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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拐民警:不仅解救孩子,也要解救亲情

 大成教育图书馆 2022-04-09

焦晓辉

在打拐民警看来,抓到人贩子、找到孩子,工作并没有结束,还需要解救被隔离的亲情。

2021年12月6日,电影《亲爱的》主人公原型孙海洋,终于找到了失散14年的儿子孙卓!12月27日,孙海洋的名字上了热搜,阅读量近2亿,协助他寻子的打拐民警樊劲松也随之引起大众关注。人们还发现,电影《失孤》里的一些案例原型,原来也是取自樊劲松和同事们侦办的真实案例。

樊劲松是重庆市公安局刑侦总队打拐支队支队长,全国公安百佳刑警。他从事打拐工作22年,参与侦破涉拐案件400多件,抓获犯罪嫌疑人600余人,解救被拐卖妇女儿童500多人,荣立个人一等功、二等功等诸多荣誉。

接受记者采访时,樊劲松一再强调:“我取得的成绩,依靠的是团队的智慧、重庆市各区县兄弟单位乃至全国的协作力量,这些荣誉属于和我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们!”

以一颗做父亲的心帮助寻子父母

2021年12月下旬,樊劲松激动地拨通了一个电话:“陈俊焜你好!我是打拐民警樊劲松。通过我们的研判和DNA比对,确定你是18年前被拐的陈斌、何顺莲夫妇的孩子……”

没等樊劲松说完,陈俊焜便打断了他:“警察叔叔,我不是拐来的,家里有我小时候的照片。”樊劲松耐心地解释:“你4岁时被拐,家里肯定没有4岁前的照片,但我这里有。你左脚背上有烫伤的疤痕,亲生父母帮你植过皮,所以你右大腿内侧有明显的植皮伤痕。”

2022年1月10日,陈斌、何顺莲夫妇奔赴陕西,与在此读大学的陈俊焜团聚,三人相拥而泣。樊劲松已见过很多次认亲场面,当时依然动容。

樊劲松说:“我们找回多少被拐的妇女儿童,就见证了多少个家庭的悲欢离合。”

2000年1月,公安部开展“全国打拐专项行动”,原本做刑侦技术工作的樊劲松,被调整岗位从事打拐。当年他28岁,刚刚做了父亲。有天儿子摔破头到医院缝针。医生每给儿子缝一针,他的心就疼得痉挛一下。孩子只是受点儿伤,父母就心疼不已,何况丢了孩子,一辈子找不到、见不着?作为一位父亲,他太懂得失去孩子的痛苦,“打拐这件事必须要好好去做”。

2004年3月,樊劲松和4名同事去河北解救一个被转手拐卖了四五次的孩子。几经周折,孩子终于被成功解救,人贩也被抓住。当他们送孩子回到四川城口县时,孩子父亲已经领着亲戚和村里人,赶到几里外跪着迎接了。他们放着鞭炮,激动地高喊:“感谢共产党,感谢政府,感谢人民警察!”

那个场景深深震撼、感动着樊劲松。他告诉记者:“我当时既自豪又自责。自豪的是我们为单位增了光;自责的是找了那么久才找到孩子,群众的感激之情却那么强烈。所以后来办案,我们更认真了。”

2009年,樊劲松开创了警方与妇联、公益组织合作的先例。一方面,每年都和妇联开展反拐卖进学校的专项宣传,把反拐以及安全常识送到每一所学校;另一方面,在对被解救孩子的后续安置、提供生活补助方面,妇联给予了很大帮助。2013年,樊劲松接到群众举报,重庆女子李艳和儿子豆豆失踪七八年,李艳患有精神病,豆豆当时不满一岁。经过侦查和摸排,樊劲松在江苏淮安找到被人贩子拐卖的李艳和豆豆,把他们解救出来带回重庆。因妈妈患病,已上小学二年级的豆豆由外婆照顾。但豆豆的学籍在区县,外婆的户籍在重庆市,重庆市妇联主动协助警方帮豆豆转学,并与学校协调免收豆豆的伙食费。

妇联与公益组织在网上收集信息和线索,樊劲松和同事们则直接从网上研判。他回忆道:“那时候,有些孩子知道自己是抱养的,想找亲生父母又不知如何找,就会上网发帖。我们对这些线索进行调查后,发现很多信息能对上。然后,到全国各地找到这些孩子。通过大量筛查和DNA比对后,每年都会比中二三十个孩子,让我们的信心和干劲儿更足了。”

后来,做刑侦技术出身的樊劲松又把人脸识别技术和DNA比对结合起来,比中率明显提高。许多被拐孩子,往往只通过一张照片就能找到。2013年1月,樊劲松、赵书杰等打拐民警,根据一张全家福比对了几万张照片,筛选出一些高度相似的照片。最后在各兄弟单位的鼎力协助下,通过DNA比对,于2013年4月帮一位妈妈找到了失散35年的儿子和女儿。

樊劲松最难忘的是2013年,因为这是他最累的一年。全年365天,樊劲松工作了348天,辗转12个省市,行程7万多公里,和同事们抓获犯罪嫌疑人50多人,成功解救被拐妇女10多人,解救被拐儿童40多人。

预防为先走进乡村宣传反拐

常年从事打拐工作,让樊劲松渐渐意识到:与其案发后再去侦查、解救,不如提前做好预防工作,向群众宣传反拐知识,增强防范意识,“不出事,多好”。

之后每一年,他和同事们都定期组织、牵头重庆市各区县刑警队、派出所警力,开展“反拐进校园”活动,并开通“回家旅程”打拐微博,利用互联网进行反拐宣传。

但樊劲松在实践中发现,农村的中老年人基本不上网,“他们喜欢聊天,重庆话叫 '摆龙门阵’。20世纪人口拐卖案件高发地又普遍集中在农村,如果到他们中间去做反拐宣传,预防效果会不会更好?”

于是,樊劲松一行带着找回来的孩子定期去各乡村现身说法。老百姓不仅掌握了反拐知识,还知道了找回孩子的途径。近几年,这些乡镇至少有200个家庭找回了被拐的孩子。

有一个故事至今让樊劲松记忆犹新。那是2017年2月的一天,他们带着曾被拐25年的小轩去大足县宣传防拐知识。一听说被拐二三十年的孩子都被找了回来,村民们都赶来看稀奇。一位大婶对樊劲松说:“我20多年前丢了一个孩子,以为他掉河里了,一直没报案。”樊劲松让她赶紧采血比对,让人惊喜的是,大婶很快就找到了儿子晓亮。

一年前,29岁的晓亮在走失儿童网站发帖称,全家人吃飯向来清淡,当他第一次吃四川烤鱼,瞬间被麻椒、辣椒的味道征服,觉得自己的人生特别美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拐卖到福建的四川人。

这个帖子看上去很像网络段子,没有人当真。可樊劲松却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马上与晓亮联系要了照片、采了血样。之后,他进行大量研判,但一直没比对上。没想到这次乡村宣传之行,居然意外帮晓亮找到了妈妈。

“吃烤鱼寻到亲妈”的认亲故事经口口相传,传遍重庆的十里八乡。樊劲松借此在各县、镇举办了多场寻亲大会,不遗余力地宣传采集DNA的重要性。这之后,樊劲松到乡村做宣教,现场总会聚集上万人,不少丢失孩子多年的父母,都纷纷做了血样采集。还有一些热心人主动去公安机关检举揭发,比如“邻居家曾有来历不明的小孩”“xxx家的那个男孩,与父母、姐妹长得一点儿都不像”,等等。

2021年7月,樊劲松一行帮石柱县一户人家找到丢失35年的孩子。那家人杀了两头猪请客庆祝,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可以来吃饭。场面空前热闹,来祝贺的人纷纷发朋友圈,“重庆警方牛,多年被拐娃儿都能找到”的信息刷爆朋友圈。

让被隔离的亲情一点点得到修复

出名以后,樊劲松更忙了。全国各地许多丢失孩子的父母都慕名联系他,请他帮忙找孩子。他和同事们不是奔波在找孩子的路上,就是在办公室熬夜研判、摸排,收集被拐孩子的各种线索和信息。

偶尔回家吃晚饭,樊劲松累得坐在沙发上两分钟就打起了瞌睡。妻子心疼他,给他盖上被子,嘴里嘟囔:“整天不着家,着家了就睡觉,我不给你洗衣服了。”可第二天一早,早饭热腾腾上桌,妻子招呼他“趁热吃”后,又给他洗衣服去了。每当这时,樊劲松就会默默在心里对她说:等退休了,我一定好好陪你,家务都由我来做。可这样甜蜜的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儿子今年上大四,读的是警察学院。平时话不多,但几乎每天都会给樊劲松发微信,嘱咐他“注意身体”。儿子成长中,樊劲松陪伴得很少,也食言过多次,“挺对不住儿子的”。

有次父子谈心,儿子说:“我理解您,也为有您这样的爸爸自豪。如果我对您有意见,肯定不會上警察学院。”他轻轻给儿子一拳,儿子回他一个灿烂的微笑。那一刻他才恍然发现,儿子怎么一下就长大了?

樊劲松说:“刑侦警这个职业,工作都很繁忙。我们早已适应了这种工作节奏和状态。”

此言不虚。记者几经周折才采访到樊劲松;重庆九龙坡区刑侦支队民警张欣、江津区刑警大队民警郑铎,也是约了几次才在他们工作的零星空隙中完成采访。两位民警做刑侦工作长达17年,2018年开始在各自的区公安局刑侦队里分管打拐工作。

谈起如何平衡工作和家庭,张欣说,他的妻子也是警察,工作很忙。相同的职业,让他们之间多了些默契和理解。他最要感谢的是父母,每当夫妻俩都需要加班时,父母就去他们家里给孙子做饭,陪着他做作业、看书。“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我们一家人一直相互扶持着、牵着手往前走。”

郑铎直爽地说:“要说老婆一点儿抱怨都没有,那是不太可能的。”刚结婚那会儿,妻子会打电话问:“你加班到什么时候回来?”郑铎正忙着,脱口而出:“我怎么知道啥时回来?”意识到说错话了,他赶紧道歉,电话那头的妻子忽然哭了。现在妻子发牢骚,他就给她发个红包,说:“老婆你辛苦了,买件衣服穿哈。”然后妻子就会做各种美食犒劳他。他学会了取悦爱人,她学会了降低期待。

“我前两天跟女儿说,休假时带她去度假,真希望这次不要再食言。”郑铎无奈地笑着说。

2021年,公安部开展“团圆”行动,要求各地公安全面侦办拐卖妇女儿童案。“在总队的指导下,我们区刑侦队经过研判、摸排,去年找到了10多个被拐儿童。比对工作千头万绪、耗时费力,我们也体会到总队的战友们特别是樊劲松队长真是很辛苦。重庆市有43个区县,哪个区县有线索,总队都要去核查、督促。”郑铎说。

张欣对记者说:“我是一个10岁孩子的父亲。每当看到认亲会上经历煎熬和守望的父母与孩子团圆,心里都会万分感动,也会忍不住流泪。”但他和同事们也发现:亲人相认,并不代表解救已经结束;被拐孩子的心灵、父母的心理也需要被“解救”。

小倪的父母苦寻他二三十年,因为到处寻子,没有固定工作,身体也出了问题,经济困难。小倪与亲生父母相认后,转头就把他们的电话、微信全删了。张欣得知情况后,找小倪谈心。小倪说:“我是被养父母养大的,跟他们没感情,所以我没有义务赡养他们。”

张欣多次上门做小倪的思想工作,把亲生父母多年来寻子的坎坷经历一点点说给他听,把他们珍藏至今的他小时候的衣物、玩具、照片拿给他看。张欣还加了小倪的微信,经常跟他互动、聊天。在他苦口婆心地劝说下,小倪慢慢接受了父母。前几天,小倪妈妈开心地告诉张欣,儿子和儿媳妇专程开车500多公里来看望他俩。

还有一位寻子多年的妈妈张兰,终于与女儿小菲相认后,特别想让她回到自己身边生活。但是小菲已在养父母所在的城市成家立业,不想改变原有的生活方式。张兰每次和女儿视频,没说几句话就哭,让小菲进退两难。

郑铎了解后,主动找张兰谈了几次心:“我们都为人父母,都希望孩子生活幸福。可是你强人所难,她会幸福吗?你们分开这么久,小菲的生活习惯和环境早就变了,为什么非要把她绑在你身边?放弃这个幻想吧,知道孩子的下落,知道她过得好最重要……”一番话把张兰说哭了,她连连点头:“对,她过得幸福就行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强迫女儿回到自己的身边。小菲没有心理压力了,反而愿意经常给妈妈打电话聊聊天。

“我们必须做好他们之间的纽带,让被隔离的亲情一点点得到修复。”郑铎感慨道。

在那些父母痛苦、绝望的寻子岁月里,打拐民警是他们唯一的光。排查线索、走访取证、抓捕嫌犯、帮助认亲、设法修补被破坏的亲情关系……打拐民警的每一项工作都关系着一个个家庭的完整与幸福,都有千钧之重。一段段被隔离已久的亲情,在分离、剧变、蹉跎和守望中终得圆满。

(文中除樊劲松、孙海洋、孙卓、陈斌、何顺莲、陈俊焜、赵书杰、张欣,其余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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