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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肖遥 图|安云
某处程度上，一场旅途品质的高低取决于旅伴的质量。 风景是一种精神状态。对浪漫主义者来说，一个寒冷的黄昏意味着“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对实用主义者而言，下雪意味着高速路封锁、地铁停运、公交车拴上防滑链也不敢开快，人类在冰雪中踉跄滑行。朋友阿猫说最倒胃口的是旅途中，大家都被宛若仙境的雪山镜湖惊艳到合不拢嘴，她的毒药旅伴此刻也合不拢嘴，正喋喋不休的抱怨她儿子的奥数班今年又涨价了。正如波德莱尔刻薄的比喻“就算将绚丽多彩的大峡谷铺展在一个庸俗灵魂面前，也不能使他的平庸念头减少分毫。”她的猪队友也同样抱怨她，举着长炮筒相机在古镇上的拍照，连一只猫都不放过。 有时候旅途中产生的矛盾和审美无关。这场暗戳戳的战争甚至从准备开始旅行的时候就开始了：行李装好以后，眼睛盯着秤，以免超过航空公司所允许的重量。如果先生多放一条领带，女士就得取出一双袜子。还有那些旅途中操不尽的心，和百密一疏的遗漏也会令人大发雷霆：卷在被子里的睡衣忘了塞进行李是小事，洗手池上卸下的首饰忘了拿会令人沮丧，疲惫地站在房间门口面面相觑，恼火地互相谴责酒店房卡究竟在谁哪里。即将登机的时候，那个负责保管护照的人的又抓狂又无辜表情最不可原谅。尽管他为自己辩护的理由很充分：每个人都努力把你和你的护照分开：海关关员、旅行社、乘务长、检票员……这些星星之火，都因为有了一个可以推卸和怨怼的旅伴而变得可以燎原。 据说旅途人格和网络人格一样不靠谱，都是对现实人格的颠覆。比如福楼拜和马克西姆.迪康的东方之旅，当迪康告诉福楼拜自己的计划时，福楼拜激动地大声说“不能跟你一块去简直太可气了！”接着为了让母亲同意自己与友人同行，福楼拜使尽了法宝。但得到了母亲的许可后的福楼拜又犹豫起来，正如迪康的回忆录里说的“这个他渴盼至极的许可反倒带来一种令他诧异不已的沉重负担……梦想比现实更能叫他满足”叫福楼拜失望的原因是迪康的存在，福楼拜一路上只想安静地构思他的小说，对划过眼前的美景都视而不见反应冷漠。而他的沉默会令持续兴奋的同伴误解，以至于在抵达开罗时迪康忍不住要下逐客令了：“如果你想回法国，我把我的仆人送给你做伴。”当可怕的南风吹来，酷热难当之际，福楼拜对迪康说“你还记得我们在托尔托尼咖啡厅吃的柠檬冰淇淋吗？”五分钟后他继续说“啊！那些柠檬冰淇淋！玻璃杯周围有一圈像霜一样的水汽……在库赛尔沙漠的我们就缺少它啊”什么都不能阻止福楼拜对冰淇淋的一往情深，每隔几分钟他就变本加厉地开始了“柠檬冰淇淋！柠檬冰淇淋！”迪康杀了他的猪队友的心都有了。凌晨三点，两个朋友分别骑着一头单峰骆驼，都一言不发，“三点半的时候，福楼拜挽着我的胳膊对我说'谢谢你没有一枪打破我的脑袋，换做是我，我可忍不住。’” 公号里会说，好的爱情，就是让你变得更优秀。可是从旅途照片上就能看出，好的爱情，是让你变得最放松最真实最舒展。你愿意把自己的千姿百态或千奇百怪的样子呈现在这个人面前，在他面前，你最不设防，最肆无忌惮， “来来来，和这个小石头狮子合张影，它摇头摆尾的样子好可爱，它的表情好像你发怒的时候，像不像？我要跟它合个影，以后你生气的时候我拿出来辟邪！” 你们会在圆形的门洞后面高高跳起，拍出四肢撑起门洞的效果； 你们会在宝塔前做出托塔天王的手势，会把背后初升的太阳当打火机拍张点烟的照片； 会对着海浪做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动作； 对着松涛做出“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姿势，把远处的雕像捏在指尖，捧在手心，混进一群轮着筷子喋面的雕塑中做大朵快颐状，混进唱戏的雕塑里装作吊嗓子...... 当回头看手机里的照片，这是你和同行者、和山水风光的互动，是到此一游的旅行者刷的存在，尽管微渺，但是那是你我的全世界。 我们通过镜头凝望彼此，在这个小小世界里，咱俩心意相通、情意缱绻.......这时候，世间最美好的旅行，就是一个人走向另一个人。 作者肖遥：专栏作家，出版随笔集《酱醋茶扮成诗酒花》。 作品常见于《中国新闻周刊》《三联生活周刊》《读者》《时代邮刊》等刊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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