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没想到,门宗居然大妈比父亲长10岁,今年都86了。 86岁的人,搁城里都是被儿女们左右拥戴着,享清福的时候了。可是,儿女们不在跟前的大妈,除了要自己做饭操心好自己,还要时不时地忙地里的农活。我们老家这个小山村的人,没有城里人那么娇贵,从某种程度上比城里人能“年轻”些。——虽然说已经老了,可是都不拖儿女后腿,自己把自己操心得好好儿的。 二月份回家的时候,父亲跟几个人算了一下,村里现在八十岁以上的有18个人,年龄最大的92了。那么,大妈也成了其中的一个了。 大妈自年轻时候就身体不好,瘦但不弱,尤其是心劲儿特别足。真的,自我能记事时候起,印象里大妈就是一个心劲儿比村子里的人都足的人。大概,身体上不比别人强的人,都有一种这样的心理:不要觉得我天生身体不如你,但是我哪里都不服你。 真的,大妈用自己永远不知道停歇的勤劳,向村里人证明了一切。 大妈一共四个娃,两儿两女。你知道大妈的心劲儿硬气到什么程度?“你们念书能念到什么程度我就供到什么程度,最好都能考上大学,至少都必须上到高中!” 在七八十年代的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山村,这真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的事情。那个时候,我们那里只种庄稼,肥力不错的平整地种玉米小麦,肥力薄的坡地种谷子高粱,还有那些啥庄稼都上不了的陡坡,干脆就种上苜蓿。反正吧,不管是地里种的什么,收获都是靠背背肩扛。就连往地里施农家粪肥,我记得都是背过去的。这样说吧,没有一个农活不凭体力干的。后来,逐渐有了架子车,然后又有了牛车马车,大家都说先进多了轻省多了。 大妈那个瘦弱的身躯瘦削的肩膀,还有一双永远没有歇息过的手,把日子紧紧巴巴地挣扎着往前挪。真的是往前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盼着老大快点儿长大,能帮忙忙锅头的事情,替她做做饭洗洗锅,替她操心几个小的。然后,老二也能帮忙了,甚至可以提着筑笼打草喂猪放羊了,她就更有了奔头。 饶是日子这么艰难,但是大妈对子女的读书从来不松口:“都给我使劲儿念书,家里的事情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可是重点还是念书,最少上到高中!” 我记得大姐曾经哭得眼泪汪汪地央求大妈让她回家不念了,跟她一起帮忙挣工分,让弟妹们三个好好念。结果,那天被大妈大骂一顿,差点儿动手打。 邻居们有听到的,都落了泪。“有这样的母女,日子就是再苦,人都能扛下来。” 大姐坚持读完高中,就回家帮忙了。到了出嫁的年龄,找了个不远的邻村人家嫁了。她的心思大家都明白,不能离家太远,她还要时不时地回来帮衬一下娘家。 后来,老二哥也读完了高中。他身体好,自小就性子烈,啥事儿都不服人,心劲儿比大妈还足。他读完高中,按照成绩本来还可以考大学,可是他坚决不考了。他梗着脖子跟大妈说他得回来,他是男劳力,得顶立门户。任大妈哭着求也罢,捶打他也罢,倔强的他把书包一夹回家了。 最终,他们几个人一起努力,把老四,最小的哥供到了大学。 搁在任何一个别人家里,老小都是家里人最心疼娇惯的。可是这个最小的哥,也很懂事很争气。他知道家里的境况,高中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利用周末节假日去打工挣来的。 大妈曾经跟我说过:“你哥可怜的,星期天就在电厂给人家卸煤。”那个时候,西余铁路上的火车,每天要拉煤供应户县电厂发电。他不知道咋样找人,跑到离家三十里以外的那里打工。 “卸煤苦得很,一铁掀一铁掀地铲,装,拿车子推过去。一火车煤,就是这样给卸完的。人家都是四五十岁的壮年人,你哥究竟还是个骨头嫩柔嫩的娃娃嘛。”大妈给我说的时候,眼泪直流。她不停地拿系在衣襟上的手帕抹眼泪。 这个哥比我也就大两三岁。我在二中读高一的时候,他读高三。我们周末还可以回家背馍,我印象里记得他好像自从一开学就不回家。周内上课,凡是不上课的时候他都是在打工。后来我听说他在忙完卸煤这个活儿以后,还在哪个砖厂给人家装窑卸窑。他没有什么其他手艺和能耐,只有孙少平一样用不完的力气。他就是凭着这股力气,把自己努力进了大学的。 有那么几年,我记得很清楚,我们放寒假在家里,他每年大年三十下午才回家。估计是干活一直干到年底儿,领了工钱才回来的吧。 昨天下午回老家上坟,大妈坐在场坎上的碌碡上晒太阳。大妈说身体其他啥还好着呢,就是走路腿有点不得劲儿了,稍微不操心就跌跤。“年前,摔了一跤,把右肩膀摔成了粉碎性骨折。” 我给吓了一大跳。86岁的人了,摔一跤真是太可怕的事情。尤其现在大妈住在这里,周围人家都出去打工去了,有个啥事儿实在太操心了。 “没事儿,平时啥都好着呢。万一有个啥事情了,我有你姐和几个孙女的电话,他们很快就过来了。”大妈倒是很乐观。 我现在回家很喜欢跟村里人聊天,说说村里的事情。感觉自己就像风筝,飞了那么久那么远,绳子还是绑在老家这里。跟大妈又聊起了那个时候种地的事情,大妈慨叹说:“现在都好多了,一天也没啥干的。” 大妈中午打的搅团,还有凉鱼。非叫我吃一碗:“有浆水水水儿,还有醋水水儿,香的很!” 我爱吃搅团,吃了那么多的搅团。可是这一次的搅团,让我吃透了大妈一生的辛劳,还有对我们这些小一辈儿的疼爱。 我跟大妈说,我都50多的人了。大妈还是那么慈祥地仔细看看我:“思量着你都还是个碎娃呢!” 大妈说着话,捋一捋自己花白的头发。我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得那么长,长到了大妈在地里忙活的情景。夕阳照在大妈的脸上,我感觉她真的不像一个已经86岁的人,仿佛还是我印象里她年轻时候浑身是劲儿的样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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