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卢常青 曲腊梅是一位肯吃苦,会过庄稼日子的农村妇女,刚过了六十岁生日。前些年老伴儿会泥瓦匠手艺,她养猪又赶上了好行市,挣了些钱。 老伴儿没有享福的命,苦熬苦拽了二三十年,前年正月查出癌症,不等治疗就撒手人寰。 临终前几天,他单独跟腊梅交代后事:“自从咱俩结婚,你没得过一天好。我原打算再过两年咱们也到外地旅旅游,不白活一回。哪承想老天爷不允许……”浑浊的眼泪湿了枕头,“咱俩攒的那些辛苦钱,那是你养老的老本儿,可千万别再给儿子了,我很不放心……” 说完,老伴儿让亲弟弟和腊梅的弟弟进屋来密谈遗嘱。让包括腊梅在内的所有人全部回避。 老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带着遗憾和眷恋走了。 儿子一家子在家过了“头七”就回县城了,宽敞的庄户大院儿只剩下曲腊梅一个人,显得格外空空荡荡,死气沉沉。她从小胆小,夜深人静的时候,光顾着听外面的动静。每当听到狗吠和猫头鹰叫声,她吓得汗毛竖起来。孤独和恐惧如影随形,苦不堪言。 每逢周六,儿子一家子从县城回老家来,还拎来大包小包的东西。儿子负责做饭,儿媳妇把院子和屋里收拾的利利索索,干干净净。家庭的温暖,驱赶着曲腊美心里的阴霾,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又是一个周六休息日,曲腊梅起早到附近村赶大集,买来排骨和五花肉。点燃劈柴在大铁锅里“咕噜咕噜“地炖起来。 儿子刚走进院子,就抽搭着鼻子闻香味:“妈,又炖肉了吧?这味道真馋人。” 儿媳妇微笑着从包装袋里掏出一件枣红色的上衣,“妈,我从网上给你买了一件高级服装,花了好几百块钱呐。你快试试!” “我一个庄稼人,哪用得着买这么贵的袄,净瞎花钱。”曲腊梅乐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嘴上嗔怪着,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儿子让妈妈坐在正席位置上,把一根香喷喷的排骨夹到碗里,“妈,你太辛苦了,多吃点儿,补补身子吧。” “妈,我特意给你买了一瓶红葡萄酒。专家说红酒是世界上最好的护肤品,快喝一大口,一会儿脸上就会白里透红。”儿媳妇双手捧着酒杯送到婆婆嘴边。 “有句话咋说来着?哦,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呀,都成了有福的老太太啦!”酒真是个好东西,曲腊梅陶醉了,身体轻飘飘,感觉挺好。 儿子见媳妇频频眨眼睛,立刻心领神会,亲昵地说:“妈呀,我有个事儿,憋在心里好长时间了,不好意思跟您说。” “啥大不了的事呀,跟自己的亲妈还藏着掖着。真是的,快点儿说吧。”曲腊梅轻轻拍了儿子一下。 儿子说:“说起来我俩每人一辆车,可都是烧汽油的,三天两头限行,忒不方便。我想买一辆电动汽车,就是那种绿牌子的,天天不限号。” “我俩从心眼儿里惦着你呀,妈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咱家有了电动汽车,随时都可以回家陪伴你!”儿媳妇的嘴像抹了蜜那样甜。 “好哇,那就买呗,我没意见。”曲腊梅挺高兴,孩子们眼里有她,当即表示赞同。 “妈你能借给我们二十万块钱吗?等有了钱我们立刻还给你。”儿子可怜兮兮地说。 曲腊梅舐犊情深,早已把老伴儿不要给孩子钱的叮嘱当成了耳旁风。放下碗筷,找出两张合计二十一万元的存折,慷慨地交给了儿子。 在她转身之际,儿子摆出了“V”(表示胜利)的手势,媳妇在丈夫胖乎乎的脸蛋上回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吻。 儿子儿媳都是正式事业编制,工资不算低。在县城住着父母给买的大平米楼房,开着父母给买的汽车。按说不缺买一辆电动汽车的钱。可是他们有自己的“小六九”,爹有妈有,不如自己有;父母的钱不要白不要,揣到自己兜里才能睡安稳觉。 一个漏气的轮胎永远不会打满,两口子故伎重演,以买房、买车库和搞装修的名义,从母亲手中“借”走了七十多万块钱。 从曲腊梅的全部老本被掏空那天起,儿子和儿媳对她的热情关怀就像“秋分“以后的气温,一天一天往下冷落。由原来的风雨不误每周肯定回家一趟,变成三个多月也不打一次照面,平时也很少通话。 这么多年曲腊梅赶集上店,兜里总是鼓鼓囊囊装满零钱。可是最近到邻村赶集想买一把韭菜,把衣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凑够两块钱,只好空手而归。 (此处已添加书籍卡片,请到头条号平台查看) 回家后,她给儿子打电话诉说了买韭菜的过程,让儿子抽空儿送点儿零花钱来。过了几天,儿子阴沉着脸回到家中。扔下一捆蔫巴韭菜和十块钱,并且嘱咐她省着花。儿子怕灰尘弄脏裤子,站着说了几句话就返回了。 前几年有一句小品台词挺火,“人这一辈子最痛苦的事是人死了,钱还在。最最痛苦的事是人还活着,钱却没了。”曲腊梅第一次听到时,咯咯咯地笑出了眼泪。现在觉得这句话就是针对她说的,心里难过,眼泪扑簌滚落下来。 她肠子都悔青了,有了钱就有了一切,没有了钱就丧失了一切。 家丑不可外扬。身旁连一个说句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她只好把悔恨、悲伤、孤独憋屈在心里。 心情影响健康,疾病乘虚而入。曲腊梅严重失眠,没有一点食欲,胸闷气短,腹部疼痛。实在熬不住了,就给儿子打电话说了症状。过了几天,儿子带着她去县医院看病。做完各项检查,医生告诉说肝脏长了个肿瘤,建议到大医院诊断治疗。 母子来到市肿瘤医院就诊,被确诊为肝癌。建议到大医院做肝脏移植。 当着弟弟和小叔子等亲人的面,曲腊梅问儿子做肝脏移植大概花多少钱?儿子回答,最少也得五十多万。如果只做切除手术,三万块钱就够了。 曲腊梅求生心切,执意要做肝脏移植,让儿子赶紧去筹备钱。 儿子把脑袋耷拉到裤裆,默不作声。儿媳妇赌气囊囊地说道:“五十多万不是个小数字,万一移植不成功,就会鸡飞(刚想说鸡飞蛋打,觉得不妥,连忙改口)那个,人财两空。” 曲腊梅心如刀绞,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身旁的弟弟很气愤,说道:“姐,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你们攒的钱哪去了?还是花你自己的钱治病吧!” “哇”的一声,曲腊梅号啕大哭。一边哭泣一边详细介绍了儿子两口子打着借钱的旗号,掏空了她全部老本的过程。在场的人无不吃惊。 娘亲舅大。曲腊梅的弟弟大声训斥外甥两口子做得太过分了。让他们赶紧还钱,早一天到北京做肝脏移植。 “我们过什么分啦?本来那些钱就是属于我们的。她死了,我们是唯一的继承人!”外甥媳妇戳着舅公公的眼睛怒吼。 曲腊梅的头发像杂草乱蓬蓬扎挲着,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嚷声:“我后悔死了,不该不听他爸的话,早早把保命的老本儿给了这俩狼心狗肺的东西!难道用我自个儿的钱治病,你们还不答应?” 小两口摆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要钱没有,要命不给。 曲腊梅的小叔子拽着老舅爷子来到大门口,商量治病的事。不多时,两人回到屋里,叔叔宣布了一条惊人消息:“我哥头死,把我和孩子舅舅叫到床前,把提前写好的遗嘱和几张合起来一共六十万块钱的定期存折交给了我俩。让我俩每人保存一半存折,瞒着嫂子和所有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拿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得张大嘴巴,目瞪口呆。曲腊梅“啊”的一声昏厥过去。 “人世间最可怕最冷漠的是把钱看得比亲情重要。以前是养儿防老,现在却是养老防儿。人心都让狗吃了!”弟弟掐着曲腊梅“人中”穴位,怒不可遏。 在弟弟和小叔子的搀扶下去,曲腊梅排了七天的专家号,终于步入了北京肿瘤医院的专家诊室。经过详细检查,最后确诊为肝脏良性肿瘤。随后,进行了手术切除。 担心人财两空的儿子和儿媳,不出钱,不带着去医院。后来听说只花了三万多块钱的医疗费,就像买彩票中了大奖那样兴奋。 曲腊梅病愈回家,儿子儿媳伺前伺后,嘘寒问暖。 村里探望的人刚走,儿媳妇轻声问道:“妈,那些存折在谁手里呀?可得保存好了,千万别弄丢了。” 伤透了心的曲腊梅鄙夷地瞪了她一眼,把脸转过去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电视剧《人世间》。歌词写得太好了: “草木会发芽孩子会长大,岁月的列车不会为谁停下。命运的站台悲欢离合刹那,人像雪花一样飞很高又融化,世间的苦啊爱啊要离散雨要下……” 经历了生死考验,见证了人间冷暖。曲腊梅觉醒了,她打算重新规划自己的余生,不白活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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