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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其昌的“有姿无骨”

 煮字疗饥燃湿柴 2022-03-29


    董其昌算得上是中国书画史上的一座高峰了。和传统的文人士大夫一样,董其昌走的也是科举入仕的路。但明朝中晚期社会整体的腐败,已经积重难返,无论他如何避闪腾挪,官场上险象环生的现实,最终把他逼入了成为书画名家一途。很难说他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个人心不得安宁的时代,正如他在《画禅室随笔》中交代自己十七岁参加科举考试那样:“先是吾家仲子名传绪,与余同试于郡,郡守江西袁洪溪以余书拙置第二(陈继儒说是第三),自是始发愤临池矣。”顺应环境才能成为最好的。

《明史》也记载过他的古道热肠和不肯妥协的一面,万历十七年(1589年)他中了进士,不久教习官礼部侍郎田一俊死在任上:“其昌请假,走数千里,护其丧归葬。”后来去督湖广学政,“不徇请嘱,为势家所怨,嗾生儒数百人鼓噪,毁其公署。”不过他也把学生们捉弄了一把:“生童同试,平旦悉坐号房,公起步出封门,众皆立,公谕曰:童生坐,生员皆坐,公还位。久之,生童请题,公曰题出久矣,众始悟。”另外一次:“前夕朱书粘署前云:明日不考文,次日诸生俟久,题竟寂然。请之,公曰:本道昨日已出题于外矣。”生逢末世,既得利益者要得到更大利益,有了一点权利也要处处显示自己的存在,而弱势者的怒火也在寻找喷发口。于是,他在书画中找到了“富贵山林两得其趣”的最佳方案,之后就“悬车不赴,家食二十余年”还享受着“参政”的待遇。既然有这么多实惠,还要任职担风险干什么?

    财富的集中,江南富庶阶层的兴起,使他们在炫耀财富的同时,也需要用大量艺术品来装点门面,以提高社会地位。而之前画坛上硬、板、拙的浙派末流,以及细弱、繁琐、甜腻的吴门派末流,已经在商品化的粗製滥造、假冒伪劣中失去市场。这都给他和莫是龙、陈继儒提出“南北宗论”,提倡删去芜杂,增加平淡天真的意境,以禅宗的顿悟喻画,追求“一超直入如来地”的心意抒发,个性自然流露的“文人画”创造了有利条件。他们反对北宗“面壁苦修”般渐悟的精工,让人“得其工,不能得其雅”,认为贵族刻意的硬,和“贱族”的依附贵族都一样,“其术亦近苦矣。”然而,硬与苦中,也不能一概贬为没有创造的乐趣,事情总是在一定的条件下相辅相成的。放浪形骸的个性化自由表达,随意而为的深远空灵,虽然婉约柔媚,有几分萧疏荒寒,也充满了禅意,却少有佛学“自觉,觉他,普度众生”的使命感,“大厦之才本出幽谷,远离人间故不被斧斤”的空疏,却少有直面人生的命运感。和西晋的清谈一样,不如此不足以表示高尚和修养,但那是无奈现实,没有承担的逃避。最糟糕的是人格的分裂,他一方面“巧宦”、高蹈,一方面又欺压“贱族”的下层民众。

     董其昌的侄子董幼海杀人惹祸,董其昌为老友写的《兵部尚书节寰袁公墓志铭》中也提到:“时湖州乱民与董宗伯为难,祸结松陵,几酿不测”,袁节寰(可立)“衔诸上台命,毅然往谕之,押发诸乱民于各邑伸理,巨魁势孤就擒,一指顾间而变定。”清初史学家计六奇在《明季北略》中说董其昌:“家多姬侍,各具绢素索画,购其真迹者,得之闺房者为多。”不仅生活奢靡,居然还大量卖假画!种种恶行,使乡里“各处飞章投揭,佈满街衢,儿童妇女竞传'若要柴米𠼢,先杀董其昌’之谣”后,一下子引来了远近上万人,最终把董府付之一炬。《民抄董宦事实》中有钦差提学御史的奏本:“参政董其昌,始以女奴与府学生员陆兆芳讦讼,继因《傅奇小说》与生员范启宋父子争怨,各抱不平,遂开衅端。”虽然可以理解为是他儿子和恶仆仗势欺人太甚,激起了民变,但恐怕他贪婪欲望的“天真”,也难辞其咎。

王原祁在《雨窗漫笔》中说他:“犹文起八代之衰”,简直就相当于韩愈对于古文运动的贡献了。在一片负能量的环境中,不能过分苟求于他,但如此高度的评价,毕竟也难以让人认同。

                                        原载香港《文汇报》2016年3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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