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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苗卫芳: 华灯初上(19)

 新用户89134deQ 2022-04-09

华灯初上
文/苗卫芳
我赶紧说:“刚才吃过的,就不回去了,咱们还是赶紧下去吧,您看天儿已经不早了……”
“行行,那我赶紧跟你下去,今天是周六,黄志平在家看孩子,我便抽空回来看看,要不你白来一趟,哈哈,现在有了孙子,又忙上了,不自由了。对了,需要我给你娘带点什么吃的不?骨折了,营养可得好一些,要不骨头可长不好,再说,又这么大年纪了,还有这么多病,唉,怎么就成这样了……”小黄子娘一边叹息,一边上了我的车。
返回到庄旺镇的小区,将车停稳熄火后,我想先扶小黄子娘下车。然而,当我下了车,来到后边对侧的车门中,她已经下来了。尽管她的年龄比母亲只小几岁,估计也快七十了吧,但身体却很硬朗,赶集、走亲什么的,都是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风风火火的,什么事都没有。现在,小黄子结婚并生了孩子,她也是经常骑车前往县城,去照顾孙子。小黄子的爱人在医院上班,小黄子在乡下当老师,工作都很忙,小黄子的母亲,却能帮着儿子媳妇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而我母亲,在十三年前,她五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因为糖尿病并发大面积脑血栓,基本上丧失了自理能力,如此看来,人的差别真是太大了。
此时,我多么渴望父母也有一个好身体啊,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没有必须被拴在这小区里,哪儿都去不了了,学校放假,我可以去找一份兼职,除了基本工资,还能额外挣一份钱儿,这样生活不就宽裕多了吗?尽管身无长技,但在县城送个外卖之类的活儿,我还是能够胜任的,县城很多地方都贴着这类招工广告,一个月工资至少三四千。然而,因为父母的身体,我哪儿都去不了,我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引着小黄子娘进了屋,感觉屋内很是昏暗,而且静悄悄的。小黄子娘压低声音,好像很神秘地问道:“你娘住哪个屋啊?现在怎么样了?”
我回答道:“就在南边卧室,走吧。”
母亲尽管已经七十几岁,身体不好,但耳朵却不聋,估计没有睡着,听到我回来了,便习惯性地喊道:“哎呀呀,二小儿,疼死了,二小儿……”但只是喊叫而已,眼睛并没有睁开,头也没有向我这边掉过来。
这时,我想止住小黄子的母亲,因为我突然想到,母亲已经变成了一只又老又脏的大鸟,不说小黄子的母亲忽然看到躺在床上的“姐妹”变成了一只大鸟会吓一跳,就是我们做儿子的,也感到不好意思啊!我的母亲是一只大鸟,这只大鸟就是我的母亲,怎么说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啊,所以,这一直都是我竭力保守的一个秘密,并且尽一切可能不让外人知道。如果母亲是一只百灵一样又干净又好看的鸟,那我起码还不至于觉得特别没面子,可母亲不是这样啊,她是一只又老又脏的大鸟,瘦弱不堪,身上的羽毛很乱,两只爪子乌黑,恐怕找遍全世界,都很难找到这样一个肮脏不堪的大鸟啊!
然而,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小黄子的母亲听到母亲说话后,表现得很是急切,猛然从我身边挤了过去,径直扑到母亲的床前,俯下身,喊道:“主啊……”
然而,小黄子娘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这句话却戛然而止,随即,上身抬了起来,呆呆地看着母亲。
我知道,尽管她信仰主耶稣,还是被床上的母亲——这只又老又脏的大鸟惊到了。不过还好,她并没有逃走,她凝视着母亲,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掉过头,看着我,脸上满是询问的表情——惊恐的成分不是没有,不过并不太多!
我悬着的一颗心落到了肚里,不过,面对小黄子母亲的目光,除了满脸的尴尬,我却无法作出解释,不是不愿意解释,而是真的无从解释,我也不知道,挨了一次摔的母亲,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的一只大鸟了,难道摔一跤,就能让一个人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这可是我从未遇到过的事。更严重的问题是,不但母亲已经变成了一只大鸟,而且我的父亲的变化更令人惊悚,他变成了一匹马,他又没有遇到任何变故,怎么也会发生了这样的变化?父亲的变化,小黄子娘还没有看到,她的注意力现在还完全都集中在我母亲——床上的这只大鸟身上,她还没顾得上问及父亲在哪里。

“这是……”小黄子娘欲言又止,表情中的惊慌神色越发浓厚。
我明白小黄子娘的意思,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看母亲,然后看着小黄子娘,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这是……”
就在这时,母亲说话了,她问道:“陈姊妹,是你啊,你终于来了啊,陈姊妹,你看我,不行了……”
小黄子娘一惊,将头转向母亲,定定地看着她。
娘继续说道:“陈姊妹,我不行了,陈姊妹……”
尽管说话声音不高,但母亲的嘴——鸟的喙,仍然一开一合的运动,使小黄子娘——“陈姊妹”确定屋里的这些说话声,是从床上的这个简直被做成了标本的大鸟嘴里发出来的,“陈姊妹”也终于意识到,躺在床上的这只大鸟,就是我娘,她急切地前来看往的“刘姊妹”,一时之间,大张着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姊妹,你看我,都变成什么样子了,陈姊妹,我不行了……”娘继续说道。
“陈姊妹”又定定地看了看娘,回答道:“刘姊妹,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是怎么回事呢,日怪哩……”
我挠了挠头皮,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娘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二十多前天,我接到我妹妹的电话,说我娘摔了一下,我便开车回来,看究竟摔得重不重,一进门,就发现我娘成了这个样子,当时,我都被惊得傻了……事后,我多次问我妹妹,究竟是怎么回事,使娘变成了……但我妹妹也说不上来,她说,母亲摔倒的时候,她正好不在家,在邻居家玩扑克,听到我爹的喊叫,她跑回来时,发现躺在地上的娘就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哦,摔了一跤,就变成了一只大鸟?一只这样的大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日怪哩!”“陈姊妹”瞅瞅我,又看一看躺在床上的母亲。
“就是,摔了一跤,我就成了这个样子,就不顶了,当时,我想坐到一个板床上,结果一下子坐空了,弄了一个后蹲,就把腿摔折了……”娘回答道。
“真的是这样吗?”“陈姊妹”又看了看我娘,然后定定地瞅着我,眼珠一转也不转,好像从我的表情中找到隐藏在我内心深处的什么秘密。
我一边回答,一边心惊肉跳地思忖着,“陈姊妹”这样对我瞅来瞅去的,是不是担心我也会变成一只鸟?也是,既然我娘变成了一只大鸟,我作为她的儿子,变成一只鸟,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这是完全符合遗传学法则的呀!退一步说,即使现在我尚是人的样子,但日后终究还是会变成一只鸟的吧,人家的怀疑不能说没有道理。
想到这里,我忽然一惊,如梦方醒般地想:“如果,如果我要是也变成了一只鸟,问题也许更加严重,也许我会变成一匹马。因为我不仅是我母亲的儿子,还是我父亲的儿子,我也许会遗传了父亲的基因,当然,目前'陈姊妹’目前只怀疑我会不会变成一只鸟,我会不会变成一匹马,还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起码截止到目前,她尚未发现父亲已经变成一匹马。不管是变成一只鸟还是一匹马,我这一生也就算完了。首先,我会丢掉工作,学校怎么允许一只鸟或一匹马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课呢!其次,我与雯的爱情也会毫无悬念地结束了。尽管雯知道我父母一人变成了一匹马,一人变成了一只鸟,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雯是与我谈对象结婚成家,并不与他们;她未来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人是我,而不是与他们。杀人犯的儿子,不是照样有人嫁?当然,她的父母肯定不愿意有我父母这样的亲家,与一只鸟和一匹马做亲家,还不被人笑掉大牙?他们的社会地位很高,都是体面人,怎么能让女儿嫁给那样的人家?所以,他们肯定会拼了命反对的。但是,如果他们的女儿铁了心要嫁给我,不惜与他们断绝关系,甚至不理他们的茬儿,偷偷地与我领了证,同我私奔了,根据法律,他们也没辙,那么,我的爱情照样能够修成正果,我与雯的婚事还是能成的。
但如果我也变成了一只鸟或者一匹马,性质就完全变了,人家年轻又漂亮,大学毕业,家境优渥,又有稳定工作的大姑娘,凭什么要嫁给一只鸟或一匹马?
即使不是母亲这样又脏又老的大鸟,即使不是父亲这样又衰颓的老马,而是一只年轻俊俏的鸟,或者是一匹年轻健壮俊美的马,那她也不可能嫁给我呀,人家好歹也要嫁给一个人啊,那样做,是违反起码的人伦的啊!
工作丢了,我还怎么活在世上,如何养家糊口?爱情没了,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如同坠入万丈深渊,我感到一阵阵绝望,“不行……”我转动着脑袋,四处寻觅起来……
“你要找什么吗?”陈姊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没顾得理她,继续四处转运着脑袋,寻觅着,然而找不到,于是,我便在整个屋内四处乱窜了起来,主卧没有,次卧也找不到,我将床上的被褥掀起来,没找到,我翻箱倒柜,将里面的旧衣服都扔了出来,也没找到。我跑到了阳台去寻觅,也没有。最后,我忽然想起来了,便疯了似地窜进卫生间,慌乱而又急切地寻找着。
陈姊妹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我,我明白,她看到我这个样子,肯定以为我疯了,最后,看我进了卫生间,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明白我估计是内急,才成了这个样子。
然而,我将卫生间里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个遍,仍然没能找到我急于寻觅的东西,无奈之下,我跑了出来,来到对门老兵的门前,拼命地敲起门来。
“咚咚咚!咚咚咚……”
不一会儿,门开了,老兵怒气冲冲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抓住他的手,喊道:“老姑爷,老姑爷……”
对天发誓,尽管老兵的老婆是我们本家的一个姑,向上推个三五代,亲缘关系一定不会很远,但是,我,包括我的哥哥和妹妹,都从来没有称过他老姑爷,私下里,我们都是叫他的名,称他老兵,有时还称他为“老坏”。
“老坏”这个外号,其实还是奶奶给他叫出来的,关于这个外号的起因,听奶奶说,是在大跃进吃大锅饭时,拥有党员身份,当时在大食堂里负责的老兵,经常克扣奶奶一家人的口粮,导致一家人经常挨饿,此事给奶奶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因而,奶奶经常这样称呼他。当然,这些事,我并没有经历过,因为那时我还远远没有出生,我是后来听奶奶以及父亲说的。我不知多少次亲耳听奶奶带着深深地怨恨骂道:“王八蛋老兵这个坏东西,克扣我的供应,让我一家人挨饿!质彬,当年咱家人多,你爹,你叔叔,你姑姑,那时差点被饿死啊,都是这个鸡巴操的老坏给害的……”
后来,当老兵的儿子,因为车祸去世后,奶奶仍然在暗地里骂道:“该着,他遭报应了,当年在大食堂时,这个老坏克扣我的供应,让家里的孩子差点饿死……”
老兵的儿子,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出车祸死了,老兵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么惨痛的事件,都没能使奶奶对他产生多少同情,可见,人的食物被剥夺,被“克扣了供应”,是件多么遭人怨恨的事,是多么让人刻骨难忘。
受到奶奶长期耳濡目染的影响,我也自然对老兵没有多少好印象,因而,尽管他的确是本家的一个老姑爷,他的老婆尽管的确也姓文,但我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他,见了面,直接说话即可,私下里说起来,就直呼其名。曾经刻薄地伤害过我们一家人的仇人,我不称他为老坏就已经不错了。
然而这次,我却叫了他一声老姑爷。
可能是这一声“老姑爷”拉近了我与他的距离,他满脸的怒容立即缓和了下来,只见他向我们家门口看了看,问道:“怎么了,别着急……”
“老姑爷,快点……”
“孩子,别着急,人老了,总有这一天,花开了总有谢的时候,叶到了秋天总要落到地上……”老姑爷的神色表现得异常慈祥。
“不是……老姑爷,你家里有镜子吗?”我慌里慌张地问。
“镜子,你找镜子做什么,不是你娘……”
“对,我现在需要一面镜子……”
“镜子,家里的柜子上倒是有个玻璃镜子,你娘没事?……”
“我娘?我娘还是那样……”听老兵说他家里有镜子,我决定不再与他继续绕舌,从他的身体与门框之间挤过去,进入了他们家屋内。
当我在老兵家翻来复去照了很多遍镜子以后,确定自己既没变成一只鸟,又没变成为一匹马,放心地从他家里出来后,发现老兵早已经不在了。
“去哪儿了?我到他家里了,他却离开了……”我心中一边嘀咕着,一边向自己家走去。两家住对门,几步我就回到了自己的家,进了屋,我才发现,原来他来到了我家,此时,他正在嘀嘀咕咕地同“陈姊妹”说着什么,看到我进来了,两个人突然停止了交谈。
因为两家住对门,老兵偶尔会进入我家,看一看母亲的情况,有时候,无论家里有人没人,他会乘家里的门未关好的情况下,偷偷地觑一眼,可谓明查暗访,竭尽全力搜索我家的信息。所以,老兵早已知道,我的父母已经变成了鸟和马,这事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惊异了。而“陈姊妹”呢,此时不但对我母亲变成了一只大鸟不在吃惊,现在她也已经知道我父亲变成一匹老马了,也不再觉得无法接受了,也许是老兵已经向她解释了一番吧,她看到邻居都没觉得有什么,她也就觉得可以接受了吧。
老兵暗暗地向“陈姊妹”挤了挤眼,又瞅了瞅我父母,说:“你们待着吧,我走了,我家里那口子身体也不好,也不能断了人,时刻得照看着她,时间一长不见我,也得哭闹。”说完,冲我干笑一声,就走了出去,回自己家里去了。
老兵一出去,“陈姊妹”将门关上,指了指我娘,又指了指我爹,嘻笑着问我:“你爹你娘怎么成这个样子了?真是个稀罕事啊,我也七十来岁了,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开始我还以为只是你娘变成了一只大鸟,想不到你爹也变了,而且变成了一匹老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然后,又定定地瞅着我。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苗卫芳,男,1971年生,河北人,毕业于河北大学历史学院,获历史学硕士学位;作品有长篇小说《二月兰》、《枣花》;《天使的心路历程》和《第303号病室》(与福建著名作家梁爱林合著);现供职于河北阜平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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