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清明节,我想起了瞿秋白和他就义前写的《多余的话》。按他在监狱里对记者的谈话,《多余的话》还想再写两本,凑成三部曲,但他没来得及续写后曲,就壮烈牺牲了。
信步至亭前,已见韭菜四碟,美酒一瓮,彼独坐其上,自斟自饮,谈笑自若,神色无异,酒半乃言曰:`人之公余为小快乐,夜间安眠为大快乐,辞世长逝为真快乐。我们共产党人的哲学就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继尔高唱国际歌,打破沉寂之空间。酒毕,徐步赴刑场,前后卫士护送,空间极为严肃。经过街衢之口,见一瞎眼乞丐,回首一顾,似有所感也。既至刑场,彼自请仰卧受刑。枪声一发,瞿遂长逝人世矣!”《大公报》的报道实录瞿秋白就义前的过程,让后来者知道:这位最早把《国际歌》翻译成中文介绍到国内的共产党人,是唱着《国际歌》,抱定他的信仰走上刑场的。
他当初的想法:“我当时对于共产主义只有同情和相当地了解,并没有想到要加入共产党,更没有心思要自己来做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因为那时候,我误会着加入了党就不能专修文学——学文学仿佛就是不革命的观念,在当时已经通行了。”不知瞿秋白是否读到周作人写的文章,周说“文学即是不革命。唱着歌的嘴不能接吻”。 瞿秋白喜欢文学,认为加入党派会影响他的爱好,是新文化运动中产生的观念影响了他。哪怕是看瞿秋白的长相,他也是个文弱的书生,何况他患肺病,在那个年代,这种病是不治之症。莫斯科的东方大学开办后,由于懂俄语的人太少,他成为大学的翻译和助教。陈独秀作为中国共产党的代表到莫斯科后,他是陈的翻译。从他真诚、坦率的反思里,读者能看到,他加入共产党,首先是对作为学说的马克思主义感兴趣,其次,用他的话说是为工作方便。他说:“我自己忖度着,像我这样性格、才能、学识,当中国共产党的领袖确实是一个历史的误会,我本是一个半吊子的文人而已。”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有这样一个念头:“为什么每一个读书人都要去治国平天下呢?各人找一种学问或是文艺研究一下不好吗?”他牺牲后,鲁迅先生编的《海上述林》,主要内容就是他翻译介绍的俄国的文艺理论和文学作品。曾收入我国中学语文课本的高尔基的散文诗《海燕》,就是瞿秋白最早翻译的。他的性格、禀赋、兴趣,确实是在文学和文化工作,并不适宜从事实际的政治。《多余的话》的中心思想,是一个离开自己的精神家园的浪子的回头看。还在上海大学教书时,据当时的学生丁玲回忆,瞿秋白曾跟她说:“田园将芜胡不归?”他把文学创作和翻译当作属于自己耕耘的田园。 即使当了党的领导人后,他还说:“耕田的应该是牛,而不是马。”被捕后,他又想起本来属于他的“家”。《多余的话》里说:“再想回头来干一些别的事情,例如文艺的译著等,已经觉得太迟了。从1920年到1930年 整整十年我离开了`自己的家’——我所愿意干的俄国文学的研究——到这时候方回来,不但田园荒芜,而且自己的气力也已经衰惫了。”真正的共产党人从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不仅仅是政治观点,还包括对自我的认识,并能在临死之前坦言。 《多余的话》最后,他说有几种书“可以再读一读”,其中就有鲁迅的《阿Q正传》。他和鲁迅的友谊,用鲁迅为他书写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就是有力地证明。想当年,鲁迅周围有多少人呀!——以先生之明睿,究竟对谁人许为“知己”?真诚的鲁迅和真诚的秋白肝胆相照;秋白在从容就义前掏出鲜红的心晒在光天化日下,惟真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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