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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下“庭有枇杷树”的归有光,还曾寄情石头、上山乞雨、掌管马政?

 阅读美丽星空 2022-03-29

明代散文家归有光(1506—1571),字熙甫、开甫,别号震川、项脊生,是江苏昆山人、嘉定的女婿。其文上承唐宋风,下启桐城派,人称“明文第一”,“隆庆之后,天下文章萃于嘉定,归有光之真传也。”

一提起归有光,世人立即会想起那篇传诵至今的《项脊轩志》,尤其是那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不言情而情无限,言有尽而意无穷。除了为人推崇的散文及对妻子的深情之外,归有光还有不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寄情太湖石

明嘉靖十九年(1540),归有光中后参加会试,八次落第,遂徙居嘉定安亭江上,在世美堂设课授徒,读书谈道,学徒众多。世美堂是其妻子王氏的家,他自己的家则在江苏昆山城里宣化坊。

归有光像

沿着吴淞江往来于安亭和昆山之间时,归有光常常经过陆家浜,他从船上看见荒冢杂草中有一块太湖石,十分引人注目。一打听,才知道太湖石有些来历。它原本属于南宋大臣、昆山状元卫泾(1159—1226),后又归属同为昆山人的明代著名藏书家叶盛(1420—1474)。但不知何故,却将奇石丢在此处,不再理会。归有光思考再三,决定把它买下,然后用大船运到安亭世美堂,置放在向阳处,称作“秦国公石”,还为此写了文章。

秦国公即卫泾,其家住昆山石浦,年少时就有不同寻常的操行。考中状元后,授官承事郎,添差镇东军签判,后历任淮东与浙东两路提举、起居舍人、礼部尚书、签书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等官职,于南宋宝庆二年(1226)病逝。宋理宗追赠太师,追封秦国公。

当时,南宋朝廷由外戚韩侂胄把持朝政。韩侂胄妒贤嫉能,排斥异己。卫泾拒绝与之同流合污,被罢官回家。他在昆山石浦隐居十年,在六鳌山下开辟了西园,园中有后乐堂,堂名取自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句,他还给自己取号“后乐居士”。卫泾在西园中以竹石怡情,不光种竹植梅,还收集了很多珍稀的太湖石,垒成假山,装点园林。后来,随着世事变迁,太湖石流落四方。

归有光又想起昆山学宫(县学)内也有一块太湖石,名“元云石”。那是元代至正年间昆山知州费复初从卫泾的西园移来的。那块石头形态怪异,仿佛一个旋转身体的舞者。“秦国公石”的形态、质地显然在“元云石”之上。归有光与其朝夕相伴,总觉得每天都面对着卫泾,被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爱国惠民的思想所感染着。

在世美堂,归有光一边悉心教学,一边刻苦读书,认真著述,妻子则苦心经营着四十亩土地。有一年遭遇大旱,田地龟裂,农民用牛挽车,硬是靠牛力和人力日夜往稻田里灌水,总算获得了比较好的收成。秋天稻谷上场后,夫妻俩用几石新米酿成了酒,归有光叫上儿子一起登临修筑于世美堂西面山上的畏垒亭,饮酒畅谈。迎着寒风,他给自己斟上米酒,想着自己屡试不第、怀才不遇的经历,只能以家酿的米酒浇灌胸中的块垒。

归有光讲学世美堂,四方学子慕名而来,拜“震川先生”为师,少时几十人,多时百余人。他谈经说道,纵论文史,培养了不少有才能的学生,如娄坚、唐虔伯、唐时升等后来都成为了名震一时的学者。然而,尽管他刻苦攻读、学识很高,却屡试不第,成为“江南未了之事”。许多考官和举子都为他愤愤不平。

安亭震川中学里如今尚保存着震川书院的遗址

数年后,归有光在明代刑部尚书、苏州阊门刘缨的家里,得到过一块太湖石。那块奇石很不一般,归有光曾在《秦国公石》一文中描述道:“形如大斾,迎风猎猎,髣髴汉大将军兵至阗颜,大风起,纵兵左右翼,围单于,骠骑封狼居胥,临瀚海时也。”一块太湖石,竟描绘得如此大气磅礴、风起云涌,实则是归有光将自己的远大志向和澎湃激情都寄情其中了。

虽“八上公车而不遇”,归有光也不甘愿放弃。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归有光第九次参加会试时终于中了三甲进士,这时他年已六十,壮志依旧未衰。因三甲出身,不能授馆职,归有光只能到僻远的浙江长兴县当知县。

为民上山祈雨

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归有光刚出任长兴县县令时,发现此地城隍庙塑像剥落,墙桓塌坏。四周的环境也污秽得令人无法忍受。于是他出钱请人修葺了庙宇,绘饰了塑像,要求“神像特伟丽尊严如王者”。而庙堂前的两棵古柏,尤其苍翠挺拔,惹人喜爱。其中之一像绞索一般扭曲,令人称奇。归有光觉得,这才是栖灵之地。

长兴县的白雀山法华寺是当地历史最悠久、影响较大的一处佛教名刹。它位于南太湖主峰弁山的东麓。相传南北朝时,有一位名叫道迹的尼姑在白雀山居住,每天诵读法华经,长达二十年,昼夜不停。一只白雀总是在其旁边旋绕,也是二十年不停。道迹圆寂后,当地人把此山称为“白雀山”,并在她的归葬处建了一座“真身殿”。梁武帝时大兴土木修建寺庙,亲自下圣旨敕令在白雀山建造法华寺,规定法华寺可以僧尼共侍,从此白雀山法华寺和真身殿名声大振。归有光主政长兴后,也专程去拜谒过几次。

位于安亭震川中学内的归有光像

有一年恰逢大旱,四、五月间连续无雨,而此时正是稻禾急需分孽发棵的季节,百姓的心里都十分焦急。白雀山附近有一座方山,伫立于太湖边。山上有黑龙湫,一年四季瀑布不竭。当地老百姓认为去黑龙湫祈雨,甚至比去白雀山法华寺还要灵验,只是方山山势险峻,路途艰难,不易攀登。归有光知晓后,决定亲自带队上山祈雨,以安民心。有人好心地劝他说:“您年事已高,在山下望而祈之,不也同样可以祈雨吗?”但归有光却执意要上山去。

天气炎热,山道上没有草木遮掩,徒步而上,足有三四十里路,连不少年轻人都感到吃力,何况是花甲之年的归有光。他却丝毫没有懈怠,顶着烈日不停向上攀登。当归有光一行人爬上方山之顶时,还是烈日灼灼,天无纤云。说来也神奇,当一行人取了黑龙湫的泉水,放到修葺一新的城隍庙,举行完祭拜仪式后,百姓刚走出庙门,天色就突然变了,一时间“大雨如注,四境霑足,绿畴弥望,万众欢呼,以为神之报答如响也”。

位于安亭震川中学内的归有光陈列馆

在城隍庙祈雨时,归有光亲笔写下了《祈雨文》,说天降旱殃,是因为“人心不古,吏道多端,遂以礼仪之邦,化为夷鬼之俗”。归有光在文中表示:“愿以一身当其罪罚”,只盼望“神其降鉴,特赐一日之泽,以慰三农之望”。身为县令,他明白自己扮演着父母官的角色,宁愿接受苍天的罪罚,也要让百姓免除旱魃之害。祈雨之后,很快降下了甘霖。然而,到了六月,长兴竟又是连日无雨。归有光怀着虔诚之心,又写下了《再祈雨文》,祈愿苍天再降喜雨。

此文中,归有光称自己“不敏不明,不知世俗所以为吏之事”,“独尊孔氏之训,其于治民事神,不敢不尽其心。”他说自己不知如何为官,只能尊孔子教诲,为百姓尽心尽力。然而,又遇“六月不雨”,他“为此焦老靡宁,瞻仰何里,愿神终惠之也。”而他之所以如此虔诚地祈祷,希望神明仙灵,是因为“一日在位,亦不忍忘乎民”,只要一朝为官,就不忍心弃百姓于不顾。

太湖流域,鱼米之乡,水历来是百姓赖以生存的命脉,旱灾或涝灾成为困扰农民的大问题。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是最令人欢欣的年景。人们的宗教信仰也因此与之息息相关。寺庙里的四大金刚,怒目圆睁,威风凛凛,却也是风调雨顺的象征——他们在传说中掌管着雷电风雨。心诚者,终究有求必应。归有光深深懂得其中三昧,他不是盲目地信神,而是将“惠爱”作为人生终极目标,其祈雨的行为也就超越了一般意义。

归太仆与马政

世人称归有光为“归太仆”,其墓碑上也书有“南京太仆寺丞”字样。南京太仆寺丞名义上是归有光最后的官职。南京太仆寺为明太祖朱元璋于洪武六年(1373)设置的官署,其职责是掌牧养马匹,以备军需。有趣的是,南京太仆寺并不在南京,而在安徽滁州。归有光实则也并未到太仆寺上任,却写下了《马政志》等著作,还留下了与马政有关的生动故事,在后世流传。

归震川先生全集

在长兴的短短两年中,归有光颇著政绩,深受百姓拥戴,但却召来豪强、大吏的不满。明隆庆二年(1568),63岁的归有光终因得罪豪强和上官,而被调任顺德府(今河北邢台)通判,管理马政。按明制,“进士为令,无为迁倅。”所以归有光的这次升迁实为降职,归有光非常愤慨,他曾气愤地说:“号称三辅近,不异湘水投。”

他还连上两疏要求辞官,但被朝廷公卿扣压不能上达。这其中,还有一篇他写给户部右侍郎万士和的一封信,即《上万侍郎书》,其行文流畅、情真意切,在后世成为归有光代表作之一。信中,归有光申述了自己所受到的种种不公待遇,如:“夫监郡之于有司之贤不肖,多从意度;又取信于所咨访之人,祇如不睹其人之面,望其影而定其长短妍丑,亦无当矣。如又加以私情爱憎,又如所谓流言者,使伯夷、申徒狄复生于今,亦不免于世之尘垢,非饿死抱石,不能自明也。”其愤激之情,溢于言表。同时,他又想得一公正结论,还自身一个公平,又言:“兹复有渎于阁下者,自以为禽鸟犹爱其羽,修身洁行,白首为小人所败。如此人者,不徒欲穷其当世之禄位,而又欲穷其后世之名,故自托于阁下之知。得一言明白,则万口不足以败之。”哀哀之情,凄楚动人。

辞官不成,归有光抵任后,只能筑土室一间,整日躲在其中,读书自娱,以示不满。他的居住环境也简陋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书斋是用芦苇编起后再糊上泥作为墙壁,怎么也无法抵挡凛冽的北风;书桌是用大风刮倒的柳树做成的,伏案写作时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对于酷爱读书之人,哪儿还有比书斋的简陋更难以忍受的?加之马政通判是一个闲职,只管顺德府所辖各县送来的有关马匹、折钱的表册,没有多少事可做,让满怀一腔热情从政的归有光颇为沮丧,自嘲地称自己为“吏隐”。

归有光虽然对迁任顺德通判大为不满,但一到任上还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由于通判是闲差,他便趁着空暇考察马政沿革,着手撰写《马政志》以及有关文章。在他看来,马政属于国家重务,在其所写的《马政议》中,他提出了“常使民得养马之利,则马亦何忧于不藩也”的观点。他认为,发展马政的要旨在于民意民力。如果百姓能认识到养马能够给国家带来利益,也能给自己带来好处,就会全心全意地去饲养好马匹;而官府在动员百姓养马时,若懂得保护百姓利益,马政何愁不繁盛?这与他“惠爱”的思想一脉相承。

隆庆四年(1570),归有光突然获得机会,以邢州倅的身份进京朝贺万寿节。他思考再三,决定上书乞改职务,希望有生之年能用自己的经学来训诲学者。经大学士高拱、赵贞吉推荐,归有光升为南京太仆寺丞。之后,他抓紧包括在旅途中的一切时间,写完了在顺德通判任上就开篇的《马政志》。这部志书比历代的同类著作内容更完备,对于如何完善明代马政制度作出了巨大贡献。

然而,归有光进京朝贺万寿节之后,并没有去南京太仆寺上任,而是被首辅李春芳留在北京内阁制敕房,负责纂修《世宗实录》。归有光仕途晚达,十分兴奋,期望自己能借机阅读许多内府秘藏,在学术上获得更深造诣。但天不遂人愿,终因其劳累过度,在敕房任职仅一年,便身染重病,于隆庆五年(1571)抱恨而逝,时年六十六岁。后葬于昆山金潼里归氏祖茔。

撰稿:陈益

原标题:《写下“庭有枇杷树”的归有光,还曾寄情石头、上山乞雨、掌管马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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