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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续更替的人世和一成不变的宿舍区

 df7086 2022-04-05

梁东方

   Y去世了。那个从来都不正经说话,一说话就开玩笑,开很大胆惊人的玩笑,和下三路有关、和生死有关的玩笑的矮胖子,从此消失。从此消失的念头一出现,就同时会出现他开的玩笑和别人给他开的玩笑,比如:早晨几秒钟啊!再比如:还没死呢!

   因为总是穿着个趿拉板儿走路,得了个外号Y趿拉。他对这个非常形象的外号好像还很认同,每每有人老远就高喊一声趿——拉——他立刻就会回过去一声:没死呢!

   那个胖胖的,矮矮的,那个利用自己城里户口的优势娶了一个乡下高个子漂亮女人的护士,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几乎已经将其彻底忘记了的多年以后,再次听到他的消息,便是他的去世。

   这个消息是事后才知道的,人家也是从简,不通知任何人,直接拉走火化就算是结束了。只是在门口的垃圾箱的位置上烧了一个枕头,烧枕头的意思就是表示那是死者枕过的枕头。

   他死于长期的糖尿病。据说年纪也过了七十。

   最近这院儿里去世的老人还有F及其丈夫,都是用的这种默默无闻的拉走直接火化的方式,都是事后人们才逐渐知道。F从来都是咧着大嘴说话,强拉硬拽地和人套近乎,没完没了。她丈夫真是和她互补,是一个从来都不说话的人,和任何人都不说话,在院儿里出来进去总是如入无人之境。面孔黝黑,黑得像是黑人的那种黑。好像是因为长期不说话导致的黑。

这些人,这些外在的特点,曾经和这个院子一起存在过,好像已经是这个院子的氛围的组成部分。他们的一生,也已经是你记忆的一些伴随物,作为背景出现过,然后就消失了。消失了,还留下稀薄的记忆。直到这个时候才会明白,那一切都成了永远的记忆。

    走在宿舍区一成不变的通道上,经过那些一味地站在路边看来往车辆和行人的老人身边,走过那个一味在捡垃圾事业中忙碌的佝偻着腰推着婴儿车来回走的老太太,走过那个总是拄着拐慢慢地在路边上若有所思地走着的老婆婆,走过那个弯腰成了几十度的高寿老头,有时候会感觉这街道和楼房很是无情。不论谁离开了,它都永远不会有什么表示,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一个个曾经鲜活的人,一个个以前几十年里随时都会出现在街道上和人们说话的人,从某一个时刻开始就再也不会出现了,这一点在整个街区看来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它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在没有任何表示之外,还应该有任何其他的表示。是啊,那贴到墙上的讣告就是唯一的表示了吧,而有些人选择了不贴,那也就只好没有任何表示了。

    从这样纯粹外在的形式上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宿舍区,就会有一种以小见大、见微知著的哲学观,意识到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这样出出进进几十年,然后就永远消失。如果不是有人提醒,就再也想不起来曾经有这样一个人曾经在这里作为你的背景存在过。

    很多人的房子卖了,出租了,住进来完全不认识的人。

   很多人的房子给了子女或者是子女的子女,他们也逐渐和周围的人不再相识,变成了商品房小区里那样的陌生人。一旦单位宿舍里那种知根知底的特点不见了,姓氏名谁都不知道了,宿舍区在人情上的瓦解也就在所难免了。从这样的意义上说,那些见面点头的老人变得非常珍贵。不论过去的工作生活中是远是近,甚至有过什么过节,他们其实都是你在这里生活的熟悉背景。这个背景越来越稀薄的过程,也就是单位宿舍区逐渐城市化商品化的必然过程。单位宿舍介于乡村社会和城市的陌生人社会之间的这种变化,步伐不可阻挡,却也需要足够的时光。

    我们都是这段独特时光里的尘埃。拯救自己的,需要生活中的奋斗,更需要精神的高蹈和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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