利错了,甚至利他的方式也不对。

问:目前苏强临床带教的年轻医师情况如何?

严冬答:当前在江南大学附属医院、市妇幼保健院、嘉仕恒信医院都有本院医生(硕士研究生毕业)跟诊学习。苏博不保守,自己知道的一心想着都能教给学员。因为中医学习不形成讨论,不太好学,所以我们现在在开展定期由学员来给大家讲自己有心得的医学话题。什么内容都可以,只要自己讲的开心就好。然后大家轻度讨论,苏博适当给大家总结。

我们感到,学员的积极性在快速提高。至于学习满意度,还是看学员自己。积极努力有追求的彼此满意度都高,因为这样的学员有能力互动。现在主动开口问老师的学员不太多。有时候也真的不是学员积极性不够,是中医太难学了。涉及的知识“太高”而且少有数字化的标准。比如中医的最高统摄,实际上不是“科学”,而是“哲学”。中医,是建立在哲学基础上的科学,所以难学。再比如四诊合参,望闻问切,这四样,比如舌象,能看明白是什么舌质、舌苔就已经不容易了,能看明白是什么还得知道代表什么,知道了代表什么还得知道为什么(辨证逻辑)。中医的各种辨证再往上,就是阴阳五行这个高度总结哲学。难不难?是好学还是好教?当然,这都是我们关注和想努力有作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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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强工作室合影(自左向右为:学员、财务、苏强、行政助理、针灸推拿师)(严冬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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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怀抱理想,苏强工作室在路上

今年5月和7月的两次访谈中,我注意到,无论是苏强还是严冬,他们都非常强调人。

苏强说:“一个医生到底应该重视什么?比如有没有德?因为德是一个人行为的最终体现,他不管做什么,有这个德,即使没有得到所谓的道,但是他有这个德,德是道的最大体现。比如说一个人善良,善良是德的基础条件,如果这个人不具备善良,那么他肯定就已经离德很远。现在的社会价值观,比如说组建团队,团队想要盈利,你肯定要找有才的,但是有才不一定有德,当有才没有德的时候,短期是加分的,长期肯定是减分的。”

即将完稿前,严冬发微信给我:“老才,有你在远方,我们知道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希望'苏强工作室’能为社会做点什么。我们也会更努力。我相信苏博也会更有信心。因为不只是患者和自己有期待,朋友也有。”

苏强说,学医近20年,目前他有两样东西没有体验过,一个是到类似“三和公益行”活动去过的比较偏远的地方,做一次义诊,他想实地了解下当地缺医少药的实际情况。另外,他想再了解下当地的主要病种是什么,看自己能够帮老百姓做些什么。因为像江苏省内包括农村地区,政府在医疗健康投入上很重视,农村的医疗资源也是挺不错的。

他说,多年来,一直在医学学术和实践环境里面,学了很多技术,比如中医内科、针灸、正骨,等等。临床上,内科加针灸,就足够了,看病的话已经看不过来了,即使说做研究,这辈子也够研究了。

对于自己临床上少用的中医正骨,他想将来找机会要传下去。一方面,他担心自己的正骨老师将来走了之后,这个技术可能就面临失传的危险。从他看来,可能大部分的人不需要这个技术,但是有一类人需要,就是住在养老院、敬老院的平时不会有太多关注目光的老年人群体,根据他的经验,他们很可能会在比如洗澡的时候不小心骨折了,然后就无奈地躺在床上,老年人一旦躺在床上,因为感染和褥疮等一系列问题,不消3个月、6个月可能人就会没有了,很可惜。

他认为,正骨的小夹板技术对这个人群肯定是有效的。客观来说,做这个人群的正骨,跟他的工作没有直接关系,而且真想做好的话,不仅要占用不少的个人时间和精力,而且他相当于重新开始,包括学习影像学、跟着上手术,需要很大的学习量,这是个不小的负担,但是,如果真有机会去做的话,他愿意去努力,去争取。

二十年前,听从老师建议,中医小白苏强毅然走进社会大众眼中的窄门——中医;四年前,博士没毕业的他踏上独立探索中医之路;新冠疫情改变世界的第二年,“苏博”从单打独斗“升级”为组团作战。

中医这条路怎么走?中医怎么发展?年近不惑的苏强和新生的苏强医生工作室,一直独树一帜的默默做着诸多学习、思考、分享、讨论,还有努力。苏强医生工作室前景如何及更多经验是什么,让我们拭目以待。

苏强的身上有一种理想主义精神。我离开无锡前,他说:“我觉得理想主义一开始是别人给我的,然后第二阶段是我自己找到的,接下来就会贯穿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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