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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安志:唐代龟兹白寺城初考

 恶猪王520 2022-03-30

唐代龜茲白寺城初考

劉安志

敦煌所出四件張君義文書中,有兩件是張君義立功的公驗,分別記錄了張君義在唐中宗景龍三年(709年)五月、六月參與救援被突騎施包圍的安西的兩次戰爭。[1]此事不見史載,值得重視。兩次戰爭又包含若干次小規模戰役,都詳細標明了作戰地點,如破連山陣、臨崖陣、白寺城陣、仏陁城陣、河曲陣、故城陣、臨橋陣、蓿園陣、磧內陣、蓮花寺東澗陣等。對這些戰陣及其發生地點的考察,不僅可以揭示唐軍行軍作戰的方向,進而了解中宗景龍年間西域政局之變化,補充歷史記載之不足,而且還有助於認識古代龜茲的地理交通概貌。筆者不揣譾陋,試圖對其中的白寺城作點初步探討,敬請方家不吝賜教。

白寺城一名僅見張君義立功第壹等的公驗文書上,茲錄相關文書數行如下:[2]



1  敕四鎮經略使前軍     張君義
2    五月六日(破)連山陣  同日图片日破臨崖陣
3    同日破白寺城陣    九日破□坎陣  同图片同日破仏陁城陣
4    十一日破河曲(?)陣    十二日破图片  十四日破故城陣
5    同(日)破臨橋陣
(後   略)


文書上鈐“鹽泊都督府之印”,顯然屬正式公文(抄件)。據文書後文記載,該牒文製作時間在景龍三年九月五日,知唐軍此次作戰發生於該年五月六日至十四日,歷時九天,作戰十餘次,戰爭之艱巨及殘酷可想而知。文書2行記唐軍“破連山陣”、“破臨崖陣”,表明兩地有敵軍駐守。從“連山”、“臨崖”名稱看,二地應爲形勢險要之地。庫車境內西面、北面有雀離(爾)塔格山環伺,即《水經注》卷二《河水二》所記龜茲境內的“赤沙山”。[3] “連山”、“臨崖”當與此山有關。文書3行記“同日破白寺城陣”,聯繫上下文,此“同日”應指五月七日或八日。“白寺城”一名,不見史載,但“白寺”卻出現於法國學者伯希和氏在庫車都勒都爾·阿護爾遺址所獲漢文文書中,其中一件編號爲D.A90的文書存4行,內容如下:[4]



1 掏拓所      帖城局萬 图片
2   白寺、河西寺在寺院等所□ 图片
3   仰城局萬清自(鎮)帶來一 图片
4   外即 图片
(後   缺)


文書缺紀年,從帖文格式及“掏拓所”、“城局”等稱謂看,應在唐朝統治龜茲時期。文書大意是講主管渠堰繕修事務的掏拓所下帖給某城城局萬清,要其率領白寺、河西寺在寺若干人,即日至某處勞作。白寺與河西寺在文書中相提並論,顯然都屬於龜茲境內之寺。都勒都爾·阿護爾遺址,即庫車渭干河西面的夏克吐爾遺址。渭干河,唐代稱白馬河。[5]文書出土於夏克吐爾遺址,則文書中的“河西寺”,應指唐代白馬河之西的某寺。1907年伯希和在此遺址進行考古發掘後,曾繪一平面圖,並認爲這區遺址可能是玄奘《大唐西域記》中提到的“阿奢理貳大寺”。[6]黃文弼先生1928年在庫車考察時,仍視該遺址爲“古代寺廟遺址”和“大廟遺址”。[7]而“河西寺”,顧名思義,就是位於某河之西的寺院。夏克吐爾遺址正好位於渭干河西面,且存有寺廟遺跡,二者頗相吻合。因此,河西寺的位置,應該就在夏克吐爾遺址。上引文書中只記白寺和河西寺,而不言其他寺,說明二寺不會相距太遠。又伯希和在夏克吐爾遺址所獲D.A101號漢文文書中,也提到“白寺”,茲引錄該文書的內容如下:[8]



(前  缺)
1  報,娑勒先言許留粟拾碩,後即對
2  面,亦有恩答。今爲    長官在白寺,故使
3  吏心奴走取與好白羊一口, 速付,專待,莫令
4  空來。九月十七日。義


本件亦缺紀年,不過,從2行“長官”前空闕的行文格式及“吏”的稱謂看,其年代也屬唐代。文書4行最後一字“”,應是某官員的簽名。文書類似帖文性質,遺憾的是,文書前缺,不知該帖具體發往何處?就殘存4行內容看,涉及二事:一是“義”對過去某一事情作出的處理意見,二是“”目前跟隨某“長官”在白寺,爲款待上司,下令要某地有關人員準備好白羊一口,並派吏心奴前來領取,而且要求“速付”,不得延誤;自己則專門等待,不要讓心奴空手而來。從語氣分析,“”應即該地的長官。文書出土於夏克吐爾遺址,顯然,該地所在機構應即收文單位。文書書寫地點很可能就在白寺。此“白寺”與上列文書中的白寺,無疑是同一寺。“”“使吏心奴”赴夏克吐爾遺址所在機構取一口好白羊,以招待身在白寺的某“長官”,這也說明白寺所在位置不會距夏克吐爾遺址太遠。

在夏克吐爾遺址周圍,除隔河遙遙相對的庫木吐拉千佛洞外,還未發現有較大的寺廟遺址。早在伯希和到來之前,日本大谷探險隊就曾在都勒都爾·阿護爾遺址進行發掘,獲紙質漢文文書數十件,其中編號爲大谷1535號的文書是一設齋供養文,內容記龜茲地區漢人(疑即居住於都勒都爾·阿護爾遺址附近)石秀、王西五、張雲、田遊欽等出錢出糧,於“金沙寺設齋”祈福之事。[9]文書中的“金沙寺”,又見於庫木吐拉石窟,如第49號窟刻有“金沙寺”,谷口區等7號窟刻有“畫金砂寺”等字。[10]“金沙寺”與“金砂寺”,應指同一寺。黃文弼先生推測該寺爲漢人在龜茲所建之寺,[11]馬世長先生則進一步指出此寺可能就在庫木吐拉。[12]大谷1535號文書有力地證實了黃、馬二位先生的推測。這一情況昭示我們,儘管“金沙寺”位於庫木吐拉一帶,但夏克吐爾遺址出土的文書卻有關於該寺的記載,說明兩地之間的關係是較密切的。“白寺”的情況亦當如此。

按龜茲王姓白,“白寺”之得名,或與此有關。此寺有無可能是龜茲王寺呢?在庫木吐拉石窟溝口區屬於晉、北朝時期的第21號窟內,有十三個條幅全部填繪菩薩像,菩薩體態優美,裝飾華麗,繪畫線條流暢,色澤協調,是龜茲壁畫的上乘之作。[13]此窟恐非龜茲一般百姓所開,更有可能是龜茲王室貴族所開之窟。[14]如果這一推測大致不誤,則白寺或與此窟有關。總之,不管白寺具體位於何處,它肯定距夏克吐爾遺址不遠,這是我們研究該地出土文書所得出的基本認識。那麼,以“白寺”名城的“白寺城”亦當如此。

上引文書所記之“城局”萬清,掏拓所下帖要他率人進行勞作,其職責與民事有關,應是某城的管理人員。吐魯番阿斯塔那509號墓所出《唐某人與十郎書牘》載:“當城置城主四,城局兩人,坊正、里正、橫催等在城卌餘人,十羊九牧。”[15]由文書可知,該城所置管理人員太多,所以纔有“十羊九牧”之說。顯然,城局是城主之下的管理人員。因此,白寺、河西寺附近是有城的,而且兩寺可能由某城所管轄。

在渭干河東面有一區遺址名叫玉其土爾,與夏克吐爾遺址隔河相望。關於兩區遺址的性質,王炳華先生曾有過精湛的考釋,認爲它們即是唐代龜茲的柘厥關,從而糾正了法國學者伯希和氏對該遺址性質的錯誤認識。[16]筆者完全同意王先生的這一卓識,只是想進一步指出,玉其土爾和夏克吐爾這兩區遺址,不僅是唐代柘厥關的所在地,而且也是龜茲都督府下屬機構“城”的所在地。

如所周知,唐王朝在龜茲設置龜茲都督府後,以其王白素稽爲都督,統其衆。[17]龜茲都督府下轄有九州,見諸史籍有姑墨、烏壘、溫肅、蔚頭等州,餘失載。[18]州下建制如何?不詳。《新唐書》卷四三下《地理志》“羈縻州”條云:



唐興,初未暇於四夷,自太宗平突厥,西北諸蕃及蠻夷稍稍內屬,即其部落列置州縣。其大者爲都督府,以其首領爲都督、刺史,皆得世襲。雖貢賦版籍,多不上戶部,然聲教所及,皆邊州都督、都護所領,著於令式。


同書卷“西域都督府州”條注稱:“龍朔元年(661年),以隴州南由令王名遠爲吐火羅道置州縣使,自于闐以西,波斯以東,凡十六國,以其王都爲都督府,以其屬部爲州縣。凡州八十八,縣百一十,軍、府二十六。”既然于闐以西的西域各國有都督府、州、縣的建制,那麼,唐直接統治下的龜茲都督府,其下想必也有縣的建制。不過,從目前庫車所出漢文文書內容看,唐代龜茲地區有坊、村等基層建制,唯獨不見有縣設置的跡象。[19]敦煌所出唐天寶年間地志殘卷記安西都護府轄下:“無縣,管蕃府四。”[20]可見唐朝並未在四鎮地區設縣。日本學者荒川正晴先生認爲,唐代安西都護府所管四鎮羈縻都督府下,設有多個蕃州,每州由若干城邑組成,城內有坊,城外有鄉、村。[21]那麼,龜茲的城究竟屬於何種性質呢?它相當於中原的哪一級機構呢?在伯希和庫車所獲漢文文書中,我們看到有“明府城”的記載,如D.A第4號文書所記:[22]



1          图片 伽黎 图片
2   (保)人 白蘇□□雞  年卌一
3   (保)人 明府城處半白瑟篤米黎 年五十
4   (保)人


文書雖殘,但從格式看,是一殘契尾無疑。顯然,白蘇□□雞、白瑟篤米黎都是保人,而且是龜茲本地人。值得一提的是,保人白瑟篤米黎是明府城的處半,于闐文書中有“叱半”,據池田溫先生研究,唐代于闐市城以若干坊構成,鄉野以鄉、村分治,俱有叱半主要任徵稅。[23]古代龜茲、于闐相鄰,處半與叱半在音讀、譯寫方面皆有相似類同之處,二者應都同是地方基層管理人員。“明城府”在這裏,就是指白瑟篤米黎所在之城的名稱。按明府,乃唐人對縣令的尊稱,之所以稱“明府城”,或許就是指該城相當於縣一級機構吧。[24]在D.A第92號和D.A第108號文書中,還見有“席明府”、“張明府”的稱謂,[25]他們的身份似乎並不低。按席、張乃漢人姓氏,而且唐代人名中,取名爲“明府”者,似不多見。因此,“席明府”、“張明府”之稱,應指他們擔任了相當於縣令一級的職務。有“明府”、“明府城”,卻無縣的設置,這或許正是中原唐制與龜茲地方制度的一種有機結合。在夏克吐爾遺址出土的漢文文書,內容極爲豐富,舉凡政治、經濟、軍事、宗教、文化等,無所不包,恐怕並非“關”這一稽查行旅的邊檢機構所能容納的。文書中除“明府城”之記載外,還有“入城”、“去城”、“在城”等字眼,[26]說明夏克吐爾遺址就是唐代某城的所在地。黃文弼先生1927年在此地考察時說:“此地亦名千佛洞,實爲大廟遺址,形同一小城,周約三百八十米。沿城四周,均有住宅遺跡。”[27]這與出土文書所記該地在唐代時有坊、村的情形,頗相吻合,二者可相互參證。陳世良先生《龜茲都城研究》也這樣認爲:“據我們對夏克吐爾遺址的調查,該遺址明顯地分爲內外二重城。”[28]筆者於1998年隨陳國燦師赴克孜爾石窟參加“唐代西域文明——安西大都護府國際學術討論會”時,曾對該遺址及河對岸的玉其土爾遺址進行過短暫的訪問和調查,對兩處遺址作爲古代龜茲“城”的性質也有一些較爲直觀的認識和瞭解。長年在庫車地區從事考古發掘工作的張平先生,曾兩次教示筆者:夏克吐爾遺址肯定是古城遺址。[29]這些都充分說明夏克吐爾遺址是古代龜茲的“城”。由於文書出土於夏克吐爾遺址,據此推測,該遺址可能就是唐代龜茲“明府城”的所在地。

如所周知,古代龜茲是一城郭之國。據史籍記載,唐太宗貞觀二十二年(648年),阿史那社爾率唐軍平龜茲,前後破其大城五,並遣使諭降小城七十餘座。[30]龜茲這種大城與小城之別,已爲考古發現所證實。據黃文弼先生對庫車及其周圍地區遺址的考察,龜茲王都皮朗古城遺址周長約七公里左右;羊達克沁大城爲三重,大外城周約三千三百五十一米,內城周約五百一十米;新和縣境內的于什格提古城也是城爲三重,規模頗大;其餘古城遺址,周長大多在數百米左右,也有一些周長數十至一百多米不等的小城遺址。[31]1989-1990年,新疆文物考古工作者在阿克蘇地區進行了比較全面的文物普查,並發表一份詳細的普查報告。[32]這些都爲我們認識庫車及其周圍地區古城遺址提供了重要的參證。

關於玉其土爾遺址,據黃文弼先生考察報告說:“舊城名色乃當,遺址尚存,周約420米,四方形,城中已開墾爲熟地。余等在城東北隅,拾唐代陶片數枚,間有帶波紋灰陶片,當在唐前。在城北0.5公里,且有一陶片上劃漢字,字跡甚模糊。有土堡一,本地人稱爲'炮臺’,蓋爲當時守戍官兵瞭望之所。”[33]又據新疆文物考古工作者1989-1990年的調查:“遺址呈南北坐落,東西長約60-100米,南北長約有210米。由外城、內城和北城三部分組成。外城位於遺址南部,平面呈不規則長方形。北、東、南三面有牆,西面臨河崖無牆,北牆由兩段構成,長約110米,東牆長約110米,南牆長約102米……東南角外正對外牆城門有座高臺,南距南牆約7米,東距東牆約13米。臺基東西長約19米,南北長約16米。由基底向上逐漸收分呈梯形,高約8.8米……內城內房屋林立,排列有序……遺址城牆保存較好……局部牆上有馬面,轉角處有角樓……遺址的使用時間較長,後來曾經重新修補過……遺址內散發著大量陶、銅、石器和錢幣等遺物。”[34]綜合二者可知,玉其土爾遺址早在唐以前就已存在,在唐代繼續使用,其性質不僅僅是一軍事單位,從“內城內房屋林立,排列有序”可以看出,該地也屬民居之地。再從面積大小看,此遺址周長在四百米左右,與渭干河對岸的夏克吐爾遺址相當。因此,玉其土爾遺址與夏克吐爾遺址在古代都是政治軍事行政單位,是唐代龜茲都督府下屬“城”的所在地。伯希和在夏克吐爾遺址所獲D.A第83號文書中,有一殘片,書有“牒上龜茲都督府”七字。[35]在唐代,下級單位發牒文給上級部門,統稱“牒上”,此殘片無疑表明,牒文所發單位與龜茲都督府之間存在著上下隸屬關係。這也可以加強我們對兩區遺址性質的認識。

據《唐六典》卷三○督護州縣官吏條,唐代關分上、中、下三等,設令、丞、錄事、府史、典事、律吏等官吏,關的職責是:“掌禁末遊,伺奸慝。凡行人車馬出入往來,必據過所以勘之。”天下諸關由中央刑部司門郎中、員外郎所統管。西域地區只有鐵門關爲中關,餘皆爲下關,控扼出入龜茲王都的要道,地位十分重要。[36]關於鹽水關,王炳華先生有如下簡單介紹:“自庫車方向入(鹽水)溝,不遠即見一古代石壘,聳立於溝谷西崖石壁上。高仍三、四米。今名夏德朗。深入四、五里,又有一石壘,聳峙於峭壁。均以塊石、土、樹枝相疊砌。”[37]新疆文物考古工作者1989-1990年的調查更爲詳細,並名之爲“鹽水溝關壘遺址”,調查報告稱:“遺址分布在東西長約1.5公里的距離內,共四座。除最南一座保存較好外,其餘三座僅保留一點痕跡。南壘東西長約7米,南北長約11米,殘高約7米。頂部東西長約5米,南北長約5.5米。東、西、北三面較直,南面與山體相連。中心部分爲砂礫土築成,外敷一層草拌泥。四周及頂部爲片石壘砌。”[38]值得注意的是,鹽水關遺址的情況,與玉其土爾遺址中的高臺,也就是黃文弼先生所說的“炮臺”頗爲相似。如上所記,該高臺臺基東西長約十九米,南北長約十六米,高約八點八米,而且位於外城門與內城南門之間,控扼內外兩城,正好稽查出入該城的行旅,所處位置相當重要。因此,筆者推測,此高臺可能就是唐代柘厥關的所在地。玉其土爾遺址則是“白寺城”的所在地。

上文業已指出,夏克吐爾遺址出土的文書中,“白寺”與“河西寺”相提並論,二者相距不會太遠。所謂“河西”,即指某河之西,今天的渭干河在唐代名白馬河,“河西寺”可以肯定就是白馬河西面之寺,而渭干河之西的夏克吐爾遺址中,又存有古代寺廟的遺跡,“河西寺”當位於該遺址之中。那麼,“白寺”或以白寺名城的“白寺城”,也應當距夏克吐爾遺址不遠。在夏克吐爾遺址周圍,除隔河相望的玉其土爾遺址外,再無其他較大的古城遺址。而玉其土爾遺址的種種跡象表明,該遺址既是民居地,又具有軍事職能,這從其城牆上有馬面、角樓等軍事設施可以清楚看出,它顯然就是古代龜茲的“城”。因此,把玉其土爾遺址比定爲唐代龜茲的“白寺城”,應該不會有太多的疑問。

上揭文書記張君義等軍破白寺城陣後,又破□坎陣、仏陁城陣、河曲陣、故城陣、臨橋陣等。仏陁城以“仏陁”名稱,當有其特殊含義。據玄奘《大唐西域記》卷一《屈支國》“大會場”條,龜茲王城西門外立有高達九十餘尺的佛像,該國於像前建五年一大會處,此地在龜茲政治、宗教生活中曾發揮過重要作用。[39]仏陁城有無可能就在此地呢?由於庫車皮朗古城西面尚未發現有古城遺址,不便遽斷。“河曲“,一般指河流彎曲之地。據《水經注》卷二《河水二》,龜茲境內有東川水和西川水,東川水即今天的銅廠河,西川水即唐代白馬河。既然確定白寺就在白馬河附近,則“河曲”應指該河的某一彎曲之地。也就是說,唐軍是沿白馬河行軍作戰的。“故城”,《水經注》卷二《河水二》記東川水有一支西南入龜茲城,繼續往東南流,與流經龜茲城南的一支西川水相合,匯爲一水,“水間有故城,蓋屯校所守也”。[40]黃文弼先生在庫車南部考察時,據窮沁舊城的古建築形式屬圓形,頗類輪台之着果特舊城,推斷該城可能就是《水經注》中所說的“故城”。[41]此地臨河,又有城,無疑是一理想的屯防之地。文書中“故城”與此同名,二者應指一地。唐軍最後一戰是“破臨橋陣”,所謂“臨橋”,也與河道有關。由此不難看出,唐軍作戰方向是由西而南,基本上是沿白馬河河道走向進行的。問題在於唐軍從何而來?結合唐景龍年間西域形勢的變化,筆者傾向於認爲,張君義等唐軍是從天山以北南下而來,穿越雀離塔格山,再沿山谷向西經鹽水溝到白寺城。關於此點,拙文《敦煌所出張君義文書與唐中宗景龍年間西域政局之變化》[42]曾有過初步探討,此處不贅。

綜上考察,筆者認爲,唐代龜茲白寺城是龜茲都督府統轄下的一級行政管理機構,其地理位置就在今庫車西面的玉其土爾遺址。當然,本文的考察仍屬推測,還有待今後庫車出土文書、文物的進一步證實。

爲便於理解本文內容,特於文後轉錄王炳華先生等所繪三幅庫車地區考古遺址平面示意圖,請參看。謹向王先生等表示衷心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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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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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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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三

說明:

1.圖一、圖二轉錄自王炳華先生《新疆庫車玉其土爾遺址與唐安西柘厥關》文,《絲綢之路考古研究》第83頁、86頁。

2.圖三爲玉其吐爾遺址平面示意圖,轉錄自《阿克蘇地區文物普查報告》,《新疆文物》1995年第4期,第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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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1]参见[日]大庭脩:《敦煌發現の張君義文書について》,《天理圖書館報  ビブリア》二○(古文書特集號),1961年10月;收入氏著《唐告身と日本古代の位階制》,伊势市:学校法人皇學館出版部2003年版,第229-249頁;[日]内藤みどり:《“張君義文書”と唐·突騎施娑葛の關系》,载《小田義久博士還歷记念東洋史論集》,京都:龍谷大學東洋史研究會1995年版,第181-209頁;拙文《敦煌所出張君義文書與唐中宗景龍年間西域政局之變化》,《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二十一輯,武漢:武漢大學文科學報編輯部2004年版,第269-295頁。

[2]唐耕耦、陸宏基編:《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第四輯,北京:全國圖書館縮微複製中心1990年,第273頁。并参大庭脩、内藤みどり上揭文中的录文。

[3](後魏)酈道元著,(民國)楊守敬、熊會貞疏:《水經注疏》,段熙仲點校、陳橋驛復校,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08頁。參見韓翔、陳世良:《龜茲佛寺之研究》,載新疆龜茲石窟研究所編:《龜茲佛教文化論集》,烏魯木齊:新疆美術攝影出版社1993年版,第57頁。

[4]Éric Trombert, Ikeda On et Zhang Guang-da, Les Manuscrits Chinois de Koutcha, Fonds Pelliot de la 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 Paris 2000,pp.86.

[5](宋)歐陽修等:《新唐書》卷四三下《地理志七下》:“安西西出柘厥關,渡白馬河,百八十里西入俱毗羅磧。”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49頁。

[6][法]伯希和:《吐火羅語與庫車語》,載馮承鈞譯:《吐火羅語考》,北京:中華書局1957年版,第111頁。伯希和考古發掘報告未獲讀,此處參考王炳華先生:《新疆庫車玉其土爾遺址與唐安西柘厥關》,載同著《絲綢之路考古研究》,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84-85頁。

[7]黃文弼:《塔里木盆地考古記》,北京:科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17頁。

[8]Éric Trombert, Ikeda On et Zhang Guang-da, Les Manuscrits Chinois de Koutcha, Fonds Pelliot de la 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 Paris 2000,pp.91.

[9][日]小田義久主編:《大谷文書集成》(壹),京都:法藏館1984年版,第78頁,圖版一三四。

[10]參見黃文弼:《塔里木盆地考古記》,第16-17頁;韓翔、朱英榮:《龜茲石窟》,烏魯木齊:新疆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62頁;馬世長:《庫木吐拉的漢風洞窟》,載《龜茲佛教文化論集》,第322頁。黃文弼前揭書,第17頁。

[11]黃文弼:《塔里木盆地考古記》,第17頁。

[12]馬世長前揭文,《龜茲佛教文化論集》,第323頁。

[13]新疆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編:《新疆古代民族文物》,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圖版二六七,第14頁有如下說明:“窟頂菩薩群像。北朝。選自庫車縣新2號窟。”又新疆文物局、文物考古研究所、博物館合編:《新疆文物古跡大觀》,烏魯木齊:新疆美術攝影出版社1999年版,第222頁。

[14]此點承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張平先生見告,謹此鳴謝。

[15]唐長孺主編:《吐魯番出土文書》(圖文本)第四冊,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版,第336頁。

[16]王炳華:《新疆庫車玉其土爾遺址與唐安西柘厥關》,《絲綢之路考古研究》,第82-105頁。

[17](宋)王欽若等:《冊府元龜》卷九九一《外臣部·備禦四》,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1642頁。

[18]《新唐書》卷四三下《地理志七下》,第1135頁,1149-1150頁。王小甫先生曾據相關史料考證出龜茲都督府所領之九州,然有些城是否即州,尚待進一步研究。參見王小甫:《唐、吐蕃、大食政治關係史》,第267頁。

[19]參拙文《庫車出土唐安西官府事目曆考釋》,《西域研究》1997年第4期。筆者在此文中曾推測唐代龜茲地區有縣的設置,現在看來,這一提法並不妥當,特此更正。

[20]唐耕耦、陸宏基編:《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第一輯,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6年版,第57頁;王仲犖著、鄭宜秀整理:《敦煌石窟地志殘卷考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9頁。

[21][日]荒川正晴:《クチヤ出土〈孔目司文書〉考》,載《古代文化》第49卷第3号。

[22]Éric Trombert, Ikeda On et Zhang Guang-da, Les Manuscrits Chinois de Koutcha, Fonds Pelliot de la 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 Paris 2000,pp.49.

[23][日]池田溫:《麻札塔格出土盛唐寺院支出簿小考》,載敦煌研究院編:《段文傑敦煌研究五十年紀念文集》,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1996年版,第219頁。

[24]參見劉安志、陳國燦:《唐代安西都護府對龜茲的治理》,《歷史研究》2006年第1期。

[25]Éric Trombert, Ikeda On et Zhang Guang-da, Les Manuscrits Chinois de Koutcha, Fonds Pelliot de la 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 Paris 2000,pp.87,pp.96.

[26]Éric Trombert, Ikeda On et Zhang Guang-da, Les Manuscrits Chinois de Koutcha, Fonds Pelliot de la 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 Paris 2000,pp.104,pp.108,pp.109.

[27]黃文弼:《塔里木盆地考古記》,第17頁。

[28]陳世良:《龜茲都城研究》,《新疆社會科學》1989年第2期,第122頁。

[29]筆者曾於1998年、2000年兩次隨陳國燦師赴新疆學習、考察。在烏魯木齊停留期間,筆者就阿克蘇地區的遺址考古問題多次拜訪、請教考古專家王炳華、張平兩位先生,收穫頗豐,尤其是張平先生對筆者教示、幫助最多。謹在此向兩位先生表示衷心感謝!

[30]《新唐書》卷一一○《阿史那社爾傳》記破五大城、七十餘小城,卷二二一上《西域·龜茲傳》則記爲破大城五、降小城七百餘,第4115頁,第6231頁;《資治通鑑》卷一九九貞觀二十二年(648年)十二月條所記與《龜茲傳》同,第6264-6265頁。據《新唐書·高昌傳》(第6220頁),高昌王國東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總有城二十餘;而龜茲東西千里,南北六百里,其有城數當不會比高昌多出三十幾倍。因此,筆者頗疑“七百”乃“七十”之訛。

[31]黃文弼:《塔里木盆地考古記》,第13-31頁。

[32]新疆文物普查辦公室、阿克蘇文物普查隊:《阿克蘇地區文物普查報告》,《新疆文物》1995年第4期,第3-99頁。

[33]黃文弼:《塔里木盆地考古記》,第117頁。

[34]新疆文物普查辦公室、阿克蘇文物普查隊:《阿克蘇地區文物普查報告》,《新疆文物》1995年第4期,第33-36頁。

[35]Éric Trombert, Ikeda On et Zhang Guang-da, Les Manuscrits Chinois de Koutcha, Fonds Pelliot de la 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 Paris 2000,pp.83.

[36]參見王炳華:《新疆庫車玉其土爾遺址與唐安西柘厥關》,《絲綢之路考古研究》,第82-105頁。

[37]王炳華:《新疆庫車玉其土爾遺址與唐安西柘厥關》,《絲綢之路考古研究》,第96頁。

[38]新疆文物普查辦公室、阿克蘇文物普查隊:《阿克蘇地區文物普查報告》,《新疆文物》1995年第4期,第32-33頁。

[39](唐)玄奘著、季羨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記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61頁。

[40](後魏)酈道元著,(民國)楊守敬、熊會貞疏:《水經注疏》,段熙仲點校、陳橋驛復校,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08-112頁。

[41]黃文弼:《塔里木盆地考古記》,第25頁。

[42]劉安志:《敦煌所出張君義文書與唐中宗景龍年間西域政局之變化》,《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二十一輯。

本文原载《敦煌学辑刊》2002年第1期,后修订收入作者《敦煌吐鲁番文书与唐代西域史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如需引用,请核对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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