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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建华|我的长征(四)

 轻松悦分享 2022-04-10

 作者简介:孙建华,1947年11月20日出生,前检察官,1966年徒步万里长征路(19岁);三次横渡琼州海峡;2002年、2003年参加海南三亚国际铁人三项赛,获得老年组冠军;70岁时从海口骑车出发,沿着自己人生成长道路,历经13个省,上了长白山,用时一百天,骑行6700公里。

孙老先生写于2008年的“我的长征”,2万来字。为方便阅读,分几次发布。本次为第二次发布,4900字左右,阅读大约需要13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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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长征

文 | 孙建华

九  翻越“老山界”

我在中学语文课本里学过陆定一撰写的记叙文《老山界》。老山界是红军湘江之战后翻越湘、桂、黔交界之间的又高又险的一座大山,从地图上看老山界是越城岭的一座山峰。电影《英雄虎胆》和电视剧《乌龙山剿匪记》写的就是那一带,解放前夕,那里是顽匪盘踞的地方。

我们三排为了在约定的期限内赶到湖南通道,加快了行进速度,最快的时候每天走180华里,时速达18华里,经湖南宁远、道县进入广西,在全州乘船过了湘江。江面十分平静,江水清澈见底,水很深,接近岸边的时候,水仍然很深,但可以看见水下生长的水草。湘江之战是红军长征最为惨烈的战场,李德不接受红军将领的建议,指挥红军硬往蒋介石几十万重兵围堵的防线撞,蒋介石在湘江一线布下天罗地网,空中有飞机轰炸,地面层层包围前堵后追,如果不是林彪红一军团和彭德怀红三军团机智果敢地拼死突击掩护,红一方面军很可能全军覆没。突破湘江后,红一方面军由8.6万人减少为3万人。我们静静地站在渡船上,好像听到了当年成群的敌机俯冲轰炸扫射和红军战将前赴后继的惨烈场面,据史料记载激战当时,湘江水面上漂着战死湘江红军将士的遗体,湘江水变成了血水,散落的红军书籍纸张用品飘满了湘江。

过了湘江我们就进入十万大山——越城岭,这也是毛主席《长征》诗里“五岭逶迤腾细浪”中的五岭之一。我们走进了原始森林一个叫桐游的地方,这里只有一户人家,只好在这一人家过夜了。家里有老人、儿子儿媳、小孙子,儿子是小学老师在山外教书,老人家在森林里有护林任务。这家人的房子是两层木制小楼(后来我们在贵州侗族、苗族山寨常见这种木板楼),上层是居室,下层放柴草。女同学睡楼上地板,男同学睡楼下柴禾上。柴禾中有很多松树塔(松籽脱落后留下来的像鸡蛋大小的壳),被我们男同学摊开铺平,成为大森林中理想的具有按摩功能的“席梦思”床垫,躺在松树塔上,全身都沉浸在凸凹不平的松树塔上。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一个个地从松树塔上爬了起来,看到房子周围有几堆篝火,排长和老人家在篝火旁坐着聊天,排长告诉我们,为了我们的安全,老人家在房子周围点起篝火,防止野兽袭击,老人家一宿没有合眼,看着篝火防止跑火成灾。要出发的时候,全家人出门送行。我们为这一家表演了几个小节目,有小合唱《小河的水呀青又青》、《抬头望见北斗星》、《党的光辉照我心》、朝鲜舞蹈《毛主席的光辉照边疆》。给每一位家庭成员佩带了金黄色的毛主席像章。那时我们带在身边的毛主席像章很小,只有一分钱硬币那么大。

我们走了一天的山路,过了一处陡峭的山梁(我们猜测这可能是陆定一书中的梯子岭山脊),来到山间的村落。这里是广西北部与湖南的交界处,村落里没有几户人家。我们向老乡询问翻越老山界的路,老乡们说不清我们要翻越的这座大山是不是老山界。其实这一带都是越城岭山脉,老山界是越城岭的土名。前面我们要翻越的大山,是越城岭山脉中的一部分,村里没有人翻越过,听说上山30里,下山15里,没有路是冰川,要起早贪黑一整天才能翻过去。老乡们劝我们在这里住一天,准备稻草绳捆在腿上跪着爬冰川可以防滑,也可以固定草绳攀爬,防止打滑退坡。我们听了老乡的话,留下一天打草绳作充分准备。第二天就要过元旦了,老乡家买了准备过节的猪肉,提前拿出来做给我们吃了。老乡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原因是我们走红军路,红军当年路过这里洒下了解救穷苦人的种子,我们是借了红军的光。红军从1934年12月6日——9日陆续翻越老山界,红军几万人的队伍,背着枪支弹药,忍饥挨饿,行军作战,风餐露宿,还抬着众多的伤病员和机器设备,从江西瑞金走到老山界用了52天。我们20几人,吃得饱穿得暖,只是走路,却用了55天。红军智慧的神奇不言而喻。陆定一过老山界的时候,把一袋子米送给了一位衣衫褴褛的瑶家妇女。

第二天天刚亮,我们把搓好的草绳缠在腰间,一个跟着一个沿着结了冰的小路向上山的方向走,路过两处房子比较漂亮的人家,穿少数民族衣服的女人站在门口看着我们。我和姚新锋上前问路,他们好像听不懂我们的话,没有反应,房子里跑出了狗“汪!汪!”叫着向我们示威。我们只好根据判断的大方向继续往上坡走。走着走着看到一座小草屋,里面住着一位阿公。我们向老阿公说要翻过这座高山,老阿公听懂了我们的意思,他没有说话,拽住我的手进了他的草屋,指着灶边烧火取暖做饭用的一些树条,让我们每人拿一根,示意路上用。阿公又带我们走了一程,还为我们指示了上山的方向。

我们手中拿着比拇指粗的树条,真是派上用场,开始是当拐棍用,减少在冰面上摔跤,后来我们走进了冰的世界,树林中从树干到枝条全被冰裹着,无法前行。我们就用树条抽打树枝,让树枝上裹着的冰脱落,拨开树枝前行。走过冰裹着的树林,山坡明显陡峭,除了裸露的大石头全是冰雪交融的陡坡。我们从腰间摘下草绳,分别缠在脚掌和膝盖下,跪着向山上爬。开始掌握不好平衡,爬上去就滚下来。后来我们摸索出好办法,先踏出冰雪窝,再向上攀。我和姚新锋爬得快,把草绳固定在大石头上,让他们拽着草绳向上爬,加快了爬山速度。爬到云层上面,冰雪不见了,只见枯黄的蓉蓉草,当我们抬头向山上看时,立刻兴奋了,山头就在眼前,山头旁边有一条清晰可见的有人踩踏过的小路,说明我们把握的方向毫无偏差。我们忘掉了疲劳,不约而同的喊出了“冲啊!”一齐向山头冲去。冲到山头上一个个都瘫软地坐在草地上,此时是1967年1月1日下午3时。我站在山头向四周眺望,脚下白云密布,我们是处在天空云层之上,只见远方白云中露出来几座大小不一的山头,好像我们进入了仙境,立刻联想到毛主席诗词中“无限风光在险峰”的情景。

休息没几分钟,排长担心受凉,时间也不允许在山上久留,立刻下山。山的那坡没有冰雪,坡度很陡,我们连滚带爬往山下出溜,到了山下,天已经黑了,正巧遇到村子。山村寂静,村里人听到声音都出来看“怪物”,我们排好队为乡亲们唱了一首歌“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万恶的旧社会……”乡亲们静静地听着,我亲眼看到有的阿婆落泪了。

我们要找过夜的地方,乡亲们告诉我们,顺着小溪往下面走几华里就是梅溪区,那里可以安排住处(那时南方各省在县和人民公社之间有区的建制,一个区管辖几个人民公社)。乡亲们用兜兜装着水稻壳,走在前面洒着稻壳为我们带路。水稻壳洒在结了冰的高低不平的石头路上,我们踩着稻壳走,没有滑倒。这是当地乡亲接待我们的最高雅最独特的礼仪。到了梅溪,正赶上当地组织的很隆重的新年联欢晚会,扎了表演节目的台子,台前升起了篝火,台上表演节目,台下围着篝火,不时地跳起舞来,彰显出少数民族能歌善舞的特点。我们立刻融入到表演中,我表演的节目是快板书《十唱十六条》。

区上用篝火煮了牛肉炖萝卜,大米饭。四人一小锅,又热乎又可口,真没想到能吃上如此丰盛的节日美餐。我可能吃饭吃急了,饭后不久肚子痛了起来,我上了阁楼趴在行李上透过小窗户看表演,不知不觉睡着了。

十  山寨大火

离开梅溪,我们按照汝城约定快速向湖南通道行进,在广西龙胜走公路180华里进入通道县城。

当年红一方面军上层,在通道展开了激烈争论。经毛泽东、王稼祥、张闻天前期酝酿交谈,取得了共识,在通道会议上,他们向决策者博古、李德展开了批评,强调放弃湘西北上与红二、六军团会合的意图,西进贵州,向国民党统治薄弱区寻机发展,取得了周恩来的支持,红一方面军避开了蒋介石在湘西的张网以待。这是一次决定红军命运的会议。

我们在通道参观了通道会议纪念馆,等待其他排的同学到来,可惜我们没有见到一个排,只有叶家鑫在此等我们,还收容了金纪文。其他排的同学都走到哪里去了呢?没有任何办法联系,只能继续向西进发。

这一带是贵州和湖南交界处,行进中听不懂土话,村与村之间说话口音也不一样,问路有困难,只能向能听懂普通话的人学前方村落的土话。第一个目的地是牙屯堡镇,土话是:“白,牙墩布大陆白?”(请问,去牙屯堡的路怎么走?)路人说话我们听不懂,只是示意走“左”手还是走“右”手。过了牙屯堡镇又是山连着山进入了贵州省,走在山里的小路上,金纪文背着一条军毯走在最前面,他虽然只有15岁,说话奶声奶气笑眯眯的,脸蛋上显着两个小酒窝,但他体力好,不知不觉就走出很远,因为只有一条小路,他竟躺在路边睡着了。我们走到他身边叫醒他,一会儿功夫他又冲得没有影了。

我们走进贵州省第一个宿营地是黎平县境内的一个叫上高扬的山寨。山寨三面环山,中间有一条溪水,三面山坡上都是木制吊脚楼,分别居住着苗族和侗族,汉族很少,只见到一户。在我们到达山寨的前一天,侗族居住的山坡吊脚楼全部被大火烧光。我们在上高扬住下了,想帮助被烧的少数民族解决一点困难,也做一点社会调查。

贵州的黔军是抽大烟的军队,士兵身背两杆枪,一干大烟枪,一支作战枪,所以没有战斗力,只能勾结当地少数民族部落的头领,组织民团武装阻挠红军前进,曾放火烧过周恩来和其他首长的住房。红军路过这个村子的时候,一位连长向民团宣传共产党的民族政策时被黑枪击中,通讯员在救护连长时也被击中。红军队伍强行通过了,民团把受伤红军拖进了水塘窒息死亡。黎平县人民武装部有两位干部根据这一记载,正在调查烈士遗骨,准备迁到黎平县烈士陵园。

这里民族间有隔阂,一处山寨着火,另一处山寨只看热闹不帮忙。当地村民没有救火知识,依靠迷信救火,手端木盆向火扇动,眼睁睁地看着大火把山寨吞噬。我们看到煮饭锅被烧成碎片,吊脚楼的柱脚石被烧得粉碎,粮食被烧光,耕牛被烧死,武装部的那两位干部在死牛身上割肉烤着吃。在我们前面有一支来自广东省的长征队正赶上大火,学生们奋不顾身抢救粮食和耕牛,头发和衣服都被烧着了,抢出一些被烧焦的粮食,也拖出了几头耕牛,但是耕牛挣脱又跑回火中烧死。救完火以后,学生发现自己的行李都不见了。

我们访问了这家汉族,家里挂着“烈属光荣”的牌子,儿子在援越抗美战场上牺牲。早年从外地搬来时,这家的老人被当地人用扁担打死,到现在和当地人也没有交往。

这天晚上,当地红卫兵开批斗会。在河边点起篝火,火旁摆放一张桌子,批斗的对象是一位老阿婆。我们听不懂批斗的语言,只能听懂“可命无萃!草反扭你!(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老阿婆不停地说:“没逮啦!没逮啦!(没有啦)”后来我们了解到批判老阿婆的原因,失火后,有人在阿婆吊脚楼柱脚石窝里发现解放前的金属货币,阿婆出身富人,怀疑阿婆是阶级报复纵火,要阿婆继续交代没有交出的金属货币。红卫兵先是将阿婆在篝火上烤,阿婆头上的首饰被烤得“吱吱”作响,脸色铁青直冒汗。然后再推到河边冻。阿婆还是说“没逮啦!”

当地正在组织村民上山剥树皮搭窝棚解决临时住处,看那些上山剥树皮的人,是用黑布缠在身上遮体,打着赤脚。我们帮不上忙,又没有吃的,呆了三天就上路了。

十一  剑河游泳

我们从黎平县经剑河县向台江县行进途中,在剑河县城以南60公里的南哨区宿营,这里是高山峡谷,剑河从峡谷中流过。虽是十冬腊月,在东北正是冰天雪地的季节,看到剑河之水立刻被吸引了。河边有两条大渔船,船上渔翁正在船头支锅煮饭,我和大连的金纪文跳到船头上,看见剑河水质清澈得出奇,河底的河卵石清晰得没有任何附着物,闪动在晶莹的水中仿佛触手可摸。我们脱下棉衣就跳到河水里。金纪文水性好,游出很远。我一下水才知道水很深,水凉得透进骨头像窒息一样喘不过气来,心里没有底,没游多远赶紧游回上船。岸边上很多身着少数民族服装的男男女女在看热闹,像看怪物一样看这两个精神不正常的人。

(未完持续)


饶庆松

大成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北海国际仲裁院仲裁员

《时代周报》特邀法律评论员

热爱横渡,三次横渡琼州海峡

2016年挑战往返横渡

彻夜坚持19小时50公里

公开出版物有《横渡,不一样的人生》

曾成功代理死刑改判无罪案件

最高院第一巡回庭优秀值班律师

每天一分享,做有温度的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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