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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梦里梦外那间老屋 河北 湛水

 蒺藜文学 2022-03-30

2022. 03.30

二月廿  星期三



     作者简介

湛水

本名 杜占水

网名 水声如歌

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大城县作家协会顾问

高级政工师


【蒺藜文学】

散文 那间老屋  

河北 湛水


经常做梦,老是那间老屋,那个院子。

爹总是这么拾掇,那么修建,还是没拾掇出理想的样子,要不就是房子半半灿,爹妈老是在东屋,地下边是那个大躺柜,屋里老是不明亮,生活还是那么节俭平常。院子里南边种了一些花草,在茅子外边,大队房后种的也不知是嘛树,跟美人蕉似的,高高的大叶子,但离地上半米多高处,从植物心叶里被蚂蚁拱起一堆细土包。



这回大门改了,改到了南边夹道,那个走了多少年的老门口就被查封了,抹上了泥巴,泥巴中的花秸楟子一闪一闪的发出亮光,早知道这么改不也挺好吗。这次没看见三哥二哥,原来他们总是同时出现在那个小屋,那间老屋,一起吃红高粱饼子,就着咸菜条吃,砸一大蒜罐子蒜,吃的满头大汗;一起比吃馄饨看谁吃的快,奥,三哥合着你连嚼都不嚼,囫囵个吞下去的啊。好吗,你个睡不醒心眼儿真多啊。


很少碰见兄弟占昶,碰见他,老是在我被淹的大坑边,据说那个大坑叫洪家坑,那个东街口处,他戴着发了旧颜色的草绿色条绒帽子,穿一件旧棉袄,有时前胸上有两道发亮的粥嘎巴,两手插着裤口袋,横拉着腿,左右摇摆着走在家谱庙后边的大街上。有时是背着拾粪的筐子,也或者是背着多半筐打的草菜,给家里的猪羊兔子吃。在那间老屋里,那个有东西厢房,南边那间老房的院子里,有关占昶的记忆,就是他用不太大的小眼儿,眯成一条线,嘲笑我,“让大闺女看见”了。那件事我老是耿耿于怀,不知道占昶已经早就想不起来了吧,哈哈


那是在清明节前的一个早上,吃过了早饭,我就该去上学去了。可在吃饭前,我就看见妈在拾掇东西,好像是要出门串亲的样子。我也不说话,只管喝着山药粥,夹几口咸菜条子。胖乎乎的老兄弟占昶好像跟我说了,他要跟着妈去苦水坞村东洼,薛家坟给前几年死去的大姐烧纸去。他这又是显摆,显摆还是妈喜欢他呗,我就磨蹭着不愿去上学,妈说,水儿上学去该走了,我说,妈,我也要跟你去。你不去,你去上学,妈说。我也不敢拧犟,心想,奥,让他去,不让我去啊?“  你们要的,我们要不得啊?”   趁他们不注意,我就偷偷在里屋门后,拿着剪子就把杜占昶的那顶浅色绿条绒帽子给剪了个大大的口子,我让你戴不了了,我不去,你也别想去,哼!


然后,我就开溜,偷着跑出门,穿过三条一通的胡同去前村大烟馆房子上学,我开始一步一回头,凭怕我爹追来,跑出半条胡同,便感觉应该没事了。大概走到五须叔家那块儿,我一回头,不好,爹真的不声不响追上来了,我刚要撒腿跑,完蛋了这回,来不及了,跑是跑不了了。我爹脾气大,这谁都知道的,也都领教过的了,没有一个能逃脱掉我爹的手心,那掴子,手上干瓦匠活儿磨得老茧挺厚,掴过去,半边脸立马就会麻酥酥的,捂着脸转圈儿,可多数时候也就是吓唬吓唬,哪个爹不疼自己孩子啊,打是教育,真要生气发火,上来那脾气,大人都受不了,更别说小孩子了。我爹薅住我脖领子,像抓小鸡子一样把我提楼着往家走,这顿揍是跑不了了。我心里还是有点路数的,有侥幸心理。


因为,我爹从我小的时候就喜欢我,惯着我,也不是吹牛,我爹基本上没打过我,就连他出门上新疆来信都得“和大辫子水儿谈一谈”,弄得那哥几个,都对我气不过,早就对我图谋不轨,恨不得找机会叫爹收拾我一顿了。甭说,肯定是杜占昶说的,告的状,不然我爹怎么会知道呢?对了,人家好好的帽子给剪坏了,还能有谁啊,肯定是我四哥干的。


事情真的完全出乎我意料,这回我爹是真的生气了,这么疼我,宠惯我,放不过去了,“妈那臭的,你小小子儿长能耐了是吧?!昂?”,一边气气的,那本不很漂亮帅气的老黑脸,生起气来,呱嗒着脸,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然后,一边给我脱裤子,我撕扯挣脱抗争着,但还是没我爹的手劲大。我肯定是哇哇地哭了,起码得嚎叫,得故意渲染挨打受欺负的气氛,我得让你杜占昶知道,是你叫我挨揍的,这笔账肯定无疑会记在你的头上。我妈在旁边开始也没管,没拦着,这时,过道、胡同东边的肥儿嫂闻声赶过来,跳墙头子过来的,一边拉着我爹,万儿叔,万儿叔哎,别打坏了啊,小嫩屁股蛋儿啊。我爹这回是谁也拦不住了,干脆把我的裤子一手扯下来,扔一边去了,啪啪啪,啪啪,这手劲儿,好家伙,我只有哇哇哇的嚎啕大哭,妈呀妈呀地嚎叫,我的小屁股蛋儿,这回算是狠狠地零距离与我爹的大手亲吻了一回,我妈也过来拉我爹,终于,被妈和肥儿嫂拦住了,我一头趴在妈怀里哭个不停,我爹愤愤地说,我叫你毁东西,看你下回还毁不毁了?诶?这时候杜占昶干嘛去了?跑哪儿躲起来了吧?没有,就在旁边看着了,这阵势,他也没幸灾乐祸起来,也是吓得往旮旯里躲,但我被打的全过程他是看了个满眼儿。所以,直到以后的几年里,一对我有意见,就跟我接根子,“让大闺女看见了” 那句话,被爹脱光腚眼子了呗,好像是爹给他下了指示一样,一提那话,我就去摸我屁股蛋儿,好像一提就疼疼的,那是我的最至暗时刻。到后来占昶大了,也知道一些事情了,他说,奥,肥儿嫂那时人家是结了婚的媳妇儿,不能叫大闺女了,是叫新媳妇儿看见了,哈哈。你再提这事儿,我指着他说,杜占昶我跟你没完,信吗?!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


再后来,我就和三哥考学上学去了,占昶老兄弟是在我们毕业那年底,也当兵去了,他走的时候是在城里我卫生局办公室里间的宿舍住的,晚上我带他去县城老电影院看了电影。那时,我已经搞对象了,阿敏听说了,告诉了她妈,和她妈买了点东西看了看这个老兄弟,直到后来他四嫂老说,我妈那时说,看人家孩子,这么小就出去闯荡了。那一年是八零年,我二哥也接我父亲班去廊坊建筑公司上班了。
说在一个月黑无光的日子,做梦很少看见灯光的。老屋里的大镜子上是毛主席语录,革命无不胜!那大镜子是我大哥结婚时,公社人们送的,那时大哥正在公社革委会搞斗批改。躺柜上正中摆放着我妈的陪送,一座非常豪华讲究的立卧式大钟,老红木做的,从底座到钟的立柱开门儿,尤其是钟帽红木雕刻的飞龙鎏金,一个铜马很有精气神的一支腿抬着,行走的样子,非常漂亮。妈天天给钟表上弦,有时候是爹也上弦,我非常爱听爹妈拿着铜钥匙给钟表上弦的声音“吱——吱——吱吱—吱”, 爹妈经常擦拭这座钟表,是他们最心爱的物件。还有一个木头柜子,听说是爹去新疆时坐火车带回来的,爹也很喜欢,来人就坐上边,跟圈椅似的。可那柜子也是老屋里很重要的物件,是我妈贵重物品的“保险箱”,钱、粮票、布票都放里边,这是我观察出来的。每到爹和妈商量事情,需要买东西时,妈就从炕头的秫秸抿儿炕席底下摸出钥匙,去开那小柜子,拿出一个手绢包裹,有时是新袜筒,小心翼翼的把钱或粮票给爹买东西。那柜子放在大青砖的地面上,老青砖给人有宫殿屋里的感觉,那是过去大家主留下来的,也算是文物了。妈每天都打扫的地面干干净净,看得出来,妈是很爱惜这老屋里的每一处,包括犄角旮旯。


在这间屋里,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妈在每一个冬天,每一天,拉着长年累月,一天都少不了的风箱,那“咕哒咕哒”的风箱声声,总能经常不断的回想在耳边。在风箱上放着两个大白瓷盆,大的放猪食,小点儿的和面,放篦叉子,马勺。尤其是每到冬天,妈挽起袖子,在猪食的大盆里用手在冰冷的水里抓弄猪食,把山药蔓菁或剩饭剩菜刷锅的泔水放一起用手抓碎,好让猪爱吃啊。外间屋没有炉子,很冷很冷的,就是这习以为常的动作,妈的手关节很早长大了起来,类风湿性关节炎,她就用我奶奶教给她的方法,晚上用点火能着的白酒,放在碗里点着,用酒火搓洗双手。奥,我妈的那双手啊!
喂完猪鸡羊,妈就去下头屋的东配房去纺线织布。纺车是一个“丁”字型的木头架支起风轮,风轮上来回绕着线。妈就拿个蒲团坐地上,一手摇转风轮,一手拿一团棉花,随着风轮的转动,握棉花的手一上一下,线就纺好了,就缠好了一轴线,一轴一轴一轴,再上织布机。织布机是木制的架子,架子上架着一条条棉线,妈站着,累了,就拿个凳子坐着干,一边双手来来回回穿线打梭子,脚下还要像踩风琴一样的蹬脚踏板,手和脚配合的要相当默契,手按紧线板劲越大,布就越紧密,才能织出漂亮的老粗布或细凡布。然后,再上锅煮,漂染成需要的颜色,做成需要的衣物被物用件。在我几岁的时候,妈做过纺线织布的活儿,后来就不做了。可妈的那两个动作,就如两尊雕像一样,刻在我的脑海中。


有一次,梦见我爹在这间屋子里,去墙上的大坑儿(龛)得窑儿里翻找书,那里边算是我爹的“书橱”了,那里面有《六十年的变迁》,《封神演义》《三国传》《杨家将》《水浒传》《隋唐演义》《包身工》《李叔同诗集》等一众书籍。还有他写字用的笔墨纸砚,那个砚台用了好多年,我小的时候,就给他砚墨,砚台里放点水,用墨块在里面不停的转磨,直到墨汁浓稠度色度适合了为止。经常出现的场景,是每到过年,他就写对子,都是自己出词韵对。后来就是我们哥几个一起写,爹在旁边看着指点,大哥、三哥、我和老兄弟,大哥三哥和老兄弟的字写得好,二哥在旁边掺和。爹作对最多的联是:诗书传家久,耕读继世长等,那场景很温馨,很快乐,坚持了几十年,在梦里经常会出现那画面。
在那间房屋里,过年场景的梦最多。我爹虽脾气大,但好热闹,喜欢孩子,每到过年的时候,也是他在外做工挣钱回家的时候,每次回来,肯定会捎回来许多吃的、穿的、用的,老人孩子都有份,先是给我奶奶送去,看他老娘。过年买鞭炮,零嘴吃食,也给我大伯家哥们送去。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过年的时候,我爹就把我们亲叔伯哥们儿,还有本村狗表哥,喊到这间老屋,让我妈整一桌菜,喝酒,那是我爹最快乐的时刻,小哥们你敬我让,推杯换盏,一边聊天说话,我爹就高兴了。


在这间屋子里最盛大的一场酒,是恢复高考那年,我和三哥一同考上了中专,大哥在村里是民兵连长,村支委,俩兄弟一起考上学了,这么大的喜事,三乡五里都轰动了,你得请客,大队全体就在那间老屋的炕上,放的是那张大桌子,十几个人,书记西峰爷,小名麻仓爷,坐在炕头,指着东面墙上当教师的乃堂叔写的的字符说,忠泉,你这诗吟杜工部,我看得叫杜总部了,人们哈哈都笑了,我爹举起酒杯说,来,麻仓叔,大家喝酒,喝酒。那天是我爹最最高兴的了,那场景,我和三哥在地下只是听喝斟酒的傻二小了。
还有几回梦见在那屋的炕上,夜晚还没电灯,我妈陪送的梳头匣盒上,一盏玻璃煤油灯。我奶奶过班在我们家,我妈纳鞋底子,或者缝缝连连,我趴在炕上,奶奶盘腿坐着,听她讲笑话,讲杨家将佘太君挂帅,穆桂英大破天门阵,讲大八义小八义,有时也讲聊斋,我听的入神,被尿憋的不敢去院子里放水。
还是在那间老屋里,冬天晚上,二姐、二哥、三哥在地下编蒲垫,我爹在炕上砌蒲垫,我妈给搓麻绳儿。还有,铺一炕红小豆,给队里分拣成色好的小豆交外贸。


奥,那间老屋。后来分家,我抓到了,二哥又和我换房,直到他背着我私自卖给了刘喜儿家,翻盖了新房,好长时间我才听说,我好生埋怨了二哥一通。没了,生我养我的那间老屋,那个老院子啊,每次回家经过那里,我总要停留驻足看看,不由得联想很多。
越是经年,就越是想念那间老屋,那个院子。后来呀,后来,一回回,一幕幕,那间老屋,就时常在我的梦里浮现,浮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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