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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俵粉 ■作者：杨火根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在黎川县城的阮家巷度过。那时小巷里大约住有六七十户人家，职业不同，生活方式各异，邻里间每天打着照面，摩擦碰撞也时有发生，但大多能和睦相处，哪家有点什么事邻居们都来帮忙。 小巷人家一般有两三个小孩，父母们大多是体力劳动者，有自知之明，对儿女当官发财没抱多少奢望，由他爱玩的天性尽情释放。孩子们每天玩在一处，不疯得灰头土脸，鞋崩衫破，过餐过点不还家。做小手艺、拉大板车养家的大人们，挣钱不多，供养一大群人口，都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三节之外的一日三餐，难得见点荤腥，因此，孩提时期的我们，格外嘴馋。相比如今的孩子，我们舌尖上的享受是亏欠大了。 那时候，我们最喜欢听到的消息，就是亲戚邻居中“谁谁家又生孩子了”。这喜讯不仅意味着过些时日，又多了一个小玩伴，更为私底下窃喜的，是又可以吃到一顿美味的水粉了。 在阮家巷，谁家生了孩子，赶快的在亲戚朋友圈内奉告周知，让三亲六眷，邻居好友共同沉浸在欢快喜悦中。主人家传出喜讯后，从孩子降生三天一直到满月，每日上午“看伢崽”的女客接踵而来。依照习俗，女客们“看伢崽”是不会空着两手去的，拎上一包红糖，十几、二十个鸡蛋作为贺礼，省事点的干脆封个几块钱的红包。其实，主人家根本不会在乎你带了什么礼，亲邻间就是图个情意，分享喜悦，表达祝福而已。 有贺就有请，主人家答谢亲友祝贺，要请满月酒。阮家巷人家办的大小喜事当中，最为隆重的自然是娶亲嫁女，此外就要数添人进口的满月酒了，那份喜庆、热闹劲同样轰动整条小巷。 喜日的前几天，主人家就忙开了。筹办中午、傍晚两顿酒宴之外，还要操劳早上向邻居们俵水粉。到了那天，亲戚们合家老小一大清早都会来，帮忙办事的还会提前一天来作住客。早饭时分，朋友和同事三三两两结伴而至，他们是在主人家里吃水粉的。邻居街坊们，就要逐户登门送上两碗表达谢忱的水粉，叫做俵粉。 俵粉用的是大蓝边碗，雪白细润的水粉，热气腾腾，满满当当地，上面盖一层红红绿绿的肉丝葱末，猪大骨熬出来的汤，上面滚动着淡黄晶莹的油珠。在那年月，这么两碗丰富有料、色香味齐全的水粉，对我们这些长年口里清寡的孩子，诱惑力该有多大想想也就知道了。 这一天，当了妈妈或奶奶的女主人会乐得抿不拢嘴，风风火火的里外张罗。天刚麻麻亮，就招呼家人亲友动手操办俵粉的事情，要俵几十、上百碗的水粉也算是一个不小的工程呢。灶上灶下，烧火的、择葱的、剁肉的、洗粉的、掸粉的、淋汤的，十多个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地忙活着。 “人来疯”的我们杂在中间凑热闹，屋里屋外的钻进跑出，一会儿扯一把堆在砧上的葱叶，一会儿塞根劈柴到灶膛里，使得原已大人们你挨我碰，忙得转不开身的厨房更显得拥挤忙乱。于是便有骂孩子的声音传来，这骂自然不是动真格的。欢乐的日子，谁会跟孩子认真呢——那骂声里分明还带着笑呢。 俵粉开始前，先安顿亲戚朋友同事吃粉。厅堂里摆开几张方桌，端两盆油条、茶叶蛋在桌上，再放两碟鲜红的藏椒、霉豆腐佐餐，亲友们吃粉不限量，以吃饱为原则。亲友同事来得多，就要吃流水席，一拨人吃好下桌后，马上捡拾擦抹好桌面，上另一拨客人。 亲友们开始吃粉后，该着手给邻居们俵粉了。在女主人的招呼下，几个年轻的小叔子、小舅子拿起红漆托盘，兴高采烈的走进厨房，把托盘排列在架好的长案上。帮厨的人将漂洗清爽、份量均匀的水粉倒进细篾粉筲，伸进翻滚的水锅里泡荡一会，使劲掸干水，装进蓝边碗，然后放进托盘内，掌勺的大师傅一碗碗淋上汤，浇上搭头。 灶上在忙活的同时，女主人交待着路线分工：“二嫂，你跟国生去俵樟树兜下的几家”；“三妗，你带细愣去鱼塘塍上”；“水金姑，你和旺发俵邓家老屋”……任务分派完了，灶上也搞好了，大师傅吆喝声“走”，恭候在旁的小伙子们连忙端起托盘，相随领路的大婶小姑，从厨房鱼贯而出，分头行动。 那长方形状的木质托盘，长约二尺余，宽不足尺把，边高二寸左右，通体刷着朱红或青黑的老漆，油光铮亮的。每个托盘装六碗粉，连同木盘总有十来斤重，两臂前伸水平的端着走家串户，一趟趟地往返下来，小伙子们的两个胳膊就会累得不听使唤。不过累归累，却没有一个叫苦的——说不定哪天就会轮到自己家结婚生子俵粉了。心里装着这个憧憬，那干劲就一个比一个足。 我们这些孩子，早就跑回了自家门口翘首等候，看到春风满面的大婶领着汗涔涔的小伙子来了，飞快地扭身喊妈妈出来。妈妈一边与大婶“恭喜”、“同喜”，“多谢”、“不客气”的拉话，一边笑容满面的接过两碗水粉，换自家碗装下。等大婶小伙走后，妈妈拍拍我的后脑勺，说道：“快趁热吃吧，看你那馋死鬼样”。话音刚落，猴急的我立刻趴到桌边，呼噜呼噜的吸溜着把一碗粉吃进肚中，放下筷子咂咂嘴，好香呀！那水粉的味道，总会让我回味好多天。◆原文刊载于《721矿游子》第24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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