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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村庄、田地和荒原在整个夏天都在忙碌着。过了惊蛰大地开始复苏。也是村庄逐渐走进春意盎然的时候，精致亮丽的燕子兴致勃勃从南方飞赶回来了。站在河岸边的杨柳，已经脱了去冬天铁灰外衣，穿起了崭新的绿袍。这个时候也是村里孩子们吹柳哨，放风筝的最佳时光。折一截嫩绿柳枝，抽去里面乳白色的枝骨，再把管状外皮一端用指甲或小刀剥去外面的硬壳部分，露出里面鹅黄嫩绿，放在嘴里吧嗒几下然后鼓足腮帮子用力吹，会发出“嘟嘟……滴滴……”的悦耳声音。在荒原和地头田间无忧无虑、欢快无比的孩子们手里拽着风筝，嘴里吹着柳哨在和煦春风里嬉戏跑闹。欢声笑语的吵闹声惊扰了冬麦的种子，齐刷刷吐芽抽叶占满了一块块田地；惊醒了泥土中冬眠的动物们懵懵懂懂站在洞外发愣，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吵吓的荒原里的小草和枝头绿叶小心翼翼探出半张脸，悄悄张望着。我所有的见识，只不过是对一个小村庄的粗略认识。不过我所得到的认识非常肤浅而且粗枝大叶——我只是知道这个村庄住着一些人和牲畜。他们同饮一口井水，共呼吸一方空气，一起做着一样的劳动，脚踩起相同的尘土……对于人生里更深奥的道理和生活里更细微的情节，我一无所知。我最远的目光就是穿过田野抵达那片荒原尽头看到另一个村庄。村庄里的生活非常简单明了，我们都追随着季节忙碌或消闲。冬天田里的庄稼被收割殆尽，所有的劳动停住了。田地被闲置在荒芜的寒风里。村人的劳动也从地里移回院落和家里。到了夏天，村庄却成了村民们晚上回来休息睡觉的地方了。每一个白天村民们都悄无声息消磨在田地里。每一个早晨，在鸡鸣此起彼伏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放亮大人们摸黑穿了衣服，拿了水和干粮肩上扛了锄头或铁锹，去往自己想好的地方去消磨一生里一日的时光。“早点起来把牲口喂了，再出去打猪草，可不要光顾贪睡贪玩……”父母临出门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孩子们干完家里所有的活儿，也呼朋唤友提着镰刀走出了院门，去往长满青草的绿草滩。太阳潮湿温和的金色光芒穿过树梢抚摸大地的时候，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们锁了门，也会走到田间地头溜达，查看着自家的庄稼长势。所以在整个白天一个村庄几乎找不到人影。村民们非常放心地把一个村庄，还有为我们遮风避雨的家交给了看门护院的狗。面对空荡荡院落，狗也觉得没啥事可做、没啥人可咬的，孤自趴卧在院门口的阴影里，一双狗眼无聊瞧着院子里闲庭漫步的鸡群。披着无比华丽外衣的公鸡趾高气昂踱步走在院子中央，母鸡们呆站在墙角边默默等待着下蛋时刻。忽然，花公鸡低头在地上不停啄着什么，并且“咕咕……”不停地呼叫着。正愣神的母鸡们听到呼喊声马上来了精神争先巩后朝公鸡跑去——原来公鸡找到了一条肥虫子。看到母鸡们你抢我夺地争食，自己得意潇洒大度地走开了。吃饱喝足的猪舒舒服服躺在阴凉处，做着发财的梦。阳光不会因为家里没有人，就不在光顾谁家。而是非常公平无私地照晒着每一个院落。村庄像是被丢弃在荒原里，荒凉而寂静。鸟雀们飞来落在墙头或屋顶，歇息片刻又飞走了。只有驴在亢奋的时候仰起脖子发出几声高昂的驴鸣。农村孩子所有心悦、快乐和欢笑无穷无尽隐藏在大地深处。每一份乐趣、惊喜被堆放在孩童时的每一寸光阴里。就算是一棵小草，一只蚂蚁，一滩泥水，一片树叶……甚至一缕风，总可以激发出我们无限无尽的好奇心和想象力。我喜欢村庄夏天的夜晚，一天的疲惫和喧嚣都随着夕阳的西沉停歇了。这时候一天的燥热和吵闹像水一样渗到地下去了。清凉舒爽的晚风从平静河面上吹来，温柔轻盈地抚摸着夏天的夜晚。夕阳坠入了一片草莽之中，溅起了无数的嘹亮蛙声在广袤夜空里飘荡。白天隐藏在深草里沉默无语的虫吟，此刻都从草丛中漫了出来，瞬间淹没了荒野和田地。我喜欢在这样宁静凉爽安详的夜晚，拎一张破毛毯铺在院落里的敞怀牛车上，自己仰面朝天躺着，放眼遥望黑色夜幕里繁星闪烁。仿佛是谁把数不清的萤火虫捉来，点亮了寂静夜空。侧耳倾听虫吟蛙鸣此起彼伏。大地独自上演着醉人心扉的天籁之音。我的心惬意而舒畅。心灵此刻像村庄一样安静。在夏天里，我们所有的生活全部属于了劳动。我们每一个人似乎都成了劳动的工具。每天天色蒙蒙亮——有时候也会借着一片银色月光，摸索着穿了衣裳下了炕找到自己的鞋，走出屋门外从墙上拿了镰刀锄头或是铁锹扛在肩上下到地里干活去了。整整一个白天他们的身影被埋没在庄稼和草莽之中，认真耐心地服务于劳动。地里每天的活儿被均匀搁置在每一天里。从早晨开始弯腰挥锄锄掉第一株草到黄昏收工，刚好让村民们消磨完一天里的时光。谁家地里的活儿干不完了，大伙儿都会非常主动热心地过去帮忙。干活的人在一起嘴里有说有笑，却丝毫不会耽搁手里的活儿。忙累了大家伙围坐在田间地头的大柳树下纳凉喝水，谈论着各家庄稼的长势。孩子们奔忙于荒野和田地间。好似一群不知疲倦的蜜蜂一样在四处寻找着无穷无尽的欢愉和快乐。整个夏天我们陪着村庄、田野和荒原在一起生长。阳光一日胜似一日热烈地照耀。大地便兴高采烈沿着天空之路生长。所有的生命之路都在朝前延伸，而且不可阻挡！青草树木的枝叶朝着天空缓慢行走；它们深扎进泥土的根向着更加黑暗的深处涌动；每一条路都有它自己的归途。我们早晨起来顺着伸向田地的路去劳动，傍晚依旧披着霞光踏着这条路回到家中。我们沿着喂牲口的路把草料倒给牲口；风穿过村子中间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隐藏在了东边那片树林里；河水默默无息地流淌进了每一块禾田；我们的房子也在阳光和月色里渐渐变老——慢慢成了老房子。我们不论有多么繁忙、或者走出去多门遥远，只要想到老房子，心里就踏实安心温暖，一样可以原路返回家中。 202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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