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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坐在桌子对面的他谈到儿子的情况：在北京工作，刚刚从一家大公司跳槽出来，跳槽到了另一家公司，工资越跳越高…… 他说得很平静，没有表情。不过这时候的没有表情，是父亲谈到儿子的时候的那种特有的没有表情，只有同样做了父亲的人才会明白其中的含义。当父亲的自豪感，总是不便直接流露的，一定要以一种与作母亲的那种溢于言表的直接表达相区别的不动声色的方式出现。 他的儿子有出息，真为他高兴。高兴得甚至要流下泪来。不是那种浅浅的湿润，不是那种无声地滑下泪滴，而是一种控制不住地要大哭的泪湿双眼…… 为别人的儿子有出息高兴也就罢了，何以会流下泪来，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如果不强力抑制就一定会嚎啕出声来？ 他儿子小的时候，放炮伤了眼睛，他从此带着儿子走上了漫漫求医看病路。背着去医院，寸步不离地守着；这一家医院看了以后不理想，就去另一家；辗转到外地，深夜在北京同仁医院排队挂号，挂不上号从票贩子手里买高价号；托我们从德国买药、咨询德国医生的治疗方案，在那个非手机时代里，专门借了机器给儿子的眼睛录了像带过去…… 他全力以赴，废寝忘食，生活中不再有其他的内容，全部的时间都义无反顾地用到了给儿子看病这件事上，有好几年的时间，这都成了他生活里的唯一。因为生活完全没有规律可言，饮食忽饱忽饿，睡眠无法保证，不知不觉地患上了糖尿病，自己有了病也完全不当回事，从来都不回头看自己一眼，很快就发展到了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打针的程度…… 即便是对熟人朋友，只要因为给儿子看病而有求于人的时候，他都会将所谓个人的矜持与尊严放到尘埃里，抛弃一切社会化的身份定位与人际面具，表现出一种肝脑涂地般的诚恳、谦恭乃至低微。他可能形式上没有，但是内心里已经给你下跪，就是为了你能在他给儿子看病这件事上帮上哪怕再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小忙！ 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这种“卑微”其实与伟大并无二致，让即便是陌生人也心中一动，禁不住会为这样一个高高壮壮而肯在这时候贡献出自己的一切的汉子而感动，而心怀悲悯。悲悯的是他，也是人性，是天下所有至情至性的好人，是我们总是以为善良的自己。 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儿子表现出来的奋不顾身的爱，深深地打动了周围的人。 他在古今中外任何一个地方的人类社会中，都会在人们的口碑里成为一个高大的传说，都会在人们心中被竖立为伦理道德模范。并非是他有什么主观上超强的伦理道德规范意识，而仅仅是人类对于情感的至诚和忘我奉献，一律命名为伦理道德而已。 我大口吃着饭，终于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波澜，抬头看着他：在终于风平浪静之后，儿子已然长大，父亲平静地讲说着儿子现在的情况，就像每一位平安顺利地将孩子养大的父亲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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