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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天地|彭中建:青涩的年轮||老舍

 岚山诗话 2022-04-01


青涩的年轮(散文系列)
文/彭中建
一、老 舍

沱江河畔,江堤脚下,有一座大宅院,黛瓦青砖,古香古色,乌青毓秀。这就是我儿时的中学学校。

一九六三年九月一日,我背着行囊,手持一张入学通知书来到这里报到上学。那天艳阳高照,发出耀眼的光芒。我在校门口驻足不前了,啊!这么大的学校,这么大的房子,我兴致勃勃地仰望着这座大宅院,心里有说不出的惊奇和喜欢。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大房子,高大而气派,从大门向里望深不可测。我庆幸考取了这所学校,一种兴奋劲油然而生。 

跨进大门,让我一下子豁然开朗,进门就是一个大厅,可能是集会的地方。整大院为四合院结构,上下两层,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有十多间教室和厅房。木制的豆腐块格子窗户整齐划一。上层是跑马回廊,光滑的木制栏杆;下层是麻石阶基,一块的麻石足有两米多长,向外的一面被长年的雨水淋得十分光滑。阶基的石块围成了一个大天井,阳光洒满了天井,使整个大院通明透亮。 

天井里种了几棵桃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时已中秋,已经没有鲜桃了,我只在一棵树上找到了几颗小青桃。伸手摘下,用衣角擦了擦,然后吃了几口,有点甜,有点涩。初次入校就尝到了这种青涩的味道,从此这种味道伴我一生,植入了我成长的年轮。

很快我交了几块钱,二十斤大米,就办齐了入学手续,我就成为了该校的一名学生。新同学都来自全县的四面八方,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脸上稚气实足,有几个同学步行了一百多里,天黑了才赶到学校的。吃完饭,洗完脚,还来不及开铺,就横七竖八的躺下了。寝室就在楼上。半夜有人哭了,在叫妈妈,旁边的同学对他说:“想什么家,哭鼻子还是男子汉吗?”“谁哭了,我是在做梦。”寝室又平静下来。现在想起来有点心酸,二百多同学没有一个是家长陪送的。如果是现在是不可想象的,艰苦有艰苦的好处,青涩有青涩的味道。

被那个同学吵醒后,我没睡意了。想起了和大宅院、老屋、老舍一些相关的事。我家住在小街,是用长麻石铺成的。小时候也见过四合院的大宅院,也有跑马楼,也有天井和长长的条石。可惜五八年都拆,听大人们说是为了建公共食堂。那时街上还拆了许多老舍,如西湖楼,那是有戏台的房子,可是我没有去看过戏,可想这小街过往的繁华。我家在街上也有老房子,前后有两进,临街的是三间小瓦房,后面是三间茅草房。幸好我家的老屋没有拆,可能是没有别家的房子大。街上的老房子拆了,大木料派上了用场,那些雕花的窗格子,在食堂的炉灶里飞灰烟灭了,从此小街七零八落了。木材结构的瓦屋,乌青的板壁,还有黛瓦粉墙,雕花窗格,和那些退色的商铺招牌都不复存在了,它只能留在我的记忆里。

母亲说:“凡是老屋都是有灵气的,拆了会犯风水的。”我不懂,我家的老屋没拆总是一件好事。

真的学校这栋老舍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方便,上课、吃饭、睡觉都在这栋大房子里。下雨下雪也可以足不出户,尤其是下雨的时候,大小的雨珠打在屋顶的青瓦上,劈哩叭啦的响,听雨声是一种享受。我坐在窗前看到雨从飞檐落下,滴在光滑的石板上,然后注入到天井,雨水在天井汇聚一阵后,又从天井的暗沟里流得无影无踪。天井的桃树经过风雨的洗刷,变得更加嫩绿,钟灵毓秀,我进入了一种朦胧缠绵的状态。我不得不在课文中寻找描写下雨的诗句:好雨知时季,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曰出,花重锦官城。

到第二学期,我母亲逝世了,学校的四合院也拆掉了。这两件事合在一起,成了我心中的悲痛,怎么一栋百年老舍的衰败,会与我母亲的生死联系在一起?难道老舍真有灵气。我落魄地在四合院的基地上游荡,寻找老舍的那种灵气,我抓起一把瓦砾仔细地凝视,但一切都不复存在。学校的老舍的芳容只能留在我的记忆中,在我生命的年轮里画了一圈。我的母亲也离我而去,但她的音形笑貌永远留在我的心中;母亲讲述的岳母刺字的故事也烙印在我的骨子里;母亲从小教我生活的小手艺,使我终身受益。我八岁就学会了筛米,一把小米筛在我双手晃动中转动,筛中的米也随之转动,一会儿米中的谷粒也集中到了筛子的中央聚成一堆,把谷粒抓走,筛中的米就没有谷粒了。是母亲教会了我筛米的技巧,其原理是初中肖老师教物理密度知识后,我才想明白的,谷和米的密度不同,在离心力的作用下,谷和米就分离了。

天井的几棵桃树也不见了,我在回味那种毛桃子青涩的味道。当然四合院拆了,学校新建了许多苏式建筑的教室,同学们欢心雀跃,我也一样。但我对那栋百年的老舍的留念始终挥之不去。 

时光荏苒,光阴易逝。很快我们就毕业了,文化大革命也开始了,我们的读书梦也结束了。我留恋读书的生活,留恋老师和同学,依恋那栋百年的老舍。后来我在学校图书室,拿走了十多本图书,其中有一本《芥子园画谱》的书。书中有专门介绍中国古建筑的画技,那是工笔画,用工整的线条构画出各种楼台亭榭。我也从书中找到了学校那种四合院的老舍。我如痴如醉地看着,然后认认真真地临摹,这时候我才真正认识中国古建筑的魅力。所以有人说建筑是固体的音乐。这时我想有朝一日能上大学,一定学建筑系,毕业后在全国建筑许多像学校那样的四合院。

在《芥子园画谱》中,我看到的只是中国古建筑的图画样式,在时隔若干年的二零一零年,我有幸参观了上海世界博览会,我才真正看到了中国古建筑的杰作,宏伟的中国馆。中国馆的建筑采用了中国古建筑中特有的斗拱技术。朱红斗拱,巧夺天工,万国难及。站在中国馆面前,我梦牵魂绕的情怀一下子得到了释放。但这时我已是花甲之年,我的光阴伴随着我的梦想在不经意中流失殆尽,心里满是惆怅。后来我到了湘西的凤凰,江苏的乌镇,四川的络带,看到了儿时的小街,寻觅到了母校那种四合院的老舍。都是青砖黛瓦,乌青毓秀。这时我才认识到儿时的小街,学校的老舍,不仅仅是一种建筑的样式,而是一种文化的传承;也不仅仅是我怀旧的记忆,而是中华民族文化元素的代表。虽然在我家乡看不到了,但在祖国的大江南北,长城内外,还完整地保留着,在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

但我还在想,如果家乡的小街,学校的老舍也保存下来,那该多好。曾经的沧海,今日的桑田;昔日的黛瓦青砖,如今的瓷砖五色;过去的雕梁画栋,现在的满墙涂鸦;江南的小镇也充满国际都市的气派,乡村的民舍也兴起了欧式的建筑。一切都与国际接轨,一不小心就会滑到精神殖民的轨道。

五十年同学聚会,我们在母校难觅曾经的旧影,只能在遗址上拾起一些瓦砾,释放我们的怀旧情感,依恋不舍,难以释怀。历史上没有如果,只有现实。拥有的时候我们不懂得珍惜,失去后才懂得珍贵。比如我们的青春,同学的情谊,在五十年间,平淡如水。有的同学曾未眸面,但就在那一刹那间的拥抱,泪水潸潸,说不清那种青涩的味道。

作者简介:彭中建,男,汉族,湖南南县人。生于一九五0年三月。大专文化,中学高级教师,湖南南县作家协会会员,南县诗词协会会员。二00三年开始业余文艺创作,同年在《湖西文学》刊发散文《山歌声里日月新》。二00五年收入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话说南县》专集上。从二O0三年起有数十篇散文,小说见于报刋杂志和网络媒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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