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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格 “还在说这些，我们都已经老了！”洵对妻子饴的梦呓之语很是不耐烦道。“想不到被老朋友嘲讽一次，你竟然就如此灰心。”他们八十岁时举行了一次老友聚会，散后回去的路上，这对众人眼中的模范夫妻生平第一次吵了起来，妻子显然也对他这个心如死灰，身如槁枝的丈夫早存不满。上午到他们家推销预定墓地的人员刚来过，这也或是他们吵架的另一个导火索。 聚会上，朋友们都很为这对曾经的老同学感到惋惜。洵当年在这一群人面前曾豪气万丈地发过誓，说未来他要做中国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而饴也不甘示弱，她自小热爱民族舞，杨丽萍是她最敬佩的舞者，她也曾起过于舞蹈上要勇超杨丽萍的宏愿。朋友们并没有觉得他们是说大话，相反，朋友们都很相信他们，他们确实也不缺那个天赋和底子。念书时，他们二人骨子里是真能散发出那股清冽纯粹的文艺气息的。 可这一切，在他们二人甚如人愿地步入婚姻生活后，就再也不见了最初的模样。将就于生活之下，他们二人都变得理性起来，直到将自己的那些棱角和锋芒为对方，为现实磨掉得再没有自身的本真味道后，他们收获了外人口中的“好夫妻”称号，却再没有主动谈起过他们自身曾深信过的那个艺术之梦。 山谷中，一株幽兰跟一簇海棠本来各自开放得舒展无比，都是众人眼中遗世独立的代表。可静极思动，不知哪一年，他们被众人挑唆着结为了连理，从此以后，兰花就再没了兰的样子，海棠也变得不复如初，他们总会削去一部分真的自己，然后去迁就对方，说是因为爱；他们经常逆着自己的真心，然后去演出大众眼里的种种“幸福”场景，以证明他们爱情的新鲜不老；他们渐渐忘却扇动梦想的翅膀，自慰道“跟爱的人平淡地过好每一天就胜于一切”；他们被烟火生活熏得面目全非，做一个小决定还要二人共同商量大半天，名义上是平等，实则心早变得越来越窄，神情越来越焦灼不安，生命的锐气已减到几近于无；他们不再有当年的那份洒脱，那份自然，取而代之的是畏手畏脚，瞻前顾后，为自身这番堕落，他们找来的理由是“婚姻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的事了”。 八十岁的这次聚会上，朋友们嘲讽的不只是他们丢掉了最初的梦想，降低了生命之格，放弃了最优秀的自己，沦为混沌众人，朋友们更瞧不上眼的是他们如今已完全没有了东山再起的时间和精力，他们却还硬要把自己装作像当年一样，仍可以无限发挥。 中间多少年他们以爱的名义，以婚姻的名义，以家庭的名义，以生活的名义，一步，一步地泯去自己的个性，泯去内心的真实，身在局中的他们不觉得这是一种可耻的堕落，反而认为是一种成长，一种人事的通达，一种蜕变后的“柳暗花明”，他们斩钉截铁的以为局中的他们才是生命最该有的样子，并好为人师地向外人大肆宣传，传授着他们的幸福秘籍，他们人生升华后之大体大悟...... “我不想再装下去了，如今八十岁这个年纪，谁还会信你井底升天，我就算是开得出菜单，也早做不出菜了。你也不是这样吗？我们不是被外界害的，我们是被自己打败了，道在迩而求诸远，本在心而求之外，我们从领证的那一天起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洵说时，干瘪的眼角已分泌不出一滴眼泪。“既然梦已醒，那你就该是一朵遗世独立的幽兰，我仍还原成一簇孑然绚烂的海棠，这是我们初始时的样子，也应该是我们最终的样子。”饴说时，眼睛早已闭上，她仿佛见到了自己未来的那块墓地，那是处在一平原上的海棠园里，不大不小，刚好立在海棠园正中央。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丈夫即将安眠的地方，那是在一个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巍巍青山深处，那里月明星稀，那里风波不惊。
洗澡 “牧儿，你这个习性怎么到如今还没改过来，倘若再这样下去，我都有些怀疑你是不是我们这个家族的后人了。”一顿晚餐前，青牧又准备挑食，这是父亲第N次向儿子发出警告。青牧结束他第一段恋情已过去一年有余，但当初那个女人传给他的一些俗陋之习，比如无止境的逛街；对穿着打扮的迷恋；吃个饭，菜还有最喜欢吃的，最不喜欢吃的，挑三拣四；整天被肉欲所控，魂不守舍；除了现实，几乎没有独立的精神天地......直到现在,这些不良影响，自牧还没能完全将其从自己身上移除掉。 在自己强力的反省和自新下，也是在全家人的关怀备至下，他时隔两年后终于拾起了书，那是他第一次找回了自己的精神家园。当天，父亲还特意买了一瓶好酒，晚上去他的书房，陪他喝了几杯，父子俩畅神闲谈的情景成了他日后砥砺奋进的第一动力。 三年后，他洗掉了衣食嗜欲对人性的腐蚀，完全归到了最初的淳朴，从心。人最好的衣服，永远是他的精气神，或是说，青春本就是最好的装饰。回归到清淡的饮食后，他的艺术创作里也流露出一阵阵清远淡逸之气，人读后回味其余韵，直如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从这一年起，他发现自己的眼神里全是光，发现自己骨子里清气直上。他超然得俨然就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子，这世界是何其的好玩儿。 五年后，他已能彻底在那个归于自己的世界里，如鱼得水，御风而行。“沙落泥中,不染而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前他总没觉得这些情况并有想象中的那么吓人，后来才知道，一个人，一旦被染黑，想要洗白还真不是一件易事。染上一种东西就片刻钟的事，洗去它却要花上好几年，这世上，有多少人一栽下去了，一生也洗不白！这世上，应该也有人，“蓬生麻中,不扶而直”，“鹄不日浴而白”，坚守住自己，就会省去人生诸多不必要的瞎折腾，保存好最无价的精力和时间；坚守住自己，人生也自会有如自己同类的知音来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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