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名家詞│蔣敦復-芬陀利室詞（一）

蔣敦復（嘉慶一三—同治六），字劍人，自號江東老劍，又號麗農山人。江蘇寶山縣人。初名金和，避仇為僧，返初服後，始改今名。五應鄉試不售，乃發憤著書，嘗作萬言策，論列時事。同治初，丁日昌、應寶時相繼為蘇松太道，延致幕中。卒後，寶時刻其遺著。

 

 

序

機讀寫墨樓內史序朱君酉生之詞曰：意蓄語中，韻溢弦外。又云：言苦者思沉，辭隱者志鬰。喟然曰：何甚似吾劍人之詞也。劍人才氣高邁，務為有用之學，不屑屑以詩名，而竟以詩名，其於詞也亦然，第一申紙，哀艷欲絕，比興所作，綿眇無極。顧君子山評之，以為淒厲動魂，芬芳竟體，得力在白雲、白石間，是已。雖然，詞者意內而言外也，今海內多知言，知劍人之意乎？否夫，誰與同憂患者，勿以示人可也。戊申冬十月，靈石山人支機序。

 

 

芬陀利室詞

寶山  蔣敦復 純甫

 

綠簫詞

浣溪沙

海月紅生夜碧流。花魂扶影下西樓。笛聲誰按小梁州。   未入夢來先怯別，便為雲去也多愁。一絲風掛翠簾鉤。

 

水龍吟

羈人善感，秋事無憀，昨影前塵，淒然欲絕，填此遣愁。

可憐宵夢無成，酒醒空倚秋燈語。江湖十載，年光一昔，燕鴻來去。帽影圍青，衫痕翦碧，峭寒聽雨。甚水流花謝，人間天上，儘難著、銷魂處。   縱使魂銷未盡，問潘郎、鬢絲何許。如今又況，飄零不似，少年心緒。怨極愁多，無情有思，幾回遲暮。記寶釵樓上，黃昏小病，黯天涯路。

 

生查子

傷春愁見花，教放簾櫳下。只是懶梳頭，鸚鵡將人罵。   遠山眉黛多，新樣偏難畫。守住臂彎砂，玉骨剛盈把。

 

繡鸞鳳花犯 春寒水仙未花用草窗韻寫之

澹黃昏，泠泠碎語，瑤波含春淚。冷雲何意。空隔斷湘天，清怨難寄。東風只在紅闌際。玲瓏吹未起。漫注念、水晶簾卷，玉人眠夢底。   煙消霧瘦結同心，纖羅帶、暗約山中蘭芷。愁獨立，尋世外、渺然幽味。還不是、芳梅伴侶，夜來憶、香篝籠素被。仙掌小、金盤滴露，月明寒影裏。

 

無夢令

春巷愔愔微雨。門外碧桃花樹。濃笑隔牆聞，人在畫堂深處。畫堂深處。驀地一聲鸚鵡。

 

行香子

下了簾櫳。換了熏籠。卸雲鬟、退了鞋弓。傷心怕見，鸞枕黏紅。把粉痕銷，愁痕繡，淚痕縫。   燈又朦朧。漏又丁冬。病霜天、又是孤鴻。斷魂幾縷，吹散瑤空。似一絲煙，一絲雨，一絲風。

 

浪淘沙令

斷腸人遠，傷心事多，鍾隱云「日來以淚洗面」，聊填數闋，亦短歌不能長也。

樓外雨瀟瀟。燈影愁飄。秋心都付與芭蕉。又是一枝梧葉下，特地銷魂。   前事憶紅橋。聲咽瓊簫。畫中人送鏡中潮。腸斷去年江北淚，流到今宵。

夢裏楚山孤。煙水模糊。天涯還怕有愁無。昨夜星辰今夜雨，後夜江湖。   薄倖怨狂夫。信也稀疏。畫廊鸚鵡一聲呼。紅豆有情應化淚，莫化蘼蕪。

孤盡好年華。好事終賒。玉人前度葬桃花。何苦五更風又雨，逼近窗紗。   江上冷琵琶。芳草天涯。畫樓惆悵綠陰遮。燕子背人何處去，一樣無家。

落葉滿江潯。玉宇蕭森。秋聲都在古牆陰。但是無情誰解聽，人自傷心。   心事託瑤琴。短調長吟。人間何處覓知音。判取此生愁裏活，不道而今。

 

紅香  紅梅

白石道人石湖詠梅，製仙呂宮二闋，曰《暗香》《疏影》。玉田生用其調詠荷花荷葉，名之曰《紅情》《綠意》。余詠紅綠梅二種，兼取兩家製調命名之意，曰《紅香》《綠影》。

淡妝濃抹。甚瘦瓊、尚帶一痕殘雪。淺薄東風，卻恐鉛華易衰歇。珍重芳心未變，千里夢、故人輕別。看凍雨、灑遍胭脂，清韻更愁絕。   爐爇。火初活。蕩玉女酒魂，沁入花骨。海珊夜折。笑嚼流霞弄明月。歌罷雙聲絳樹，騎紫鳳、歸來瑤闕。漫寂寞，空自賦、廣平冷鐵。

 

綠影  綠梅

煙霏霧結。擁寶釵十二，鬟影飄瞥。一夢羅浮，碎佩零璫，定有翠禽能說。萼華小謫瑤天渺。問幾度、羊家風月。莫破瓜、負了芳年，粉鏡曉妝猶怯。   誰點石螺冷黛，瘦鈿微貼額，剛近眉纈。羌笛橫飛，珠淚盈盈，金谷墜煙銷歇。佳人不見空延佇，想日暮、碧雲初合。倚竹間、短袖天寒，還未綠陰時節。

 

換巢鸞鳳 憶遠用梅溪韻

月媚風嬌。正人歸翠榭，夢度藍橋。跨鸞歡倚玉，倒鳳誤吹簫。春情都、付與纖腰。沈郎帶圍，和煙也銷。待他日，教細認、燭花偷照。   愁悄。思渺渺。團扇未涼，時在郎懷抱。不恨天涯，水遙山遠，只恨無端芳草。草自青青遍天涯，可憐人向天涯老。單衾寒，細沉沉、蓮漏催曉。

 

浣溪沙

豆蔻芳年二八交。懶隨阿母刺鸞綃。盈盈做出許多嬌。   寫不成書嗔玉腕，吹難合調怨瓊簫。鳳鞋新樣倩人描。

宜笑宜顰淺黛橫。女兒心性未分明。避人蹤跡怕人輕。   花氣近身蜂又蝶，春愁對語燕還鶯。者般時節那般情。

裊娜腰身半不支。懨懨消受落紅時。春風八十一胭脂。   纖指怕寒收粉筆，小瓶蘸水養花枝。綠窗微雨聽彈詞。

僥倖蘭盟不自持。小名生悔被伊知。羅巾教看定情詩。   一枕鴛魂嫌夢窄，雙頭蓮蕊怕風吹。夜來珍重臂寒時。

斜月西廊素影沉。花深深又柳陰陰。鞋邊細認露痕侵。   羞贈宜男占草夢，似防結子妬花心。些兒酸處最難禁。

寬著春衫瘦可憐。香桃無奈裹紅綿。玉肌羞露泥郎眠。   雛婢也知調舌語，旁人猜是破瓜年。虛名擔誤好因緣。

簇簇新妝看上頭。笑拈蟢子在簾鉤。嫁衣親動剪刀愁。   逃學懶婦偎妾睡，迷藏偷捉教郎搜。小時提起十分羞。

纔著銷魂已斷腸。江南春盡燕辭梁。思量長是不昏黃。   畫裏滕王新蛺蝶，機中衛女舊鴛鴦。鉦聲二十五聲長。

 

花犯  華陰用清真體

正愔愔、黃昏小院，疏簾澹流水。二分香氣。蕩一抹珠煙，嬌夢扶起。茜裙悄罥秋千底。銷魂曾此地。繡幕外、晝長人靜，鵑聲彈碧淚。   風前翠衫濕冥濛，銀樓角佇立，不禁幽思。苔印淺，沾羅襪，玉鉤香膩。遲佳約、海棠月上，羞暗觸金鈴驚犬吠。莫又到、綠肥紅瘦，穠春如霧裏。

 

春霽  柳影用草窗體

眉樣誰描，只盈盈一水，淺黛無色。慘綠關河，病紅池館，天涯盡換愁碧。斜陽巷陌。絮雲飛過空塵跡。記那日、聲囀嫩鶯，低罨畫橋側。   文窗四面，綺閣三層，冷冷清清，做成蕭瑟。峭東風、纖腰罷舞，菱花羞旁翠顰泣。一把鬢絲收未得。玉闌干畔，可憐和夢和煙，斷腸金縷，更無消息。

 

眉嫵 草色用白石體

又光風轉蕙，暖水生蘋，春意滿南浦。一片銷魂地，斜陽澹、青青千里何許。綠蕪細雨。把翠泥、平野重補。隔楊柳，望不分明裏，連天遠雲樹。   欲問王孫前度。悵畫樓人去，遮斷歸路。埋玉春山外，紅根小、香墳三尺深護，拔心最苦。化淚痕、斑染荃土。莫蝴蝶飛來，煙夢亂壞裙舞。

 

露華 苔痕用玉田體

玉階豔冷，記翠亭一角，石瘦空青。相思不見，更無人處潛行。閒繞碧羅荒磴，罥蒼煙、夕照猶凝。愁細碎，蝸涎砌斷，蠣粉牆傾。   寂寂朱門深鎖，歎繡澀瓊蕤，鴛瓦霜棱。遙岑又阻，寸心莫負芳盟。黏袖石華紺唾，暈花磚、殘淚紅冰。尋舊跡，昨宵鳳鞋露零。

 

霓裳中序第一

白石老仙此調自云於樂工書中得《商調霓裳》十八闋，作《中序》二闋傳於世。寒夜不寐，呼燈填此，即用其韻。詞之怨抑，殆難為懷，古音亡矣，識者當相賞於文字外可爾。

關河更渺極。庾信羈愁吟未得。人瘦不禁酒力。正簷鐸亂敲，危風蕭索，斜穿夢隙。剩暗燈、偷照孤客。菱花碎、起來對影，頓憶舊顏色。   岑寂。素琴張壁。怕絕調、鮫人淚織。天涯休歎浪跡。拾翠東城，榼酒南陌。玉梅通氣息。便九九、寒消冷碧。淒涼也、瓊思瑤想，懶臥水雲側。

 

瑣窗寒  九寒詞分詠得寒意

暮色侵鴉，雲容凍墨，歲華驚晚。江湖倦矣，衰草夕陽天遠。想空山、玉梅未花，一聲老鶴流清怨。有個人小病，袖痕扶翠，倚風零亂。   淒惋。難禁慣。算似水年華，春歸休緩。鸞衾夢冷，可憶夜深孤館。漏沉沉、羅幃鎮垂，蘭釭碧、暈和愁顫。更何心、帳底銷金，泥酒雙鬟勸。

 

采桑子

去年人倚鳳臺簫。花也今朝。月也今宵。花月芳愁各自飄。   今年人憶江南別，風也騷騷。雨也瀟瀟。風雨離魂獨自銷。

 

大酺

問一重山，兩重水，天涯知在何處。春來慣消瘦，儘羅衫寬著，黛眉愁嫵。陌上花開，樓頭燕過，芳訊玉關通否。無情終不信，把前番已悔，後期還誤。記楊柳陰中，封侯人遠，白頭飛絮。   最憐香夢苦。夜來恨、隔斷長亭樹。漫注念、踏青鬬草，寒食清明，畫羅裙底城南路。東風卷塵去，任一片、馬蹄紅雨。奈多病、傷遲暮。相逢須早，縱是傾城顏色，華年那堪細數。

 

釵頭鳳

天涯遠。芳草短。零星好夢閒庭院。春痕滅。春愁絕。簾幕輕寒，落花如雪。怯。怯。怯。   香魂倦。風情亂。鳳皇飛向釵頭顫。春宵闊。春眠窄。銀燭將殘，玉簫初咽。歇。歇。歇。

 

百字令  春暮坐雨

最難消受，是落花時節，一聲聲雨。費盡傷春閒氣力，多謝啼鵑辛苦。酒薄侵愁，燈寒壓夢，長日如年度。無情草碧，天涯妨我延佇。   記得前事關心，又小樓昨夜，東風如虎。禪榻蕭條欺短鬢，不是雙鬟妙舞。破寺吹簫，中年抱病，更有何人妒。黃昏幾陣，沉沉簾影催暮。

 

摸魚子

庭中海棠謝矣，芳韶過眼，觸景言愁。

過清明、畫橋人散，天涯知漸春暮。名花一半東風惡，又被無情絲雨。愁幾許。算只有、垂楊尚勸流鶯住。海棠怨否。問靚影誰憐，別來數日，淚眼竟無語。   芳菲節，重憶秋千何處。樓高終把人誤。鴛鴦照水橫波媚，換了淒涼鷗鷺。應更苦。縱盼斷江潮，不見雙魚素。如今倦旅。但酒病詩醫，魂消夢受，目送亂紅去。

 

南歌子

蝶翠飛難起，鴛紅瘦可憐。畫樓明月好涼天。無奈玉人微病藕花前。   粉涴雲鬟膩，珠啼繡枕蔫。羅衾不奈五更眠。一縷香魂低守藥爐煙。

 

望江南

陳其年檢討以丙申歲至如皋，主冒氏，後別去作如皋憶詞，余亦以丙申至皋，皋人呼為檢討後身，花間尊前，頗多影事。今臥病空山，懺除綺習，而夢後思夢，轉難為懷，填此寄聲。黃嘯谷、范子嘉、家卿齋諸君，皆當時裙屐中人也。

如皋憶，最憶小門中。絲雨細揩鶯背綠，畫欄低曬蝶衣紅。人語隔牆東。

如皋憶。最憶蕩春橈。楊柳夢寒波影蘸，蘼蕪塚小酒痕澆。斜日過紅橋。

如皋憶。最憶玉兒家。嬌不成歌珠一串，羞難入抱髻雙丫。簾底去呼茶。

如皋憶，最憶踏青遊。蛺蝶欺人飛不去，畫羅裙罥牡丹毬。芳草思悠悠。

 

紅情  殘紅和朱酉生

自君之出。便海棠嫁了，都無人惜。低罨畫闌，一角斜陽半明滅。剩有芳心未死，啼殘淚、鵑痕空濕。看日暮、綺散餘霞，催送晚潮急。   蕭瑟。古牆側。付幾點冷煙，土花淒碧。玉人歎息。寂莫朱顏也非昔。難寫愁香二月，憔悴甚、胭脂狼藉。化蝶夢，空自怨、寶裙壞色。

 

綠意  新綠和酉生

春空夢寂。又一簾翠羽，香繡苔跡。換了年韶，依舊傷心，怕過踏青時節。天涯不恨無芳草。恨去馬、玉鞭飛疾。盼畫堤、柳眼多情，只是少年堪惜。   蘋際絲風裊裊。縠紋起皺水，都似愁碧。天遠青山，人遠青樓，悵望暮雲無色。羅窗便有銷魂意，奈薄暝、絮煙堆積。待十年、杜牧重來，鬢影也應蕭瑟。

 

鶯啼序 題顧澹園《移春圖》用夢窗韻

誰禁少年意味，教重重掩戶。翠簾卷、一片殘英，又惜花事春暮。綠陰漸、稀疏結子，天涯幾處餘芳樹。更河橋、楊柳纏綿，但成飛絮。   因念樓高，繡幕並坐，惹濃熏似霧。玉笙罷、低擁鸞衾，夜深微語歡素。倚蘭煙、輕圓碧夢，拭鴛錦、偷拈紅縷。甚多情，眠起香蠶，滿身愁鷺。   今還望遠，目送江干，冶遊若寄旅。可再過、宅邊裘帽，陌上車馬，暖日秋千，也無風雨。鶯儔繞遍，蝶魂守住，殷勤尋譜山薌曲。賦驚鴻、共載淩波渡。流光奈爾，匆匆只有三分，已失野水塵土。   潘郎鬢雪，畫裏青蛾，付鏡中白苧。莫細問、羅巾紺唾，總是傷心，那角池臺，者般歌舞。飄零感我，沉思前事，華堂銀燭含冷淚，剩淒涼、哀雁留箏柱。相逢尊酒同澆，讀曲黃昏，舊人憶否。

 

西子妝

夢草黏天，愁陰匝地，人比去年還瘦。眉山疊疊萬千里，鎮無聊、晚風吹皺。煙僝雨僽。有誰管、陌頭楊柳。算春來，也虧他挨到，牡丹時候。   淒涼彀。只是重簾，冷閉無清晝。今年燕子不歸來，料雙棲、畫梁難又。天涯絮酒。深深種、他生紅豆。暗銷凝燭淚、銅盤漬透。

 

長亭怨 寄王四篁用碧山韻

看門外、綠陰濃遍。冷雨幽苔，小庭孤院。酒盞全疏，病懷消受恨何限。墜歡休拾，空惆悵、鶯花苑。畫壁唱黃河，誰想便、旗亭人散。   天遠。問遠天何處，教我夢魂飛遠。芳洲杜若，可喚取、鷺鷗同伴。但別後、怕去登樓，更怕見、垂楊春晚。記往日相思，不似而今淒惋。

 

月下笛  寄李吟香用石帚韻

短柳門前，扁舟自遠，隔江風雨。盟鷗細語。采蘋花寄將去。并刀休剪吳淞水，怕難剪、離愁萬縷。悵翠泥落盡，朱樓重閉，燕子歸路。   延佇。相逢處。記綠陰濃遍，畫廊鸚鵡。舊時月冷，玉簫聲在何許。黃昏讀曲雙紅豆，問頭白、詞人怨否。歲華晚、酒未醒，今夜又是愁度。

 

風入松  秋草

紅心數點暈愁根。拾翠憶春人。斜陽淡了重描畫，遍青山、都是離痕。近日裙腰瘦盡，不知幾許銷魂。   涼陰淒碧掩重門。蛩語又黃昏。五更病馬嘶殘驛，滯天涯、休怨王孫。一片蘼蕪小影，西風蹍斷香輪。

 

祝英臺近  螢

隱華燈，窺繡闥。生小水雲活。根化紅心，若意肯趨熱。草間也有微光，照他青史，渾不借、天邊圓月。   翠簾揭。昨宵銀漢中間，星影半明滅。西北樓高，飛夢畫堂闊。輕羅小扇無情，欺儂飄泊，待秋冷、有人拋撇。

 

又 蟬

冷棲煙，閒吸露。仙骨蛻塵土。爾許高寒，消受晚秋苦。憐他短鬢飄零，西風瘦影，只薄薄、一重紗護。   感遲暮。相將斷雁哀蛩，幽咽向人訴。齊女門前，烏桕幾株樹。分明落葉聲淒，中郎家破，有誰和、七弦琴譜。

 

清平樂 女兒酒

銷魂名字。十五芳年紀。近日愁春知醒未。未嫁許多情味。   小鬟低勸金巵。春風沉醉休辭。澆取一雙紅豆，碧桃花底相思。

 

醉太平

衫痕扇痕。眉痕鬢痕。相思一寸芳痕。記桃花小門。   煙魂雨魂。啼魂夢魂。相逢一片愁魂。又梨花墓門。

 

高山流水  宋文丞相松風琴榻本

松風一榻響瀟瀟。倚天涯、霜鬢愁彫。夜雨宿青原，可憐瘦盡琴腰。傷心事、莫話南朝。江山付秋壑，紅羊劫換，白雁聲高。念君恩重處，難把壯懷銷。   寥寥。餘音寄徽外，天水碧、落日寒潮。回首望中原，烽火萬井蕭條。舊君弦、誰續鸞膠。斷魂招。惟有桐心不死，桐尾先焦。剩淒涼玉帶，殘墨淚痕飄。

 

一萼紅

吾鄉楊麗生，綺年韶思，頗喜倚聲，往時余為審定宮調，辨析微芒，妙悟擊節。久不得音耗，填此寄懷。

茜窗深。記瓊簫度曲，眉恨暗侵尋。玉夜初涼，檀膏半注，微聽蓮漏沉沉。斷魂處、年華似羽，剩花外、殘夢託幽禽。楊柳青煙，海棠紅雨，池館春陰。   誰想倦遊詞客，甚江湖載酒，蘭雪題襟。扇底歌闌，綃邊淚聚，惜別何況如今。空自按、霓裳舊曲，聽風水、誰為覓餘音。閒趁齋魚粥鼓，直恁飄零。

 

賀新涼

讀納蘭容若《側帽詞》，感容若與顧梁汾救吳漢槎入關事。

萬里悲笳起。最傷心、河梁一別，故人天外。易水長歌歌當哭，兩字平安季子。竟生入、玉門關矣。曠世風流然諾重，有五陵俠少能輕利。君倘在，執鞭弭。   高才自古逢多忌。歎人間、蛾眉謠諑，供他群吠。馬上文姬悲遠嫁，門戶彫零若此。算尚有、曹瞞知己。朋友生死恩骨肉，論交情、豈獨稱文字。酹酒問，竟誰是。

 

九張機

宋曾端伯《樂府雅詞》中有《九張機》一調，云傳自九重。秀水朱氏謂見《高麗史·樂志》，教坊女弟子楚英奏新傳《九張機》，用弟子十人。余謂據此則每一人唱一張機，連末「輕絲」、「春衣」，共是十一人唱也。詞旨古豔，得「子夜」遺意，其韻平上去三聲通協，間通入聲，此韻學之最古者，朱氏《詞綜》所選未全，暇輒擬為之。

掩面空房氣力微。連連織就九張機。相思欲贈機中字，不唱盈盈金縷衣。

一張機。含愁人在畫樓西。金梭軋軋流如水。華年過了，嬋娟二八，長自惜芳菲。

兩張機。雙鴛鴦線兩邊齊。上邊織個雙頭蕊。雙花雙鳥，雙雙偷覷，雙臉各雙偎。

三張機。玉人微困小腰支。懨懨只恨閒天氣。往常歡笑，綠紗窗子，日影不多時。

四張機。紅蠶心裏只多絲。多情不管難眠起。一春憔悴，絲絲吐盡，化作金縷衣。

五張機。雌雄胡蝶對人飛。教他莫逞千般媚。小鬟見了，兩邊趕去，也有似儂時。

六張機。中心安朵好花兒。好花只在儂機裏。要他開到，王郎來後，不許再相離。

七張機。銅壺永漏玉釭垂。滿身香汗嬌無力。近來消瘦，教誰知得，自解繡羅衣。

八張機。明光織就欲遺誰。誰家十萬纏頭費。樓高西北，紅綃一出，城上夜烏啼。

九張機。機中衛女舊相思。天涯草綠人千里。從前一段，如何拋卻，不是不憐伊。

輕絲。一絲一縷一些兒。千絲萬縷心頭淚。剪應不斷，理還又亂，愁殺玉纖枝。

春衣。相將怕去踏青堤。殷勤只替他人製。低徊愛好，自家花樣，一向誤佳期。

珠歌翠舞畫堂春。織女機絲委素塵。十二樓臺花落盡，可知俱是斷腸人。斂袂而歸，相將好去。

 

調笑

此調亦見《樂府雅詞》，前有七言轉韻五十六字，以末二字作起調，《詞綜》誤分兩段，起調作過拍，大是疏謬。案《淮海集》《憶秦娥》四首，前有七言二十八字，以末三字作起調，宋人詞往往有之，為選家所割去耳。

遙憶春城貴主家。玉簫金琯厭繁華。尊前翠燭三更倦，樓上紅簾四面遮。羅衣坐歎秋風早。銀漢中間破淼淼。保姆無言侍婢癡，盛年光景空愁老。

愁老。惜生小。簇簇穠妝珠翠繞。黃金壓扁雲鬟悄。行步衣香風裊。繡裙百襇雙花鳥。簾外海棠開了。

石家金谷寵名姝。鬬損腰支玉不如。主人恩重偏爭妒，房老身閒強自娛。雲窗霧閣從容坐。秋月春花等閒過。一斛明珠萬斛愁，綠珠宛轉紅樓墮。

樓墮。惜婑媠。蛤帳春風嬌婀娜。粉身未報恩情大。一陣落花無那。主人昨夜華堂坐。玉笛聲聲入破。

 

 

碧田詞

 

秦樓月 二分明月女子小影

芳心怯。二分偷占揚州月。揚州月。碧天秋思，玉人愁絕。   星娥小影銀灣闊。夜深悄憶瑤臺別。瑤臺別。滿身風露，廣寒宮闕。

 

蝶戀花

眉月一絲如我冷。瘦到難描，怕見青鸞鏡。倦又不眠眠又醒。懨懨只道三分病。   彈指流光愁暗省。拈取心香，偷祝花長命。簾底小魂飄不定。峭風吹過紅無影。

 

菩薩蠻 和溫飛卿韻

瓊仙夢碎玻璃枕。鴛愁綠繡芙蓉錦。簾額蕩珠煙。夕陽如病天。   相思嫌味淺。芳緒金刀剪。無處拾殘紅。畫樓楊柳風。

 

浣溪沙

手卷珠簾上翠欞。涼蟾微映畫羅屏。並肩私語拜雙星。   薄有秋痕花露白，淡無燈影藥爐青。夜涼人去酒初醒。

 

揚州慢

獨步秣陵東城尋明故宮遺址，寒煙衰草，舉目可憐。填白石中呂宮一闋弔之。

牧馬西風，暗蛩殘堞，故宮綠遍秋蕪。問漁樵白首，也一半模糊。莫重認、琉璃片瓦，碧苔荒矣，年月都無。更妝樓何在，當時誰畫眉圖。   秣陵王氣，算先朝、遺恨南都。儘鳳閣龍樓，江山麥秀，夜月啼狐。漫說寶衣化蝶，寒煙古、井落青梧。只金魚池水，年年猶長菰蒲。

 

高陽臺

馬湘蘭故居在孔雀庵側，當時曲中所謂風流人豪也。繡檻雕闌，盡為廢地，草間秋蟲聲與鐘魚相贈答。僕本恨人，每傷往事，填此解，令秦淮女兒倚簫歌之，當不滅一聲《河滿》。

水碧湘裙，苔青畫屧，一庵秋夢蕭蕭。燕子飛來，傷心怕問前朝。芳犀已抵千金重，只憐才、兩字魂銷。帶愁描。露葉娟花，廿五離騷。   妝樓粉黛都銷歇，聽魚山梵唱，夜雨無憀。三尺香墳，他時杯酒須澆。脂田一棱瓢兒菜，峭西風、吹上寒潮。舊紅橋。幾樹垂楊，幾處瓊簫。

 

又

八月十九夜泛舟秦淮，歌聲起於水上，渺渺兮予懷也。

黛影橫波，奩浪剪碧，題襟人在蘭舟。今夕天涯，不知何處瓊樓。犀鉤淡似纖纖月，掛疏簾、又掛閒愁。倚秦篝。悄掐銀檀，怕按梁州。   無情畫舸西風起，任萍花吹散，總是悠悠。冷落青衫，而今可說風流。芙蓉不作雙鴛夢，恁淒涼、偏學眠鷗。記來游。如此江山，一曲悲秋。

 

西子妝  偕孫月坡游缽山四松庵

著屐尋詩，拖筇入畫，雁外一天秋思。螺峰疊疊峭生愁，古牆陰、亂蟲聲起。涼波影裏。有幾點、疏花搖曳。問西風，甚今年瘦得，垂楊如此。   高樓外。巖桂青時，招隱人歸矣。枯瓢只合掛松關，笑閒雲、又飛塵世。吟懷料理。好攜手、鷗盟鷺契。下斜陽，衣上空山冷翠。

 

洞仙歌 題月坡秋露詞

江湖倦矣，剩琴邊詞賦。庾信愁多鎮吟苦。似么花病蝶，碎葉零蟬，苔影碧、涼透一簾絲雨。   鳳簫聲未歇，替訴飄流，翠袖盈盈淚如許。煙外秣陵秋，瘦了斜陽，更瘦到、舊時鷗鷺。待畫壁、雙鬟唱黃河，怕酒醒天涯，斷腸金縷。

 

金縷曲 秦雪舫郎中《青溪訪舊圖》

簾卷人初起。問西風、黃花瘦了，是誰還比。落絮因緣留不住，判與蕭郎別矣。又薄命、再隨流水。絕代名姝悲失路，算蛾眉、金贖譚何易。銀燭冷，淚如洗。   人生大抵銷魂耳。況相逢、淒涼如夢，舊情曾記。玉骨珊珊無一把，難免天寒袖翠。有著意、溫存能幾。梁燕而今棲未穩，替綢繆、早作量珠計。楊柳外，畫樓倚。

 

百字令  經阮嗣宗墓下作

一堆黃土，勸卿休白眼，我來澆酒。痛哭平生才子淚，此淚除卿安有。我亦當年，最傷心者，肯落千秋後。風流盡矣，青山今日回首。   多少典午衣冠，禪文九錫，人世何雞狗。黨籍遺風高士傳，玉骨棱棱不朽。龍性難馴，鴻飛已冥，以酒全其壽。茫茫萬古，醉魂知尚醒否。

 

虞美人  重過秦淮「最銷魂處」

藥爐煙瘦如香篆。不把重簾卷。小鬟低語客來時。記得玉人扶病下樓遲。   瀟瀟怕聽吳娘曲。夜雨明金屋。零花一寸冷秋紅。只問海棠何事嫁西風。

 

玉漏遲 殘月和孫月坡

瘦蛾描不盡。黃昏去也，畫簾低暈。已是團圞，忍撇半邊清韻。幾度青天碧海，早換了、姮娥霜鬢。銀漢隱。沉沉漏點，燭花初燼。   問他十五華年，只幾日懨懨，便成消損。一角紅牆，剩有獨眠人恨。憐取纖纖舊樣，怕又負、瓊樓芳訊。圓未近。待教玉容重認。

 

齊天樂  空樓和月坡

杏梁燕去芳巢冷，佳人即今何在。草沒朱門，塵封碧瓦，風雨綠紗窗壞。繁華易改。歎一夢成煙，萬花如海。漫與雲齊，迢迢西北暮愁外。   滿湖尚流粉水，瘦蛾都掩了，遠岫凝黛。脂盝香銷，妝臺鏡墜，十斛量珠難再。明蟾又掛。剩寂寂簾衣，玉鉤敲碎。悄立星鬟，夜深搖翠佩。

 

長亭怨 衰草和湯雨生都督

看何處、最銷魂地。一片斜陽，二分荒土。壞色羅裙，峭風吹送北邙雨。畫衫扶醉，能幾日、踏青去。瘦影冷蘼蕪，恨減盡、好山眉嫵。   愁緒。剩紅心脈脈，目斷送君南浦。高樓望遠，奈千里、沅湘遲暮。只今日、憔悴青袍，問誰采、天涯芳杜。把怨瑟重彈，中有離騷廿五。

 

又  衰柳和雨生

又吹盡、西風璱璱。悄倚危闌，怕臨流水。散了萍花，隔江煙靄渺離思。馬嘶病驛，聽四面、角聲起。鬢已不成絲，怎禁得、飄零如此。   彈指。望高樓不見，只見暮鴉歸矣。哀蟬落葉，問誰慰、那人憔悴。怨玉笛、瘦減蛾顰，定不似、舊時眉翠。記絮冷關河，萬點齊銷鵑淚。

 

玉漏遲

秣陵返棹後，月坡有詞見懷，次韻答之。

錦箋題字遠。佳人別矣，淚花風剪。瘦燭啼紅，可有綺懷消遣。芳事江南又阻，悵天末、一繩涼雁。秋夢斷。冷蟬幽咽，鳳簫聲畔。   幾重煙水秦淮，有垂柳絲絲，畫樓清怨。酒淺愁深，不似那時心眼。點鬢霜華漸老，問誰慰、篋中紈扇。黃葉滿。關河歲寒相見。

 

月底修簫譜  雷約軒《通波水閣填詞圖》

芷雲深，薲夢淺，草閣枕孤渚。鏡檻平波，波上有鷗住。微茫幾點煙螺，兩三沙雁，紅畫出、冷斜陽暮。   尋好句。分明一段荒寒，蘆白卷涼雨。圓泖湖邊，相約伴漁父。湘弦彈瘦秋花，水仙都醒，喚小艇、載將愁去。

 

疏影 簾影

黃花瘦矣。卷西風一桁，和夢吹起。庭院深深，掛在月明，誰家今夜秋思。明河不隔玲瓏望，怕瞞了、雙星密誓。曳縞衣、蕩冷琉璃，滴碎鳳綃清淚。   疑向瑤臺路入，把珍珠曉揭，尚帶霞氣。十二瓊扉，瞥見橫波，剛近日高梳洗。非煙非霧情無著，渾織就、鴛愁如水。待燕歸、訴與相思，越恁翠沉沉地。

 

又 闌影

芳眠芍藥。正春酣夢怯，壓損亭角。香霧一重，夕照一重，重重倒映池閣。退紅十二無人靠，閒搭住、柳絲輕薄。甚舊家、盡日愔愔，滿院刺桐花落。   知否下階小立，纖腰曾凭久，心事猶昨。行過曲廊，冷冷清清，悄地綠陰如幕。斷腸天氣渾難倚，誰寄語、東風休惡。認翠苔、幾點荒愁，半墮絮煙漠漠。

 

又 屏影

碧秋夜色。照翠螺六六，離思淒寂。銀燭無情，如水華堂，夢魂來處偏隔。黃昏有個人難睡，問渡否、牽牛消息。最可憐、淡月濛濛，那角繡鞋曾立。   惆悵朱門已改，題詩都不見，塵黦紗槅。一曲春陽，舞倦弓腰，畫裏青娥呼出。少年射雀空憔悴，算只有、鳳簫知得。憶舊游、莫似巫峰，化作彩雲無際。

 

又 帳影

紅珠翠羽。記搴來並坐，樓上聽雨。寶蒜垂垂，蓮漏沉沉，蠟燭明明無語。春風搖盪春雲熱，只此際、魂銷先許。怕夜來、尚怯輕寒，睡足海棠嬌護。   剛破梅花冷夢，算香衾又負，芳事多阻。似怨檀奴，悄未周防，一點銀蟾遙妒。芙蓉四壁秋波繞，但莫放、鴛鴦飛去。想佩環、縹緲非耶，悵望碧紗成霧。

 

好事近

拆碎枕函看，底事教人無夢。誰費鴛鍼繡線，把離愁合縫。   黃昏無計遣東風，一陣峭寒送。不分今宵酒醒，只蠟花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