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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永波自选诗歌6首

 置身于宁静 2022-03-30
2013-02-17 09:00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马永波 阅读74209次
  菱角也分公母啊
  
  她为我买来早晨的菱角
  趁梦还喘息着伏在我身上
  把它们全部煮熟,然后
  用她嫩嫩的小牙把它们咬开
  说老的比较好吃,很粉
  我发现菱角有四只角
  和牛脑袋一样,是公的
  
  早上她就提到母菱角
  是两只角的,我想像不出
  浮萍般的叶子下面它们的样子
  女人都划着木盆去采
  这一点,她承认比不过自己的母亲
  
  下午的菱角从稍远一点的池塘
  由另一双南方女子的小手不停地递来
  它们全是母的,而且
  怎么说呢,样子和叉开腿的那个
  一样,还是快别说这个了
  
  它们摊在隔夜发潮的报纸上
  很容易从中间咬开
  我用早上吃剩的公菱角的硬
  挖掘着母菱角的软
  但总没有小时候挖得那么彻底
  总会剩下一点顽固的内容
  像我们体内一点点得意的脏
  (2007-09-25,中秋节黄昏,晚上要出去望月,哈哈。这是到南方后的第一首歪诗。)
  
  早晨和夜晚的鸣鸟
  
  这是一首分成两部分的诗
  就像白昼和夜晚组成一个完整的日子
  可是我却不在那个日子里
  就像有两只鸟在一片林子里叫
  彼此看不见,也听不见
  林子被光线分成明暗的两半
  或者干脆就没有什么鸟
  林子里只有两片黄色的叶子互相摩擦
  
  不过早晨总会有一只喜鹊
  他沿着道路走来,和小男孩一样吹着口哨
  背着手,吃饱了小肚子,因为不用上学
  而感到满意。他一路东瞅西望
  灰色的羽毛上镶嵌着蓝色晨光
  有时突然猛冲进灌木丛
  让那里抖动得像一只蓬松的鸡
  又从另一边钻出来,搓搓手,若无其事
  你要是遇见他,要给他让路鞠躬问好
  他不会理你,只会把越来越深的眼珠转向树梢
  
  而夜晚的鸣鸟却始终藏在半空的黑暗中
  到午夜越发密集,在几棵水杉周围
  好像一群孩子翻翻滚滚打成一团
  这回轮到我吃饱了,背着手
  因为不用上班而感到满意
  在只有小路发亮的林中散步
  像个小男孩吹着断续的口哨
  像童年重新接起来的断掉的皮带
  而鸟鸣,总会在口哨响起时嘎然停止
  稍后,便会更热烈地响成一片
  
  白色鸟矢
  
  白色鸟矢从黑暗的高处落下
  闪着光,落在青石小路上
  看不清树头上的鸟是什么颜色
  到黎明,小路上将点点斑斑
  有的集中在一个地方
  就像我们开班会后留下的瓜子壳
  它们很快就会干掉
  和白色油漆一样,也许在空中就干了
  
  林子里依然住着密集的寂静
  即便鸟矢滴落,发出扑啦啦的声响
  即便有鸟随后飞落在地上
  昂着鼓胀的胸脯散步,有点得意
  这些在黑暗中留下闪光语言的小家伙
  这些在黑暗中落下的半流质的固体
  也洒在低处的叶子上,甚至恋人的肩膀上
  
  当你在初冬的黑暗中穿过这样的一片树林
  当你在远方,把火车的汽笛藏在草丛
  你会笑一笑,原谅这些和肩章一样闪亮的痕迹
  你会停下,抬头望着树顶,长久地
  直到树越来越高,高入了星空
  直到那些白色的星尘再一次
  从宇宙深处的水泥搅拌机里,旋转着吹出
  
  八哥你好
  
  小区里住一楼的,各家都有一个小院子
  生长着无花果、桂花,和别的树
  花花草草,有的还种上点小青菜
  一次我走过,从背后传来清晰的“你好”
  在这个地方,我几乎没有熟人,转身
  只有鸟笼子像冬天的果实静止在树枝上
  一只八哥蹲在里面,若无其事
  鼻子上插着几根毛,一动不动
  “你好你好你好。”这呆鸟没有反应
  那以后轮到我走过,总要用东北话先给它问好
  但却再也没有听见南京腔的“你好”从背后传来
  偶尔在我接近时,它会先发制人地说声“你好”
  语调尖细怪异,带着一丝嘲弄
  始终弄不明白它在什么情况下会说话
  是阳光好的时候,还是吃饱了的时候
  于是,每次走过,我都会放慢脚步
  提防着这呆鸟一高兴大叫一声,吓我一跳
  
  我把这些句子钉在告示板上
  和那些寻鸟启事挨在一起
  这些日子鸟儿失踪的事情时有发生
  往往只有鸟声还留在笼子里或沿着叶子边缘滚动
  一个朋友过来,在这些句子下面写道——
  我家小区也有一只相当友好的八哥
  经常不停地先行问候路过的人
  你如果回答它,它还会用本地方言问:“做什么呀? ”
  
  “做什么呀?”但我想你即便如实回答了,比如你说
  “去吃饭。”“来抓你这黑呆鸟。”甚至,“关你屁事!”
  那呆鸟脑袋里的种子也绝不会发芽
  除非有一把躺在它身体里的钥匙开始转动
  另外一天,又一个朋友路过
  在这首诗下面写上——
  我只是路过,顺便说“你好”
  仿佛这首诗是一只入冬的八哥
  
  像鸟儿原谅了冬天荒凉的打谷场
  
  首先是鸟声,能辨认出一开始总是喜鹊
  然后其他不知名的鸟们应合、加入进来
  这些鸟冬天也会起得这么早
  让早起捡银杏的和尚暗中羞愧
  如果下雪,鸟的背上一定会落上雪花
  它们从树丛跳到路上,或者相反
  它们飞起时,不会刻意抖落身上的雪花
  鸟声一开始总是稀疏而犹豫
  等到密集起来的时候,太阳一定已升起老高
  它们先是把我唤醒,然后让我重新入梦
  在半睡半醒中,这些声音开始显示出意义
  正如我的身体像一架被夜晚拆散的机器
  自动组装起来,轻微地开始震动
  譬如说,“像鸟儿原谅了冬天荒凉的打谷场。”
  这个句子像一把干草叉斜着伸进画面中来
  看不见那操纵它的手。我的头脑
  也像机器,把一些词语组装成思想
  譬如,“如果鸟儿飞走,冬天的打谷场
  是否会原谅自身的荒凉
  或者所有鸣叫的思想早已飞离我的身体?”
  显然,这样的想法来自早晨的寒意
  它让我再次原谅了自己,暂时忘记了
  那目光明亮的生活,和初冬刺眼的阳光
  
  今天早上我是一只鸟
  
  今天早上我是一只鸟
  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
  为什么醒来就在一个干燥的空巢里
  充满了我自己褐色的、粉红色的体温
  当然还有白色,而白色的肯定是灰尘
  
  从不存在的树顶上,众星鞠躬退去
  他们越来越暗淡的长袍拖曳着
  皱褶里闪耀着随时会爆裂的孢子
  他们也老了,他们整夜都俯身在透风的巢上
  甚至有时像童年那样,抵着脑袋
  (但愿他们的头上没有长角)
  
  于是这只鸟从透明的树干上溜达下来
  它先是从落叶的手心里喝了点水
  有些涩。又尝了几只有裂纹的小核桃
  然后跑到草丛里啄了十来只冷了的栗子
  还踢了几下墙角冻得发绿的白菜和麻土豆
  它吃饱了小肚子,开始抬头看着树顶
  那里一片光秃,叶子都不见了
  
  这时一只狗狗跑过来闻它,它就把翅膀挡在脸上
  退后几步,看见狗狗的主人背着手
  “真是猪狗不如的生活啊!”
  这只猪狗不如的鸟开始有些郁闷
  它的自由需要管理,而那无形的园丁
  也许正直起腰来,无心地望着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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