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清风徐徐:说说我的哥哥

 故人旧事2020 2022-04-04

.清明思亲.

          说说我的哥哥

                     文/清风徐徐

我哥哥名叫徐志强,生1942年在去年元宵节(2021年2月26日)那天离开了人世,去了天堂。哥哥一生没有传奇的经历,也没有什么动人的故事,只有一种不同于世俗默守清贫与清高的意志。
记得还在少年时期,有一天妈妈跟我讲起,在她生哥哥的前一刻,她梦见一只金鸭子慢慢向她游来,梦醒时哥哥就来了。妈妈把这个梦视为吉祥,嘱咐我千万不能讲出去哟,不然哥哥就会有危险!为此,我将这个秘密保守了六七十年。
 

哥哥年轻时
 
听妈妈讲,大约哥哥三四岁时,有一次,不知他生了什么病,发烧昏迷,去上新街联合诊所和南岸区第二人民医院看了,都不效,仍然在重度昏迷中,只还有一口微弱的气息了。爸爸妈妈把他停放在门口的一块木板上,守着他,伤心欲绝。过了一会,走来一个老太婆大约五十多岁,见娃儿还有口气,问了病情,开了几草药,对妈妈说,如果病人吃了药松和了(病减轻了),就去黄桷垭找她,留下她的住址。
那时(1950年代),在上新街和下新街的岔路口有一个大草药铺,附近的人看病,多是上新联合诊所和这个草药铺抓药从我家过去只两三分钟爸爸赶紧去抓了药来,熬了给哥哥喂了几次其实他们也报多大希望,只是在绝望中死马当活马医。
没想到,真的发生了奇迹!当晚上(或第二天早上记不清了),哥哥醒了过来,竟爬上桌子去抓饭吃!莫不是遇到神仙了吧?第二天,妈妈又去找那个老太婆开了两付药,哥哥服药后就完全好了。为此,我们拜那个老太婆为干外婆,叫她嘎嘎(重庆话外婆)
嘎嘎人长得很瘦小,是一个草药世家的后代,当时住在黄桷垭,为一个废弃的干部疗养院看门。后来我还到她的住处去耍过一次。
在我的记忆中,疗养院离黄桷垭老街不远,在文峰山那个方向,建在一面山坡上,山上松柏成林,环境清幽,还有很多花卉,记得最清楚的是一种像蟹爪一样的黄色菊花。在今天看来,这座山峰是一个游览的好去处,但当时不时兴旅游,所以山上几乎没有游人。我在那儿住了一宿晚上,嘎嘎的鼾声很大,让我想起了熊家婆的故事,骇得我一夜都没敢睡,第二天一大早就“逃”下了山。
大约是解放前夕或解放初期,我父帮人干了活没拿到工钱,后来家里快断炊了,迫于无奈,他决心去找老板要回拖欠的工钱老板住在城里那天,父带着哥哥,用身上仅有的1角钱买了两船票(每张4分钱),从望龙门过河去老板家不料老板不在家,他们在那守了一天也没等到老板回来,怎么办呢?两爷子饿了一天,连一口水都没喝,只得用早晨买船票剩下的分钱去买了个锅魁(烧饼)人分着吃了。这时身上已无分文,怎么过河回家呢?父子俩走了很多路,去找一个熟人借了一角钱,才过河回到了家。所以哥哥从小就懂得生活的艰难。
哥哥上小学时,有一次学校组织去城里的市少年宫参观,在交了8分过河钱后,妈妈给了他分钱,叫他买水喝但他1分钱都没用,回家后把那两分线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妈妈。以后的几十年,即使便是老了以后生活条件好了,他都坚守着节俭的习惯。
 
哥哥不但非常懂事,而且十分聪明。学以后,他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字也写得不错9岁时,老师便让他为学校写标语他很少讲话,不喜欢出头露面,也不愿当任何班干部和少先干部,但在同学中却很有威信,是老师的宠儿。有一次,我在灯泡厂旁边的小溪沟(就是从亭子山弯弯流下来的那条小溪)洗鞋子,哥哥的老师正好路过看见了,第二天她在课堂上提起此事,意是说我们家的家风好,xxx的妹妹这么小就为家里干活洗鞋子那时我好像是在入学前后,不知哥哥的老師怎么认得我的。
在家里,哥哥也是见事做事,扫地抹屋做饭,哪样都不比我们女娃儿差因哥哥特别懂事,又品学兼优所以他成了同学尊敬老师喜欢父母疼爱邻居羡慕的乖娃儿。
我和哥哥姐姐都是在三十九中读的初中。姐姐入学晚,和哥哥同一个年级。我进初中,他出初中。姐姐学习成绩一般,但性格开朗,热心社会工作,是班上的团支部书记哥哥还是那样,不当任何干部,但学习成绩始终都非常优秀,用现在的话,应该称得上是学校至少是班上的“学霸”了。除了学习优秀以外,他的字也写得很好我看过他的学习笔记,学习笔记是快速书写,一般都比较潦草,但他的笔记一点都不潦草,倒像是整齐的行书从他的笔记可看出他在记笔记时是从容的。
范洁芬老师对我们家一直都很关照,除了给我们三姊妹都申请了助学金外,还把家里的旧衣服拿来给我们穿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她母做的两双新鞋垫,针脚又细密又整齐,非常漂亮。
我妈妈生小弟那天,我们家又断粮了不知范校是怎么知道的,学校正好在施工,她叫我哥哥送了一挑灰过去,付给哥哥3角钱我们用这钱买了3斤米(当时的米好像是8分钱1),煮沥米饭,给我妈妈蒸了点干饭,其余的人吃稀饭。
哥哥参加工作以后,范校还热心地给他介绍过一个女朋友,是他初中的同班同学,也是斑上女同学中的佼佼者那个女生我见过,天生的卷发,眉清目秀,身材苗条,俩人不论外表还是气质都很般配,但是,由于双方都很矜持,谁都不好意思主动去找对方,所以后来不了了之
范校,中等身材,短头发,戴一近视眼镜,标准的知识子气质她的善良以及对我们家的照,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
哥哥在十五六岁时,只要有时间有机会,便会去一些建筑工地,像一个成年人那样干下力活,挣钱来贴补家用。礼拜天,我和哥哥姐姐都要去找活干记得有一次挑砖,从前驱路挑到黄古道的半山坡,姐姐和哥哥挑16匹到20,我还不到10岁,就背四匹,每匹砖五斤重,一上午要搬几趟。
除了下力挣钱以外,我们经常要去山上捞柴,割蕨芨草,捡枯树枝,晒干以后当柴烧,以省点柴火钱。每次上山,我和哥哥姐姐一人背一背。有一次在坐下歇气时,可能是又饿又累吧,哥哥竟靠着背篼睡着了叫醒他以后,他嘱咐我和姐姐说,回去不要跟爸妈说哈。
我们家的房子,本来是与五叔合买的一楼房,叔叔一家住楼下,我们一家住楼上,共用一间厨房和堂屋,堂屋放了一张小床我哥哥睡。后来,政府说我们的房子是危房,必须拆。拆在原址盖了两间简陋的平房就是用竹子编成墙敷上泥巴那种楼房平房,面积就小了一半,我们和五叔家人各住一间,又各自隔成两小间我家就在后阳沟搭了个偏做厨房,五叔与旁边的邻居之间有一条阳沟,他就在阳沟上面搭了个棚子做厨房。
我们家后阳沟的后面是一面很高的土,时间长了,厨房的油烟排不出去,我们就想把厨房搬出来。大门外一块小小的坝子,如果修了厨房,行人过路就不方便了坝子外边是一个斜坡,如果要修厨房,只有把斜坡垫平。
没有钱买建筑材料,我们到处找别人不要的废料还好,后来我去亭子山弯弯挑水时,发现在一个田坎边有间废弃的破房子,还有一些残存的废砖我高兴极了,赶紧和哥哥去把那些砖头拆了,挑了一些能用的,搬了几次才搬回来又拆了几块基石几次抬回来来垫那斜坡。
就这样,我们自力更生,搭起了一个小小的简陋的厨房,其实就是几根砖头砌成的柱子顶着一个遮雨的天棚,没有墙壁。修这个厨房时,哥哥当泥水工,我打下手因为是暑假,天很热,哥哥干活时光着背,了不少痱子。
 
哥哥因为成绩优秀,学校保送进了重庆南岸的汪山中学读高中。但在读高二时,却因故中断了学业,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
哥哥上高中是住读。那时正是灾荒年间。一个礼拜六,在离校回家的路上,他捞了一大背篼松毛,又摘了一网兜红苕尖,才下山回家。走到亭子山的尸房湾时,天快黑了,又下着小雨。从尸房湾下到亭子山弯弯,中间有一段坟山,全是荒草和坟头,山野空寂无人,不时发生一些怪叫声。哥哥非常害怕,但只能硬着头皮往家赶,到家时天已完全黑了。由于精神极度紧张,加上劳累,哥哥一到家就瘫倒了!
之后,哥哥因病休学了。等养好病,如果复学,就会晚一年毕业。哥哥考虑到家里的困难,没回高中复学,而是去报考了一所中专。因为中专不要学费还管伙食,并可以早点工作挣钱。
哥哥进中专读了不久,赶上了招兵。当时是在假期中,他没有收到入伍通知书,开学去学校报到才知道的。于是,哥哥进了部队。
哥哥在部队上,因表现突出,年年都是“五好战士”。为了打发部队生活的枯燥寂寞,他经常写文章来消磨时间,结果有多篇文章在军报上发表了。那时部队的整体文化程度很低,包括一些军官的文化程度都不高。在今天看来,一个中专都没毕业的人算得了什么,但在当时就是矮子中的高人了。
何况哥哥从小就有文学天赋,上学时写作文都是不打草稿的,边想边写,偶尔起来踱踱步,然后就一次成文了。哥哥的文章文风朴实,语言精练,言简意赅。他不喜欢卖弄无用的词汇,更不喜欢绣花文章。因此,就是与同等学历的人相比,他的文笔与文学修养也是高人一等的。说句不谦虚的话,有些高学历的人,文笔也未必比他好。当时,战友们都叫他“秀才”。
首长从军报上发现了这棵“苗子”以后,如获至宝,想重点培养他,先是调师部,后来又要调他去特务连,但都被哥哥婉言谢绝了。共产党的干部必须是共产党员,提干首先要入党,这是铁定的。虽然上级的命令不能违抗,但入党却是要自愿申请。哥哥一心一意想回家乡,不愿留在部队;所以,不论首长怎么动员,他都坚持不写入党申请书——不是他不热爱党,而是一旦入了党,就必须服从分配,就得长期留在部队。为此,部队首长作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决定——战士在三年义务服役期间是没有探亲假的,首长为了让家长说服哥哥,破例让他回家探一次亲。他非常想家,自然高兴极了!
说实话,哪个当父母的不希望儿子当官呢?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啊!再说,当时我们家非常困难,如果他提了干,马上就可以改善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如果家里人知道他可以提干,谁会不支持呢?可是,他回家以后,提都没提首长这次破例让他回来探亲的真实意图,待满假期就回部队了。
首长非常失望,但还是没放他走。过了一段时间,部队收到一封匿名信,说他家出身不好(其实我们的家庭成分是贫农)。现在可以坦白了,那是哥哥授意叫我写的,是我用左手写的。首长看着这封匿名信,其实也不全信,估计也是心知肚明,看他这个人是真的留不住了,才下决心放了他。
 
哥哥参军前读的是无线电工业学校,复员后被安排到学校的对口厂——重庆沙坪坝公桥的无线电总厂。也没按他的专业分配,而是分到精密铸造车间,在厂里,这不算好工种。哥哥就在那儿老老实实一直干到退休。
在他复员一年多以后,他原在的部队从云南换防到重庆来了,就驻扎在他们厂的附近。有一次他在附近的烈士墓买菜,碰见了原先的战友但他却从未去拜见过原先的首长,反倒首长看过他一次,说放他走后一直很后悔。
哥哥进厂后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就住在厂家属区的和平村。这是六七十年代典型的工矿宿舍原始而粗糙的干打垒房子,只有十几个平米一间半卧室,厨房两家人共用大约多平米,还兼作过道。窄窄的走廊地板上有不少孔洞,走在上面都有点提心吊胆的。他们住在四楼,楼上没有厕所,要上厕所必须要下四层楼去公共厕所。那时,两个娃儿小,每天倒便盆就要上下跑几次其间,大弟从农村回来,家里实在没法住,只能借住在一位单身的同事家。后来,厂里集资建房,才东拼西凑交了钱分到一套房子,改善了居住条件
嫂嫂李仁丽,比哥哥小三岁,是个很能干的人,但她在建筑业工作,每天早出晚归,没法平时,所有的家务几乎都是哥哥一人承担,嫂嫂只有礼拜天才帮得上忙
那时工资很低,如果不精打细算,就会入不敷出生活上当然首先要顾娃儿。哥哥曾经跟我说,有一天,嫂嫂看着哥哥穿在里面的破衬衫,伏在他肩上伤伤心哭了一
其实,改善条件的机会还是有的。厂里曾想调哥哥去供应科当采购员。采购员,有机会获得比工资高得多的隐性收入但是哥考虑到,采购员一直在外面跑,照顾不了家,两个娃儿谁管呢?经慎重考虑他还是放弃了。尽管日子过得很清苦,哥哥却从无怨言,一家人过得笑笑和和
文革时期,在厂里停产的日子,哥哥自己动手做了一个立和一个床头柜。柜子做得小巧精致,还镶了边。在大女儿长到约五六岁时,哥嫂俩人合作,哥哥看着裁剪书裁剪,嫂嫂缝纫,给女儿做了一件红色的长毛绒小大衣,非常漂亮小姑娘穿着出门,引来了不少羡慕的眼光。真应了当时流行的一句话:“男的学木工,女的学裁缝。”
重庆人把勤快老实脾气温和叫作“耐烦”,谁碰上耐烦的男人,谁就有福气。在周的眼中,哥哥就是那种很耐烦”的人,嫂嫂也为她的运气好而感到骄傲
经过十多年的期盼,嫂嫂终于调进了无线电厂接到调令那天,想到嫂嫂再也不用早出晚归那么辛苦了,一向坚强的哥哥激动得情不自禁,喜极而泣
哥哥和嫂嫂的性格截然不同,一个沉稳内向,一个机灵活泼,文化修养上也有很大差异但是几十年间,他们和睦相处,恩爱有加,家庭的氛围总是那么和谐而温馨
有一次,我好奇地问哥哥如果当初你能顺其自然留在部队上,以你的能力,你的工作工资地位房子等等,跟现在相比,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你不感到后悔吗?
他说有啥子后悔的?我们现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觉得还可以嘛。
 
在名义上哥哥不是文人,但骨子里却有着真正的文人的清高
文革期间,一切规章制度包括公法都砸烂了,办事情开后门成风,只要有权有门路,一句话一张条子便可办成一件大事。那时,我们两个知青弟弟都下乡在农村,生活非常艰难特别是小弟,身体单薄又缺乏营养,干不堪重负的体力活,有一次终于病倒了,全身皮肤溃烂,没钱问医求药,连给我们写信的邮费都没有就这么硬扛着后来是一位好心的农民,去山上采来几种草药熬了让他又吃又洗,才给他治好了。
小弟很坚强,一直踏实劳动,没染上那些所谓的“知青病”(当然,当时某些知青的不良行为也是被现实逼出来的)还当上了大队团干部。后来招兵,社员和干部一致推荐了我弟弟,但招兵的人一定要让一个大学教授的儿子把我弟换下来正直的公社领导拍着桌子,顶着压力,最后坚持把我弟弟送进了部队。
其实当时哥哥的一些战友就在招兵,而且部队住地近在咫尺,如果哥哥去找找他的那些战友,把弟弟招进部队就是一句话的事况且大弟有美术特长,笛子也吹得好,完全可以通过特招进部队教他吹笛子的老师就是因笛子特招进部队的。但是哥哥从不去“走动”,让两个弟弟在农村吃了很多苦。可能他也想过找战友帮忙,但他的天性就是这样,一是不愿去求人二是发怵,不知怎么开口。坦率地说,为这件事,我和两个弟弟对他是有过怨言的。
,我们办完了父亲的丧事公交车沙坪坝回公桥,下车时,售票员说我们没买车票(当时车上人多,可能他忘了);我们明明买了车票的但丟掉了,因为只有一站路,而且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同车的几位乘客也证明我们买了票的但那个售票员硬说我们没买票,而那几位看见我们买了票的人也各自下车走了。
结果双方相持不下吵了起来,越吵趆凶,那个售票员竟用他的票盒来砸我哥哥,抓住哥哥要我们跟他的车去总站说清楚哥哥理直气壮地说去就去,我们买了票的,莫非还怕你不成?说实话,当时我也这么想,打算陪他一起去这时嫂嫂意识到对方不怀好意,就抱着哥哥坚决不让他们把哥哥拉上车于是双方抓扯起来了当时正好有些灯泡厂的人在那里耍(灯泡厂和无线电厂是邻居),帮着我们吼,哥哥才没被司机和售票员拉走。
事后我们想起来都——那是文革期间,如果被他们拉了,打死打伤一个人,有谁管呢?好险哪,我和哥哥的书生气差点给自己和家庭釀成悲剧!是嫂嫂的机灵化解了这次危机
 
哥哥有个癖好——喜欢翻字典和词典,是像看小说那样长期不懈地翻看因此,我们都把他当作活字典活词典,需要字和词时懒得去翻直接问他就行了绝大多数时候,他都能直接答复我们,偶尔才去帮我们翻翻
哥哥的文章里是不能出现错别字的。他在部队上,我给他去信,如果信中有错别字,他会指出改正,再把原信给我寄回来,批评我说你喜欢写作,就要习惯查字典,文中有错别字,会降低自己的文化修养
这些年给他写微信,有时很随便,怎么顺手怎么写,有时会繁简字体混用他指出,繁简混用不好,会显得没文化所以我现在养成了一个习惯,发微信时也要认真严谨,包括标点符号都不能马虎这一是出于文化素养,二是出于对对方的尊重——这也是哥哥留给我的一种精神遗产吧。
哥哥重病期间,把他用了几十年已翻得很旧的一本《新华字典》留给我,希望我写作得上。我不缺字典,这本满布着哥哥指纹承载着哥哥希望的旧字典,是哥哥留给我的最好的纪念!
哥哥除了学习优秀以外,在书法上也很有天赋他平时主要是写硬笔草书和行书,很少写毛笔字。厂里有一次组织书法比赛,他的一幅草书作品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工会主席)。在他五十周岁时,用毛笔草书为自己撰写了一幅寿联,上联是虚掷光阴五十整下联是:浑度春秋已半百横批负我一生。中间用隶书写了一个大寿”字(见下图)。他很少写毛笔,毛笔隶书更是从未写过,这是唯一的一次以我的眼光看来虽不算完美,但也绝不像初的手笔! 
 

他有一本书法字典经常翻看琢磨,却不刻意追求书法能达到什么高度所以很少见他练字,他写字全凭天赋,偶尔心血来潮写一写,写起耍。所以,他不可能有什么过人的书法作品但在书法理论上却有很高的修养。
在他生病还未倒床时,我请他给我写两幅作品(见下两图),他不肯,说我这个字哪里拿得出手哦在我再三恳求下,才给我写了两张我知道,这就是他的遗作了,不论好与不好,我都会珍藏起来。


 
 
在我们五姊妹中,我和哥哥的性情最相近,我们都喜欢看书,都喜欢文学,但我远不如哥哥聪明。我和哥哥不是在患难中一起大的妹,还是相互深刻理解的朋友。在文学修养和写作上,他是我的老师,我的每一篇文稿都是在他的指导下完成的有时,他只改动一两个句子,甚至只改动几个字,文章便有了彩。没有他的审查,我就没有发稿的底气。这些年,我发出的所有文稿都被采用,而且基本上没被改动过而每次当我提出要上他的名字时,他都坚决制止
哥哥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有野心没有追求,不喜欢出头露面不慕虚名,不入仕途,甘于平淡,除了嫂嫂的工作调动和小弟的英年早逝外,他几乎对任何事情都能淡然处之。
1980年代气功盛行,我也被那股风潮卷了进去。开始练得比较顺利,身体的许多功能都有明显的改善,精神特别好后来因故停一段时间,慢慢地,功效遂渐回落,我心里很着急他知道后劝我说练功的人心态应该平和,对于功力,要得之自然失之泰然,不要去刻意追求。在他的开导之下,我心里才慢慢地平复下来。
 
我和哥哥在某些观念上也有分岐例如与子女相处,他是那种标准的好老人,子女的任何事情,哪怕明知不对,他都不会去参言,最多委婉含蓄地提一下,对方不听就算了我就不一样,只要知道是错的,就会去制止。
我姐姐特别惯适(重庆方言娇惯)她小儿子,只想让他吃好耍好身体好,从不过问他在外面干些什么。有一次,儿子拿了家里的五千多块钱失踪了一个礼拜,姐很着急,深怕儿子在外遭到不测,其实我们都猜到他干什么去了娃儿回来后,姐不但没责问一句,当姐夫问起时,反而为他遮掩。
当时我住在姐姐家,见她这样放任儿子的劣行,实在替她担忧,忍不住对姐说你这样惯适他,其实是害了他,也会害了这个家很反感,我说“你把他杀了嘛!”最终,她儿子因参与吸毒被抓了姐又花了几大千去请律师。
后来我把这件事讲给哥哥听,他反批评我说你这个人就是爱管闲事你住在别人家,啥子都不能说就是说也要点到为止,不要去争个子丑寅卯,那样会伤感情跟子女相处也要这样。
对这件事我非常矛盾一方面,我知道哥哥的话是大家公认的道理另一方面,我却难以办到想想,如果明知前面是个坑,有人要滑下去了,你难道就不能去拉他一把吗?像这样的事情,直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究竟是他对还是我
哥哥虽然有着文人的儒雅,但也不拒世俗的情趣。他文章写得很好,麻将也打得很精。为我不愿学麻将,他常劝我说一个人要适应环境,雅的俗的都要学到点,不然就会离群。叫姊妹们和他女儿陪我学打麻将,不玩钱,他在旁边给我指导我与麻将实在无缘,他教我的那些“麻将经”我一条都没记住学了几年还是上不了,气得哥姐弟几个都说你啷个个笨啰!每次我们几家去南山耍,他们打麻将,我就到松林中去起吊床,躺上去听音乐看报纸耍手机听鸟叫,自寻其乐,觉得也很潇洒。只有他们偶尔人不够时,让我去凑个角儿,谁先下来,谁就给我看看,都是自家人,都不会计较输赢
我和哥哥弟弟都喜欢书法,我们三人经常一起到南山或公园去耍,看到楹联和书法碑林,就会欣赏评论一番。弟弟擅长隶书,也喜欢行书;我最喜欢行书,也喜欢魏碑和楷书但只是喜欢看却不会写;哥哥最喜欢草书,也喜欢行书。因他经常翻看书法字典,所以对各种书体的理论都懂一些。篆书,我和弟弟认不到几个草书我们也是半认半猜只有哥哥,什么样的书体他基本都能认全,甚至狂草他都能认识不少。在欣赏那些书法作品时,篆书草书都只听他讲楷书是一本正经,没多少花头行书丰富多彩,风格各异,理论精深我们的审美观点就会有差异。
例如,晋代王羲之的《兰亭序》是古今书法界公认的天下第一行书,我却认为,现代书法家的行书也有比《亭序》写得好的呀,《亭序》的“第一”难道就永远无人超越吗?为此,我们争论过不只一次最后,他忿忿地说你还是不懂!是的,也许是我的书法修养还未达到他的境界,所以才有了认识上的差异。
 

三年前我和哥哥在南山舍身崖下休息
 
哥哥和嫂嫂,在子女为生活艰难打拼的那些年,尽心竭力地帮扶他们。几十年来,他们一家相濡以沫,互相扶持,日子好。如今,外女从医学院毕业,考进重庆前几名的三甲医院,小外孙也聪明活泼,成绩优秀,非常懂事。哥哥和嫂嫂的辛勤付出,晚年也得到了福报
大约在六七年前,发现哥哥的肺上有结节,本来要进一步检查,女婿把钱都交了,但他坚决拒绝再检查,无奈,只得把钱退了。之后,他像以前一样,每天照常买菜做饭,爬山骑车,抽烟喝茶,一点没有改变,完全像个病的人一样正常生活他的人生逻辑是一切都要顺其自然。这样了五六年到2021年终于走到人生的尽头,终年79岁。
2016年4月30日嫂嫂去世在了哥哥的前头。此后,哥哥情越来越重,到最后几乎没表达能力了,他的女儿女婿和两个外孙像护理婴儿一样去猜测他的需求,尽量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以前常听人说老还小”,我以为是指人老了,脾气性格会变得像小孩那样任性这句话应在我哥哥身上却不是这样。在他快走到生命尽头的那段时间大约一个月左右吧常会像婴儿一样把指头放进嘴里去吮吸为了防止他手指萎缩,就给他手里个玩具,他也会把玩具塞进嘴里吮吸。看着他这婴儿般的行为,我虽觉可笑心里却在流泪哥哥曾是多么智的一个人,如今却复归“人之初”,还原成了婴孩——真正意义上的老还小
在他的认知能力和表达能力几乎为零的这段时间里,看见他的两个外,以及他的同学,会裂嘴笑一笑,这就是他最后的意识的最大表达了。
他重病期间受到女儿女婿和外孙女的精心呵护世间有孝心的子女不少见,但像哥哥的子孙这样发自内心的自始至终无微不至的呵护却不多见他们的孝心,以及他们之间的那种浓厚深沉的亲情达到了极,无人能及至少在我的视野中是这样的。
综合哥哥所有的技能,他既会文章书法,又担当了几乎所有的家务,包括带孩子做衣服打家具。有时我跟他开玩笑说,你真是个文武奇才”!他却说,我不是个做大事的人。其实,他並非不备当领导的素质,只是不去追求而已。话说回来,坚守清高的人,在官场上排斥的。
哥哥虽满腹才华,却从不刻意去追求什么;虽然洞察世事,却很少去评说什么。为人处世,老成持重,低调谦虚;与人相处,真诚友善,不亢不卑。所有熟悉他的人都感觉他很有涵养,因此,不论是同学朋友还是邻居亲戚,没有一个不尊重他的。
纵观哥哥的一生,以他过人的天赋积累颇深的文化修养大智若愚的处世智慧,以及倍受推崇的人格魅力,集这么多优秀素质于一身,要想出人头不难但是,因受到社会环境的左右及自身性格的局限,这块优质的璞玉最终没被雕琢成,妈妈梦中的金鸭子没发出他本来的金光
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没什么奇特之处只是,在诱人的利益面前,在大病来临的威胁面前,他都能那么淡定,这却是绝大多数人难以做到的可惜呀,他的才华和智慧未能释放出来,最终着他的躯体悄然逝去,没在尘世间留下一丝痕迹
最后,我用两句话来概括哥哥的主要格:
满腹才华含而不露,淡泊名利真君子;
洞察世事惜言如金,大智若愚乃高人。
——冰雪高洁
写于2022318日

 

作者近照及简介:

清风徐徐本名徐俭。1946年生于重庆南岸上新街,1962年毕业于重庆39中,1965年调入重庆一国营企业工作读过工大,1968年调入一大型工企业,从事质量管理,兼管宣传,直至退休。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