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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作家，还在世的人中，水准最高的，我以为是贾平凹。据说，老贾人不咋地，小气，好货，龟毛，甚至“教女无方”，但他文章确实好。综合实力，文坛独孤求败，无人可比。 倘若当代作家也如围棋选手，可以段位决高下，那这“座位帖”就很好安排：如果说群众呼声最高的“新三驾马车”莫言、余华、陈忠实是九段，那老贾得是九段以上。刘震云、王安忆、迟子建、苏童诸位入八段够优惠了，路遥七段顶天，纯属精神可嘉的安慰奖。残雪近年最咋咋呼呼，实际水分太大，圈内人笑而不语不说破，能入六段就不错了。大同作家曹乃谦知道的人不多，我看是小镇里的扫地僧，位列七上八下间吧。靠《繁花》炸红的金宇澄老师，拜读完“代表作”，俺第一感想是，你沪上文坛还不如推棉棉呢！ 贾平凹无人可超越的地方，至少有两条：一，产量巨大。二，质量高。也就是说，老贾特勤奋，文坛劳模分子，每天几千字，每年再不济一部长篇，几十年文思泉涌灵感不断，跟坏了开关的水龙头似的汩汩不绝，出产量大概仅次张炜，极其骇人。但老贾精神上又葆有陕西农民本色，不瞎写，不注水，是老实人的精耕细作，几乎部部可观。他至今写了近百部，比较失败的，大概也就《极花》、《暂坐》这两本吧。倒不是水准不够，而是他的价值观竟然还很明清小说的，男欢女爱上仍是300年前金瓶聊斋那种调调，现在话讲就是“Politically不正确”，思此谁能惬，读者自然雅不愿买账。所以，老贾一写当代女性就显得落伍，而那两本书恰好都是写女性的，这里面主要是认识上的分析，并非他文学水准不行。这里面的错谬感，和冯导拍《北辙南辕》很相像，只是两人错的方向，又真是南辕北辙反着来的，城乡出身差异竟至如此。老贾不是不懂女性，哪有风月老手不懂女人的理，而是对时下年轻人很懵懂。他那宝贝女儿估计真的忙于写诗，没时间和他交流。 老贾的小说、散文都是一流的。在艺术的炉火纯青上，在风格的纯正与凸显上，在境界的高远与透明上，当下文坛无有出其右者，所谓先生文章家天下也。小说就不提了，我看起码《废都》《秦腔》《浮躁》《天狗》可入华语“最经典”行列，以质以数都是夺魁的。散文，他不动声色，但能如他这般持续高水准的，也找不出第二位来。董桥的浓稠都是模板化的，王鼎钧还是太声嘶力竭，土家那位做作矫情到委实是余秋雨大师的变种，高某先生也仅有一本家园可寻，爆发力太有限了。老贾的散文集，大体上本本都好，文气回环，韵味无穷，几乎无可挑剔。老实说，人真不可貌相，老贾长相那啥，又是土里土气的，但他是名副其实的才子，比那些装腔作势平庸浮艳的南方斯文同行强多了。唐人朱庆馀诗云，“江南才子日纷纷,少有篇章得似君”，分明隔代知己。孙犁老早看重他，认定是第一号人物，这老古板偏爱到看了《废都》也不生气，慧眼识人至此，姜还是老的辣啊。 老贾连书法都是极好的，随便写写都比练了一辈子的强，妙法莲华得很。这种字，不规矩，简直不像话，但除去了火气，泯灭了框架，蕴有性灵和妙悟，也是一种丑到极致的美，敢用敢写，境界殊异。多数人韦编三绝笔冢成山，苦练一辈子仍是“写字”，老贾一落笔就是“书法”了，这是精神与古人相通。《镜花缘》第七五回:“真是神乎其神,我只当总是神仙所为,凡人不能会的”，老贾比任何汉语同行都让人费解，有那说似一物即不中的暧昧了。 如果怪我说得太玄乎，那也不妨视为另一种疑问：西安居民贾平凹，走在人潮汹涌的洒金桥街都是醒目的俗不可耐，可中国作家贾平凹，又俨然是寂寞驿站中的得道高人，谁解其中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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